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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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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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吴佩孚、国民党打破了这个平衡,所以就互相残杀。这个平衡之所以脆弱,原因就是没有个国家制度承认它、包容它。如果你给每个地方割据势力一个合法性确认,一个利益及地方权力的尊重,他们是没有什么理由要混战的。你说张作霖想坐天下,我不相信。所以军阀是因为不合法才打仗的。胡绳用当时四川军阀搞的那个“防区制”来说明军阀不事生产,是妨碍资本主义的封建残余,是拿个别代替总体,方法论上就根本立不住。这种连续的战乱刚刚要平息了,结果日本人又来了。当然资本主义的再生产就提不上了。所以资本主义经济就始终处在那个亏损的边缘中,如果大部分企业处在这个亏损状况下,何来原始积累呢?重庆谈判失败是个同样原因。蒋当时就是要一统天下,他接受不了一个边区政府的存在,接受不了他来领导一个“联合政府”(你是可以把这个东西与联省自治比较一下的),毛及共产党那时倒还是真的想和平。毛甚至已让谭震林他们在淮安一代寻找合适的地点,把中央搬过去,以便参加联合政府。刘少奇叫这个政策是和平民主新阶段。
  C:那时,毛并没有必胜的把握,即使到48年夏天,毛还讲用五年时间打倒蒋政权。那么在46年时,毛是完全没有把握的。随后开始的内战头半年,看上去中共好象是撑不住了。从目前公开的一些党内文件看,中共当时确实很困难。所以我相信45、46年时,中共内心深处还是没有胜利把握,所以他想搞联合政府。同国民党谈判,他只是想要了好价钱。所以毛准备从延安到淮北去,不是假的。可惜老蒋是不想讲价钱的。这个买卖就谈不成。不要太相信那个意识形态的”本质”;在生存和”信仰”的选择上毛从来是伶得清的。特别是在四九年之前。
  Y:当时抗日胜利后,中共也很被动,这时候倒真有个民心所向,那就是和平。而中共怎么看就像个叛乱组织。所以中共也被动,他也必须认真同政府谈判。毛、周在这个过程中,走棋走的前后余地都很大。向前,就参加政府,徐徐它图。向后,也要在道义上洗涮掉叛乱组织不要和平的恶名。你看周在撤离上海时对第三方”大怒””痛哭”,演得精妙绝伦。但这个老蒋是非武力剿灭共军不可呀。所以他似乎在道义上失败了,中国讲的“师出有名”嘛。45年对老蒋是个大机会,如果他在国体上做个变动,容纳共产党及其他反对派,他有机会成就千古大业的。可这个人不争气,你没有办法。所以国体问题是中国资本主义不发展的根本原因。借老话讲,叫上层建筑制约了经济基础。这个历史让历史学家们给颠倒了。我们应当给它再颠倒回来。
  C:你这个宣告很刺激人啊。但想想确实如此。从很多纵向历史和横向历史比较,这个已经被意识形态化的“统一”并没有什么正面作用。倒是在大架构下的各种形态的区域及强人集团的共存是有意义的,他们甚至会出现区域间的竟赛的。
  Y:所以,从动力机制上讲,中国发展资本主义并无问题,许多史家恰恰是在这里有误。他们认为中国发展资本主义的动力问题没有解决,他们把精力全放在这里,然后深挖历史之源,想找中国资本主义不发展的原因。他们把发展的动力同发展的状况混在一起,把脉开方,脱离真实历史。其实,进入20世纪头20年,中国资本主义发展恰恰是非常顺利的。西方的欧战及后来的一次大战,都给中国提供了机会,所以发展势头很好。虽然前面朝廷衰败,后面有群党并起,但并没什么特别的事件影响民间的资本发展。
  C:即使老袁称帝也没有什么影响吧。辛亥革命及二次革命都未曾酿成全国战争,所以也没有消耗民间资本。当时国家政权也很小,费用不高,几个贪官拿的钱算在内,并没有成为更大的财务负担。而且老袁在1914年就已实现了国家财政的收支平衡。可见国家政权本身没有很大的税收压力给民间资本,此种情况下,资本主义发展就顺利。
