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的雪 作者:[苏]+尤里·邦达列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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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的雪 作者:[苏]+尤里·邦达列夫.-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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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可能变得束手无策而非常愤恨。胸墙前面,两辆坦克在燃烧,草原上到处是交织的火网和大片移动着的滚滚浓烟,壕沟附近,坦克的蝎子般的黄色车身在浓烟里忽隐忽现,火热的气浪一阵阵冲击到脸上来,发聋的耳朵里尽是枪炮的嗡鸣,—一这一切使他不由得怒火万丈,产生了强烈的破坏欲,这种象发疯一样病态的狂躁心情是他以前不曾有过的。
  “射击,射击!我能射击!向这烟雾,向这坦克,向这些十字,向这片草原。只要炮是完好的,只要瞄准装置没打坏……”当他象醉汉般站起来,一步跨向炮座时,这几句话一直在脑子里紊绕。
  他开始检查,用手摸瞄准镜,很怕事先找到损坏的痕迹,幸而瞄准镜完好无缺,丝毫未被弹片打坏。这一来他可着了忙:急得连手指也哆嗦起来了。
  他哑着嗓子发出口令,声音轻得连自己也听不见:“炮弹,炮弹!”
  于是他装好炮弹,迫不及待地扑向瞄准具,用手指抓住旋转和升降装置。炮身慢慢伸入翻滚的烟雾中去,他感到自己仿佛己和炮身溶合在一起,炮象是有生命似的,它非常听话,象亲人般理解他。
  “放!……”
  “我发疯了,”库兹涅佐夫心里想。他愤恨地感到自己可能会死,感到自己已经和炮溶为一体,被一种类似挑战的狂热支配着。他下意识地做看一切动作。
  他的眼睛急切地在十字标线上捕捉目标,看见黑烟向四面扩散,噼噼啪啪的火焰迎面烧来,黄色的坦克在山沟左右成群地爬动着。他的哆嗦着的双手把炮弹扔进冒烟的炮尾,手指慌忙地揿动着击发机。橡皮眼罩被他的汗水弄湿了,一个劲儿地叩击着他的额头。这使他看不清每一发穿甲弹的弹迹,看不清它们如何穿入烟雾,穿入旋风似的烈火和坦克群中去。他不能准确地把握弹着点。他已无法思索和计算,但不肯停止射击。他边打边说服自己:哪怕只命中一发也好。
  当他跑过去装填时,发现箱子里还有许多炮弹,够打很长时间,这使他高兴得真想笑起来。
  “恶棍!恶棍!我恨你们!”他在隆隆的炮声中大叫。
  在一次射击的间隙里,他从瞄难镜边跳起来,正好碰到卓娅的眼光,卓娅样子很窘,睁得大大的眼睛里露出惊奇和劝阻的神色。
  他在最初的一瞬甚至弄不明白,她怎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此刻和他待在一块。
  “你怎么啦?到土窑里去!听到吗?马上去!我命令你!……”接着他突然骂了一声,在她面前他从未这样骂过人。“去吧,我说!”
  “我帮你,中尉……我已经装过炮弹……我同你待在一起,中尉……”
  她没听清他骂的什么粗话,只是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象从来不认以他,或许是一下子没有认出他这个城市里来的、一向显得很沉着的中尉。她两手捧着一颗炮弹紧贴在胸前,勉强地笑了笑。
  “别这样,中尉!你别骂人,中尉!”
  “到土窑里去!这儿没你的事!听到吗?”
  卓娅惊奇地望着他,似乎使他冷静了一些。有她在面前,看到她的脸、听到她的声音,这似乎减去了他的一部分忿恨。突然间,他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的这种忿恨,意识到这种感情对他来说是必要的,因为它使人感觉到自己的破坏力量,这是库兹涅佐夫有生以来不曾体验过的。
  “到土窑里去!……你听到吗?”库兹涅佐夫喊道。“我不想看到他们把你打死!”
  瞄准具象一只紧接眼睛的奇怪的万花筒,滚滚的浓烟、燃烧着的坦克堆、炸得稀烂的坦克头部……一齐往十字标线上涌来。当他揿下击发机,把炮弹向这些活动目标,向这些不可阻挡的坦克打出去时,只见一道刺眼的闪光划破长空,借着梯恩梯的热气向瞄准镜袭来,猛地从侧面将他击倒在地,泥块唰唰地落在他背上。
  他躺在地上,脑子里闪过庆幸的想法:这回他又没有被打死。接着,又闪现了另一个念头:“卓娅!下壕沟去!下壕沟去!”
