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荡三十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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激荡三十年1-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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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用心险恶地要把我们的企业都变成坐吃山空的官僚衙门。”

  1978年的冬天,北京的每一个清晨都给人寒冷的感觉。新华社记者在新闻稿中写道:灰白的太阳终于费力地钻出薄雾,把它那毫无热气的光线投射到这个巨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拥挤的楼房、狭窄的棋盘式街道和蠕动的密集人群中。

  如果说,邓小平在年末的访日颇有点“招商”意味的话,那么,欧美的企业主也明显嗅到了中国变革的气息。特别是早在1972年就与中国恢复了正常外交关系的超级大国美国,它那家最著名的公司—可口可乐公司很早就把它的临时办事机构设在王府井街口的北京饭店里。当时在中国主管事务的是可口可乐亚太分部的一个叫亨达的美国中年人,接触过他的人都记得他有一头铁灰色的头发。12月17日,中美双方发表《中美建交联合公报》,宣布“中美双方商定,自1979年1月1日起,建立大使级外交关系”。第二天,亨达与中国粮油集团签署了一份合同,获准向中国出售第一批瓶装可口可乐。根据当时的协议,可口可乐公司获准以补偿贸易的方式及其他支付办法,向中国主要城市和游览区提供可口可乐制罐及罐装设备,在中国设立专厂装罐装瓶,并在中国市场销售。在罐装厂建立之前,从1979年起,由中粮公司采用寄售的方式先行销售可口可乐饮料。合同是在外贸部大院(与北京饭店斜斜相望,仅隔着一条长安街)签订的。外贸部长李强在批复中加了一条:“仅限于在涉外饭店、旅游商店出售。”尽管合作的姿态是审慎和小心翼翼的,但是可口可乐总部显然是非常满意的,因为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水闸一经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激荡三十年》之九

  美国和可口可乐的速度让人嫉妒,似乎没有一个资本主义国家不对打开国门的中国感兴趣。当时的国际环境是,美国刚刚从越南战争中抽身,无力再干预其他地区事务;苏联也因为要插手阿富汗而无暇他顾,冷战局势处于低潮。在经济方面,西方国家刚刚从经济萧条中走出,空闲资金较多,急需扩大海外市场。4月,国务院主管经济的副总理谷牧率中国代表团出访欧洲各国,所到之处,官员和商人都表现了愿意同中国发展经济合作的强烈意向。在和法国总统德斯坦会谈时,法国驻华大使对谷牧说:“听说你们要搞120个大项目,我们法国很愿意有所贡献,给我们10个行不行?”在联邦德国,巴符州州长说可以贷款50亿美元给中国,马上可以签字;北威州则表示100亿美元也问题不大。这些资讯都刺激着中国领导人对引进持积极态度,因而形成了加快扩大对外引进的思想。

  6月22日,邓小平找余秋里、谷牧等人的谈话中指出同国外做生意可以做大一点,搞它500亿,形势不可错过,胆子大一点,步子也可以大一点。不要老是议论,看准了就干,从煤矿、有色、石油、电站、电子、军工、交通运输一直到饲料加工厂,都可以尽快开工。

  一个不太为人所知的事实是,根据邓小平的这段讲话,中央政府曾经策划过一个庞大的10年引资计划,计划引进600亿美元的外资,大大扩大工业、农业、科学技术和武器产品的生产,其中包括了120个大型项目,如矿山、钢铁联合企业和石油化工设备。哈佛大学的中国问题专家费正清日后评论说:“该目标不切实际,一年左右就不得不大幅度降低。许多与国外签订的合同被迫取消或推迟,因为中国缺乏付款能力。”这里隐藏着一个事实,那就是,在改革开放的初年,邓小平曾经尝试用“巨额资本密集投入”的方式来迅速地拯救中国经济,这仍然是一种强有力的国家经济运动,与毛泽东发动群众搞经济的方式不同,邓小平这一次是试图借用资本主义的钱来造“中国大厦”。不过,他的这个浪漫蓝图很快就被证明是行不通的。在发现这一计划无法实现的第一时间,邓小平就迅速地改变了战略,他开始把重点放在上万家国有企业的改造上,期望通过对它们的放权改造激发出生产的积极性,与此同时,他还在地理位置比较偏远、国有经济实力不强的南方进行特区试验,用窗口效应来吸纳国外资本和技术。

