《傅含紫帝女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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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含紫帝女花-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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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忘记过他是银夔国的人!” 
  邱世芃被她一番抢白逼得脸色发白,雪颜话音不停,抬手抹去了眼角泪水,抑住颤抖的声音,一字字地道:“柳大哥曾跟我说,即便他有朝一日陨命沙场、马革裹尸,也希望有人能将他的尸身运回长安,葬在他家人身旁!” 
  “你想怎么样?”邱世芃已不耐烦再听她的教训,索性直截了当地问。 
  “请皇上派人送雪颜去柳州城。”顿了一顿,雪颜抿口一笑,又道:“皇上请放心,雪颜嘴巴很小的。” 
  这个女人!眼虽盲了,心却半分也不盲。 
  玉甄一骑快马出了帝都,星夜兼程赶到谷城时,晨曦刚透。恰正迎上护送玉螭国伤军的大军,约达千余之众。玉甄心头一紧,上前拉住一个士兵一问,方知,原来银夔国柳怀与秦翦昨日交战于堵阳县,秦翦被柳怀剑毙于马下。柳怀单人匹马,竟剑斩了我方过千将士,最后也重伤落马,生死未卜。 
  现下两方副将各自收兵返营,而余下伤将则将秦翦的尸身运返帝都,交给当朝玉甄公主。 
  玉甄脸色顿然苍白,脚下虚晃,路旁经过的一位婆婆顺手搀住了她,方诧异发觉这个腰佩长剑的年轻人原来却是女子身。   
  第十五章 覆变 (5)   
  那婆婆一声惊呼出口,引得一旁休息的伤军也纷纷投去诧异目光。玉甄许久后方缓回神,忽然站起身,由怀内取出一面流云纹双螭玉璧,众士兵望了一眼,便纷纷放下手里兵器,当街齐齐跪下。 
  流云纹双螭玉璧是玉螭国历代皇上的信物,天下只此一面,见双螭玉璧如见皇上亲临。 
  玉甄却是茫然望住跪了一地士兵,淡漠道:“他呢?” 
  两名领将相互对望一眼,登即会意。不过片刻,便有两名士兵抬了一具棺木,由黑压压的人丛中走出。 
  玉甄的目光再不望其他人,只是跪在那一口棺木之前,深一口气,然后用力推开棺盖——卧身在棺内的将军,脸上的神情平静安然,犹如一个沉睡入梦里的孩子。 
  但是他已经永远合上了眼。 
  她的手缓缓剥开她夫君血染的甲胄,细细验视:柳怀在他身上留下了大小剑伤共三十余处,有一处横亘贯穿了他的肩胛,但是都不足以致命。而他致命伤口,却在肋下——那里深深插着一把匕首,匕锋贯穿了他小腹。而从匕锋捅下的角度看来,最后那个致命的伤口,却是他自己捅下的! 
  他是自杀的。刹那间,玉甄的心凉了半截:他已不是一个男人,却仍维护了他最后,作为一个将军的尊严。 
  玉甄冷冷地自他胸口拔出匕首,鲜血喷了她一脸,周旁士兵见此一幕,不禁纷纷矢口惊呼,然而,当她淡淡地抬起眼的那一刻,每个人都看到,那簇在她眼底幽幽燃烧的火焰。 
  ——如若他死在你手上,你便休要怪我…… 
  ——以命相偿。 
  ——是。 
  ——我知道了。如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杀他。 
  昔日的这番话,如今念起,竟然是万般讽刺。 
  他还没有问过她,如若柳怀杀了他,她又会如何?她已经不必再思考了,因为,她已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秦翦直到最后也没有利用梁子陵挟制柳怀。他不是君子,却做了君子做不到之事。 
  她缓缓将匕首贴身收入怀内。 
  柳怀。她心里默念出这两个字之际,寒风吹刮在她脸上,已再感觉不到半分冷意。 
  她未曾再看那个卧于棺中戎马半生的将军、她的“夫君”一眼,便即咬牙站起。 
  转身之际,千余目光看着殷红血珠自她唇角滚落,然而她背脊却倔强地挺得笔直。 
  迈出第七步后,她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跌倒,一旁的年轻将领伸出手欲待相搀,她却已稳住身子,继续向前走去。 
  众人只能默默望住那个玉螭国长公主最后那一抹孤清的背影——单瘦中透着一股刚毅,然而刚毅之下却又仿佛流露出一个受伤孩子般的脆弱与迷惘。 
  深秋正午的阳光照在她赭红色的单衣上。瑰黑,凄红——仿佛一团仇与恨交织的火焰。   
  第十六章 雷雨 (1)   
  她的目光望住那金光汇聚之处,仿佛看到那赤羽金翎的凤鸟陨落的痕迹。 
  ——什么箭能伤到你? 