  他从炮架边抬起头,想看看卓娅,“她在哪儿?”但是第二道爆炸的闪光马上使他的眼睛发花了。
  有个东西在他胸口上撞了一下:卓娅在他旁边侧身倒了下来,她两手抓住他的大衣衣襟,朝他那满是汗水的脸上呼气。她那寻求保护的身体紧紧地贴在他身上,贴得那么紧,简直使他感到身上发痛,也使他清楚地看到她眯缝着的眼睛和被火药染黑了的眼皮。
  “只要不打在肚子上,不打在胸口上……就是一下子……我也不怕……只要不打在这儿!……”
  她的嘴唇几乎碰到了他的嘴唇,但在这好象磨盘在族转般的轰隆声里,库兹涅佐夫只能勉强听到她的声音,听见她梦幻般祈求的低语。随着每一次爆炸,她的身体向他贴得越来越紧——于是他咬咬牙,一把楼住她.把她的头靠在自己汗涔涔的脖子上,就象大人搂着孩子一样,在生死与共的时刻本能地给她以最后的保护和帮助。这种共同的命运把他俩联结在一起,一切也都可以原谅了。
  ……就这样,他紧紧地抱着她,等待着最后的时刻。他感到卓娅的头发被气浪甩到他脸上,炽热的梯恩梯气味使他喘不过气来。在那最后的时刻来临之前,他感觉到她的胸脯、她的圆圆的膝盖,还有贴在他脖子上的冰冷的嘴唇。他害怕地想到:弹片会打在卓娅的背上,她的身体会从他的怀抱里突然例下去。“挪到炮轮这边来……让她背靠炮轮!炮轮能挡住弹片,要……”
  他刚想动弹一下,把她移到炮轮边去,耳朵里马上嗡嗡地震响起来:一道黑烟飞来,迫使他们紧挤在炮边。黑烟飞过胸墙,落到阵地后面去了。
  这时,尽管被梯嗯梯烧热的空气和土地还在震荡、轰鸣,一阵突如其来的寂静带着清新空气和枪炮的余音钻进了发射阵地,使两个紧紧拥抱的身体松开了。
  这不是寂静,而是轻松。卓娅仰起头来,睁开乌溜溜的眼睛,她的睫毛上沾着黑灰,深沉的目光使库兹涅佐夫吃惊。她慢慢地脱出了他的怀抱,把背靠在炮架上。
  接着,卓娅又慢慢地将短皮袄拉到沾着污泥的膝盖上,手指弄脏了,她就用手背把刚才在爆炸时曾甩到他脸上的头发撩到后面。
  库兹涅佐夫声音嘶哑地说:“好了……”
  “中尉,中尉,”卓娅微微喘息着,低声说,“你大概不大了解我吧……听我说……要是我伤在胸口或肚了上,就是这儿,”她指指军官皮带,皮带束得那么紧,以致库兹涅佐夫觉得她的腰只有两巴掌宽。“如果我自己不行的话,我想请求你……就在这个挂包里,有一支德国‘瓦尔特’手枪,是人家很久以前送给我的。你懂吗?要是伤在这儿……就不必包扎了……”
  库兹涅佐夫沉默着。刚才他还害怕弹片从背后将她打伤或打死,他不大理解,为什么卓娅现在要赤裸裸地讲这种不自然的、可怕的、可能发生而并末发生的事情。她怕胸部或腹部受伤,怕在死亡面前陷入软弱、屈辱和羞愧的状态,怕人家看她,用手触她裸露的身体,怕男人的手给她扎绷带。
  “我懂了,”库兹涅佐夫低声说。“你要我干什么呢?你弄错了:我不是埋葬队!是谁命令你到炮边来的?你不该待在这儿!战斗还没有结束,可你……”
  他没来得及讲完:胸墙前面短暂的寂静被打破了,炮前面升起了几股爆炸的黑烟。
  库兹涅佐夫膝行到瞄准镜前,射击的火光象一根烧红的针扎在晒准具的十字标线上,刺入了瞳孔。
  这时候,卓娅以及她脸颊上的头发、她的“瓦尔特”手枪和奇怪的要求——这一切统统消失了,统统置之脑后了,世界重又变为活生生的现实——残酷,没有仁慈,没有对仁慈的指望,也没有迟疑的余地。
  “自行火炮,”他抓住转轮想道,“就在旁边……”
  库兹涅佐夫身子贴着炮,用十字标线搜索着坦克的侧面。这时候,他满腔仇恨,渴望破坏,他只相信这种仇恨的力量,相信十字标线的准确性。
  “要找到这门自行火炮……它就在旁边什么地方射击……象是在燃烧的坦克后面。到底在哪儿呢?”