  领导人的这种急迫心态,一层层地很快感染到了各级经济干部那里。中国第一次引进外资的热潮在这一年的下半年突然掀起。彭敏在他主编的《当代中国的基本建设》一书中披露,1978年,全年签订了78亿美元的外资引进协议,而其中有一半左右金额是12月20日到年底的短短10天里抢签的合同。

  1978年8月,主管汽车行业的第一机械部向美国的通用、福特,日本的丰田、日产,法国的雷诺、雪铁龙,德国的奔驰、大众等著名企业发出邀请电,希望它们能够来考察中国市场。很快,反馈回来了:繁忙的丰田公司以正在和台湾洽商30万辆汽车项目婉拒,傲慢的奔驰公司则说不可能转让技术,除此之外其他公司都表示了兴趣。

  第一个来的是美国通用汽车公司。10月21日,通用派出由汤姆斯·墨菲带队的大型访问团来洽谈轿车和重型汽车项目。后来出任副总理的李岚清接待了他们,在这次洽谈中,墨菲第一次提出了“合资”的概念。他说:“你们为什么只同我们谈技术引进,而不谈合资经营(joint venture)?”

  李岚清后来对中央电视台记者回忆,尽管中方人员懂得一些英语,知道“joint”是“共同或共担”,“venture”是“风险”,连在一起似乎应当是“共担风险”,但对它的确切含义并不清楚。于是墨菲就让他手下的一位经理向中方人员详细介绍了“joint venture”的含义:就是双方共同投资,“合资经营”企业。这位经理还介绍了合资经营企业的好处,怎样搞合资经营,以及他们与南斯拉夫建立合资经营企业的经验等等。

  这位经理介绍以后,墨菲还补充说:“简单地说,合资经营就是把我们的钱包放在一起,合资共同办个企业,要赚一起赚,要赔一起赔,是一种互利的合作方式。若要再说得通俗一点,合资经营就好比‘结婚’,建立一个共同的‘家庭’。”

  听了这番介绍后,李岚清感到新鲜有趣,会后,李岚清当即将谈判做成简报,上报给国务院和中央政治局,邓小平批示:合资也可以谈。

  有了邓公的批示,第一机械工业部(以下简称“一机部”)与通用的谈判进度立即加快。第二年的3月,一机部组团赴美与通用进行合资经营的谈判。但意外的是,通用的董事会最后竟否决了董事长墨菲的这个合资提议,通用进入中国的步伐戛然而止。这家全球最大的汽车公司要在将近20年后的1997年才在上海打下它的第一根桩。而彼时,德国大众已经在中国赚得盆满钵满了,大众汽车的年销量达到50万辆。

  几乎就在通用汽车董事会对中国说“不”的同时,一批德国汽车专家考察上海,他们开始与上海的领导人谈大众汽车合资的项目,这个谈判一直谈了整整十年。中国方面在谈判中唯一的坚持是:大众汽车必须国产化。当时随大众公司来华的一行人中,有一位德国《明镜》周刊的记者,他在考察了手工作坊一般落后的中国厂房后,略带嘲讽地说:“大众汽车将在一个孤岛上生产,并且这里几乎没有任何配件供应商。中国车间里的葫芦吊、长板凳、橡皮榔头,都是我爷爷辈的生产方式。”当时,几乎每一个到现场考察的德国人都不相信上海汽车制造业能在短期内改变如此落后的现状。他们发现,在中国找不出一家零部件生产企业能与桑塔纳汽车配套,甚至没有一条生产线不需要改造。能用上的,只有轮胎、收音机、喇叭、车外天线和小标牌,而即使把这些零碎的东西全部加起来也只能占到零部件总量的2。7%。

  尽管有抱怨和担忧,但是中国接纳世界和世界进入中国的热情却越点越热。











《激荡三十年》之十

  这一年,一切似乎都已经水到渠成:以邓小平为核心的领导层得到了管理国家的领导权;在随后的科学大会上确定了现代化建设的主旋律;在5月的“真理标准大讨论”中,启动了一场思想解放的运动,改革的思想取得了主导权;出访日本及一连串的外资谈判,让沉重的国门一点一点地打开;11月,北京市委宣布1976年的“天安门事件”是一场革命行动,“文革”期间受到迫害的革命家和群众得到承诺将很快平反。就这样,变革每天都在发生,中国的未来走向似乎日渐清晰,在年底的12月18日到22日,中国当代史上最重要的会议之一—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了。