  ——情人的箭。 
  梁子陵的死讯在战事最微妙的时候,恰到时候地传入柳州城的军营,传进柳怀耳中。 
  玉甄——又是玉甄。 
  此恨绵绵无绝期。当日那七个血字,他如今仍记得清晰。 
  她现在平安返回了玉螭国。不但平平安安,还杀了梁大哥! 
  不知该说世事无常呢,还是讽刺。这个女人,与她纠缠了将近半生,如今当他想要将她彻底从记忆里抹去之际,她便会恰入时机地出现在他面前,给自己留下一段更加鲜血淋淋的记忆,仿佛是为了时刻提醒着自己:在他有生岁月里,永远莫将她忘记,哈哈!这不知算是天意呢,还是她有意而为? 
  那一夜,他在帐中喝得酩酊大醉。天子不在,他就是军法。几位贴身下属都守在他帐外,待空酒坛从帐内飞出,被他劲力掴得粉碎,下属们便又送酒进来,搁在帐前,便唯唯退下。 
  湮儿,可不可以告诉我,这十年只是一场噩梦?又或,你的出现本就是我梦中一景?梦醒之后,一切都会变? 
  次日,他与秦翦在堵阳县再度交手。 
  这已是他们第四番交手了。 
  他或许并不是一个君子,但他却绝对一个好将士。 
  他或许应算是他的情敌,然而他却绝对是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 
  如非身在乱世,如非立场敌对,或许他们会成为朋友。 
  可是永远不可能了,因为——梁大哥死了。 
  那一日,谁也听不到他心中愤怒的呐喊,但那一日,谁都看到这位平素谨严慎微的将军在战场上大开杀戒的一景。 
  ——他出手再不留情,连环三十六剑,招招挥向秦翦要害。 
  ——他不杀他,但他竟要废了他的武功! 
  那个时候,他不再是一个战神,仿佛只是一个疯狂的杀神。 
  那一日,宿醉之后的他开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杀戒。醒来之际只觉头骨碎裂般的痛,待他欲自榻间撑身而起,手臂方一用力,全身骨头竟如散了架般,竟是使不上一分力气。 
  他低头看去,方发觉自己全身缠满了绷带。他疲惫地靠回榻间,回忆起那日在战场中、丧身于他剑下的亡魂,第一次感到透入骨髓的冷意由心口袭来,他漠然望住空荡荡的帐顶,头一回笑出了眼泪。 
  “柳大哥?”一声清婉的呼唤令他自空茫的思绪中收回神智,他朝声音来处望去,见雪颜正立在帐口,空洞的目光盯住他床榻方向。他费力撑起身子,她已摸索上前搀扶住他。 
  “柳大哥,你终于醒了?”他看到她空洞目光有一瞬的黯淡。   
  第十六章 雷雨 (2)   
  柳怀轻轻点头,方想起她看不到,心中一涩,于是放柔了声问:“雪颜,你为何不留在宫里,到这里来了?” 
  雪颜扯开嘴角、涩然一笑:“如我不及时赶来,柳大哥你现下便已经死了。” 
  柳怀心里一惊,雪颜已径自返身,碎步朝帐外走去,边走边道:“柳大哥,你只要安心休息,你的伤,不过三日便能痊愈。”言罢,她的身形即没入帐帷之外,只剩那一角帐帷仍在他目光下随风飘摆不定。 
  孤身在帐中休息的第二日夜间,他被一阵轻微的响声由梦里惊醒,隐约见到有一道黑影在帐隙间一闪即过,他心口一紧,当即掣剑而起,待掀起帐帷,方才那鬼魅般的黑影早已不知去向,只有夜风鬼啸一般吹刮着他的衣衫,带起心头阵阵惊悸。 
  他定下心神,避过巡逻的士兵,提起轻功遁入林中,四下探察,终于在一株柏树下见到一行血字,板硬地刻在被切下树皮的干上,从字间看不出落笔之人留下的一丝一毫的感情,然而那两行字于他而言,却如同一道最深刻的诅咒,字体一个个活转一般、跳动在他眼前,他脚步一个趔趄,差点便要立身不稳: 
  天明之前,与你在天福客栈一见。 
  如同鬼使神遣一般,尽管他已在心里百般暗示,却仍是身不由主到了柳州城的天福客栈。 
  天字间内空无一人。她为何失约呢?是刻意耍弄自己?还是路上出了什么事? 