  他转动转轮,忽然感到机械不大听话了,瞄准装置与炮身的转动也不一致了,于是他的眼睛便离开了瞄准镜的眼罩。整个炮身慢慢地向后滑,一股股褐色的液体从复进机里直往外喷,溅在变了形的护板上和打红了的炮身上。
  “恶棍!……叫—门隐蔽的自行火炮打坏了:真倒运……”库兹涅佐大叫了一声,不知怎么办才好。他感到无能为力,简直要哭出来,他朝慢慢地向后沿的炮尾打了一举:复进机被弹片打穿了。
  两辆坦克就在炮前面燃烧,活跃的火舌舔着炮塔,右边山沟尽头,第三辆坦克的侧面在冒烟。从这团油烟后面,窜出三角形的火焰,直向炮连左侧乌汉诺夫和裘巴利柯夫的炮座飞去。自性火炮能清楚地看见目标,它借着烟幕的掩护,在距离两百米的地方,从侧面轰击我军的大炮。
  更远些,往左约一公里半,有一条通向渡口的道路,坦克从山沟里爬上来,经过另外几辆象湿草垛一样在勉强燃烧的、被击坏的坦克,在烟雾中摇摇摆摆地前进。这时,桥梁区所有的炮连、库兹涅佐夫排的两门炮,还有步兵战壕里的反坦克枪都同时开火了,穿甲弹的弹迹,重型榴弹炮的炮弹爆炸时高高的烟柱,坦克上缭乱的磷光,对岸喀秋莎射来的火流——这一切都在渡口前面汇合、交织起来,混为乱糟糟的一片。
  那门自动火炮隐藏在坦克背后,选择着目标,沉着而巧妙地向侧翼射击,库兹涅佐夫看到了这种情况。
  “中尉!……”他听到卓娅在叫。“你站着干吗?看见不?……”
  然而库兹涅佐夫现在毫无办法。
  自行火炮对裘巴利柯夫的炮进行急射。裘巴利柯夫的炮哑了,消失在高高升起的深红色烟雾里。
  一辆不知从左边什么地方冲出来的坦克,装甲上喷着低低的火舌.向这片升起的烟雾驶去。
  这辆坦克显然在自行火炮测定并命中阵地之前,已被袭巴列柯夫的穿甲弹击中起火。这时炮座被爆炸圈团团围住,谁也看不到这辆坦克。坦克越驶越快,装甲上大幅度飘动着的火焰也越烧越旺。它横冲直撞地钻进了笼罩者炮座的烟雾中,开始在同一个地方左右转动,似乎要用几十吨的重量轧碎或压平什么东西。随后,一声爆炸震动了空气,蘑菇状的照烟带着火焰从炮塔里冲出来,坦克歪着身子,翻倒在被压坏的大炮上不动了。一道道的弹迹发着闪光,沿着炮连的防线穿入猛燃的火堆——这是最边上的乌汉诺夫的炮在轰击坦克。
  库兹涅佐夫被燃烧着的坦克带火狂冲的景象惊呆了。他别的什么都没有意识到,只有一点深深地刺入了他的脑海,那就是,德国人在拼死进攻左翼,千方百计地要冲到岸边,冲到桥那儿去;裘巴利柯夫炮班的人显然都被压死了,因为没见一个人从阵地上逃出来;而左边,全连只剩下乌汉诺夫的那门炮了。
  “卓娅……我命令你回土窑!离开这里,听到吗?我到乌汉诺夫那儿去!”库兹涅佐夫声嘶力竭地说,但他看见卓娅咬着发肿的嘴唇,将救护包往腰间一甩,侧着身子走出几步,然后向尚未挖好的炮间交通壕奔去。
  “我必须到袭巴利柯夫那儿去,到裘巴利柯夫那儿去!也许还有人活着!我不信所有的人都……”她把头一扬就消失在交通壕里,好象根本没听到他的命令。
  库兹涅佐夫绝望地咬紧牙关,跑出发射阵地,他回头望望山沟边上燃烧着的坦克,又望望在坦克后蠕动着的自行火炮,此刻,他感到对这门自行火炮简直束手无策了。

  第十三章
  “站——住!往哪里跑?回来,库兹涅佐夫!”
  德罗兹多夫斯基连蹦带跑,从河岸向地上向炮座奔来。两只粘着厚雪的毡靴在雪堆之间飞动。他脸色苍白,张着黑洞洞的嘴,边跑边喊。
  “回——来!……”
  驭手鲁宾和舍尔古宁柯夫跟在他后而,跳过弹坑,慌慌张张地跑来,他俩不时望望在跑连阵地的燃烧着的坦克和镇里的大火,一听到近处有炮弹爆炸,舍尔古宁柯夫就赶忙趴在地上。
  “往哪儿跑?……回来!回来,库兹涅佐夫!想溜吗?炮也不要了?”德罗兹多夫斯基火气冲天地吼着。“为什么停止射击?要撤退吗?站——住!”
  德罗兹多夫斯基把手枪举在头项上,跑了过来,他的眼睛由于狂怒而变得混浊无光,鼻孔煽动着,苍白的面孔气得发青,两天内长出来的胡子茬特别引人注目。
  “回到炮位上去!”德罗兹多夫斯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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