  这次会议的唯一议题是,“把全党工作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与此相关,全会决定停止使用“以阶级斗争为纲”和“在无产阶级专政下继续革命”的口号,重新确立了党的组织路线,反对突出宣传个人,审查和解决了历史上的一大批冤假错案和一些重要领导人的功过是非问题。这无疑是一次十分具有象征意义的会议,它意味着从此开始,“政治生活”已不再成为中国老百姓的主要生存方式。中国重新回到了世界和平竞争的大舞台上,这个经历了百年激荡的东方国家将以经济发展的方式走向更远的明天。因而,尽管在两年前,执行极左路线的“四人帮”已经被打倒,但是直到两年后的这一天,中国才真正进入到了“改革开放”的年代。

  在全会结束的两天后,一个具有象征意义的工程在上海开工了。12月24日,日后成为中国钢铁业支柱的宝钢公司在上海北郊的一片海滩上打下了第一块基石,国务院批准国家计委、建委等部门报告,决定从日本引进成套设备,在上海宝山新建一个年产铁650万吨、钢670万吨的大型钢铁厂,总投资214亿元,其中外汇48亿美元,国内投资70亿元人民币。媒体对宝钢的定位是—“我国第一个新型的、现代化的大型钢铁基地”,很显然,它代表了当年度中国政府经济发展和引进外资的最大举措,举国上下对之的期盼可见一斑。

  1978年实在是一个如此遥远而模糊的从前。那一年,美国颁布了《破产改革法》,在此之前,即便是这个全球最大的经济体在企业破产方面也没有形成系统性的法律阐述(中国将在五年后出现第一家破产企业)。那一年,伟大的微软公司才刚刚两岁,比尔·盖茨决定给自己发工资,他鼓足了勇气对合伙人说,“我今年的年薪绝对不能太低,它应该是1。6万美元”。那一年,福特汽车公司的传奇总裁艾柯卡被亨利·福特出于嫉妒而开除了,时年54岁的他转而受聘于濒临破产边缘的克莱斯勒公司,六年后他竟奇迹般地使其扭亏为盈,并将公司的年盈利提升至令人咋舌的24亿美元,他成了美国英雄,也成了中国企业家最早崇拜的偶像之一。那一年在美国芝加哥,世界上的第一个移动电话通信系统悄然开通了,很多人都不看好这个新技术,谁也没有想到这竟会是全球化信息时代的开端。

  1978年的中国与世界,彼此是那么的陌生,而它们各自面对的生活和话题又是那么的遥远。当美国家庭的电视普及率已经超过70%的时候,在一向不苟言笑的《人民日报》上,才第一次出现了与电视机有关的漫画。7月份,在这家报纸上出现了第一个广告,从10月开始,还偶尔会刊登中央电视台的节目预报。政府呼吁人民要节俭办事,特别是看到废弃的水泥包装袋一定要把它回收利用起来。一个北京人到上海,发现当地的书店居然在“开架卖书”,他觉得十分新鲜,便给报社写信,希望在全国推广这种好办法。

  “如果在1978年,我们就清楚地知道中国与世界的距离居然差那么远,我不知道我们是否还有追赶的勇气。”日后有人曾经这样小心翼翼地求证。

  的确,你会发现,在一开始,中国与世界似乎生存在两个完全不相干的时空中,它们有完全不同的经济结构、思维方式、话语体系和发展脉络,要找出两者之间的相通点竟是那么的困难。但是渐渐地,你会发现它们开始出现奇妙的逼近,再逼近,许多年后,它们终于真正地融为一体,难分彼此。

  1978年12月26日晚上,西方的圣诞夜——中国大概要过15年才开始有人把这一天当作节日。第一批50名赴美留学的访问学者在夜幕中乘飞机离开了北京,他们年龄最小的32岁,最大的49岁,学期为两年。国务院副总理方毅特别在临行前接见了他们,全国科协主席周培源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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