  他不禁摇头苦笑:她那样的女人,怎会出事?如若她这次真是在耍弄自己,那他倒是甘愿被她耍弄这一次了。 
  这是最后一次了。他坐在天字间内靠窗的白梨花木八仙桌前自斟自酌,时而透过长窗向下望去一眼。空寂的道上空无一人,因为战云的笼罩,柳州城夜间的街道,也有一种凛然的肃杀之气。 
  一点点的冷意,从窗缝间袭来,让他不觉长身而起,倾身去关上窗,而在目光落地的一刻,他竟看到一个身披孝衣的女子正跪在客栈前冰冷的石阶上,瘦弱的身形萎缩在那单薄的孝衣下,在深寒夜风中瑟瑟发抖。 
  柳怀心中顿然咯噔一响,却又蓦地关上了窗。这个女人,出现在这个时候,在这种时机,会是她吗?会是她吗?不可能,那个矜漠雍容的女子,即便她要找自己报仇,也当是一脸傲然地向他拔剑,又或是立于城楼之上,弯弓引羽,一箭穿破长空,射入自己胸口。 
  他定下心神,推开了天字间的门,向客栈楼下奔去。 
  客栈前的石阶上跪着一个女子,身披孝衣,头扎素带,深秋夜间的寒雾中,他看不清她低垂的眉眼,只见到她身旁裹尸布中似乎掩了一具尸体,而她膝前立着一块木匾,匾上刻着“卖身葬夫”的字样。   
  第十六章 雷雨 (3)   
  看着夜雾中她夜鬼灵魅般的身形,他克忍下心头千般猜疑,从怀内摸出几锭银子,放入她身旁瓷碗中。 
  那女子向他盈盈拜下,或是因为过度哀恸,她声音听入耳内,竟沙嘎难辨:“多谢恩公。” 
  看她颤颤晃晃向自己拜了三拜,单薄身子虚弱得仿佛经风一吹便要倒下,柳怀心中掠过一丝不忍,于是抬手将她扶起,而她脚步骤然一个趔趄,身子歪了歪,竟堪堪撞入他怀里。 
  柳怀心头一惊,继而一冷,那个身子跌靠在他怀中,轻得仿佛没有重量,经风吹得僵冷的手有意无意叠在他胸口,丝丝的冷意,透过重重衣物漫上心头,令他惊悸不已。 
  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诱惑着他,让他那一刻呆立在风中,竟是忘了推开怀中这个女子。 
  然而,只那一刹那,冰冷的匕锋透体而入,击灭了他的幻念。 
  他抬起眼,怔怔望住面前女子,但见她也正抬起下颌,幽冽的目光冷冷望住他,那眼底,如有幽冥之火肆意燃烧,哪里还是方才跪在他身前、那个楚楚可怜“卖身葬夫”的女子。 
  他目光顺着她手臂望下去,那块本蒙了黑布的牌位自她颤抖的怀中滑落,赫然现出“亡夫秦翦之位”六个血红大字,刹那间刺痛了他的眼。 
  那一刀,正中他下腹,她竟是半分也未留情,狠狠捅入的匕首仍插在他身体里,鲜血沿着她手掌溢入她纤尘不染的孝衣之内,随着她手臂的颤抖,一点一点、滴落在二人脚下。 
  “梁子陵是我杀的,你不是要为他报仇吗?现下我就站在你面前,你为何不杀我?!”她抬起空洞的目光,嘶哑着嗓音,冷声逼问着他。 
  他没有答话,忍住由腹下传来的剧痛,固执地、稳稳地站在她身前,绝望地望住她寂漠如死的双眼,仿佛想要从那双眼里寻回一分一毫往昔的回忆。然而,那双如墨般漆黑的眸中竟照不见自己的半个身影。 
  究竟是什么改变了她?当年那个天仙般的女孩啊!何时眼里有了仇恨、有了怨毒,有了那些他看不清也看不懂的颜色?抑或,回忆中的点点滴滴,都是错的?他从不曾真正了解过她? 
  不知是因为愤怒、抑或不甘,他死死攥住她的手,攥得那样的紧,让她禁不住退开一步,却仍是被他狠狠攥在掌心。 
  月光照入她眼里,照出她眼中极纤细的水波,如寒潭之中一闪即逝的涟漪,然而那样的一闪之间,却被他捕捉在眼里,他不自禁地抬起手掌,颤颤地抚触她冰冷苍白的脸。 
  “你冷吗?”他扯开唇角,开声说了这句,便有鲜血从他唇中漫出,红得触目。   
  第十六章 雷雨 (4)   
  你冷吗?他这样问她。一股温热流淌在他微蜷的掌心里,暖暖的,让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寒冷的秋夜,她生平第一次落了泪,泪水滚落在他颊边,也是这般暖暖的,然而当下,那里面漾满了泪,仍是黑沉得看不见其它的色泽。 
  “你冷吗?”仿佛怕冷一般,他的身子萧索地抖了抖,然后颤颤地环臂将她抱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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