  Y:你对比一下随后的混战,就大不一样了。民间资本的积累给打断了。所以问题不在这个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机制,而是国体政体上的混乱打断了资本主义的积累(再生产)。原来那么多的论著讨论中国资本主义不发展的原因,什么文化传统啦,什么宗教啦,什么长子继承制啦,甚至国民性都来了,全没说到点子上,到最后悠悠不得其解,就只能只跑到历史虚无主义上去了。好象资本主义从根子上就不可能在中国发展,还以此来论证中国百年政治选择的道路,这完全错了。我们只是在政治制度的选择上出了大错了。你认为各地各自为政是割据,你要搞统一,那就没办法了。从割据到武力统一,付出的社会成本太高了,耗尽社会剩余。同时这个统一形成后,你的维持成本又高的不得了,因为总有力量在那儿不统一,中央政府就得保持强大力量维持,又继续消耗社会成本,你让这个资本主义怎么发展啊。一气说了这么多,回到开头吧。我讲的意思是资本主义发展同国民党失败没有直接关系。国民党失败的原因要另找。这两个东西连起来讲,你怎么解释解放后,中共彻底拿掉资本主义,也没有设么中间势力或什么大的反对势力嘛。
  C:国体问题已成了这样,你也没有办法。其实这同政体上有关系的。孙中山在思想中从来没有多党制和政党竞选执政的意思。他其实根本就没有触摸到西方政治制度的核心价值。那个时期,中国思想界很弱啊,都没有去想这个问题。胡适有那个意思,后来储安平及其《观察》杂志算是真正在这个领域中提出,但其人其杂志其说法后来都弄得像个杂耍的,最终无所终处,算是给这个整体问题划个有象征意义的句号。
  Y:直到,李登辉…
  (哈哈)
  C:这个问题敏感现在不谈了吧。下次找个机会专门谈谈台湾的政治体制吧。为什么吴佩孚这样的人出现可以打破政体之争呢?
  Y:这个问题比较”玄学”点。当时“联省自治”全国一片赞扬之声,但以章太炎这样的文人为主体。中国士子的身心比较病弱,病弱的人,往往有一些极为激烈的想法和憧憬,渴望出现超级强人。当这样的人出现时,士子们忽然就没有了独立思想,变得盲目。吴佩孚一方面是个地道的士子,另一方面又是当时最杰出的军事家,同时他又极其爱国,强烈反日,还反对苏联对外蒙古的做法。苏俄当时并没有看上孙中山,先看上吴佩孚,责成马林同吴谈。这个吴有意思,他一定要派兵进驻外蒙,所以没谈成。这样一些特点,就很容易让士子们盲从吴的武力统一的想法。这倒是中坚力量给倒向吴了。当吴变的不是那么回事时,这统一的主动权已转到南方国民党了。孙中山与苏俄倒是达成协议,代价之一是认了外蒙古的苏俄权益。
  C:这个孙中山,这样的破事干了好几次。他也没有办法。你也别把这当真,他并没有几次机会可以真的实行这样的“丧权辱国”。
  Y:孙中山那里有个蒋介石,他算是把吴的想法实现了,当时思想界的人对蒋总司令那是崇拜啊。这种士子心理上盲从军事强人,在毛泽东同国统区那几个民盟大佬之间也很典型。更极端的如郭沫若,简直就不象话了。这种盲从心理我认为是“联省自治”无疾而终的原因。我看不出有什么其它必然性在里头。有些史家的说法,好像是什么大势所趋,民心所向之类的,太牵强了。
  C:中国近代史上太多这种不恰当的人出现在不恰当的历史关头。好像罗斯福讲过,美国一到历史关头,就有合适的历史人物出现,领导美国走向正确的方向。这大洋的两边总是反方向的积累。
  Y:关于国体问题和政体问题,相关的还涉及到幸亥革命之后,到五四前后,中国思想界面临着的一大论题“幸亥革命后,中国民主革命何以未能取得成功,反动的军阀政客何以能篡夺革命果实、把持国家政权,这是长期困扰着民主革命派的一大难题”。胡绳的书中就是这样提的。其它读物也有类似的问题。你看这个问题,同45年后,国共之争是不是有一比呢?另外,49年以后,这个共产党执政以后的现实不是也与那个“民主革命派”的理想正相反吗?这里的核心是,什么叫做“中国民主革命”,这是先验论点。因为,西方民主的核心价值前面我们已经讲过是政党政治,多党竞选。孙中山的让人入党对他个人宣誓,按手模之类的,绝对谈不上民主革命,孙中山不是,更不谈其他人了。所以,我严重质疑那个民主革命的定性。我同意你的观点,政体问题是个真问题,它直接导致当时中国思想界的无力。国体问题则表现出那个时期所谓的民主革命派与他们所称的“反动军阀政客”实为一丘之貉,没有这个所谓的民主革命派,更没有所谓的民主革命。因此也就没有什么篡夺问题。那不过是那些革命党人酸溜溜的牢骚话。其实那些国民党人不是很快的就成了“反动的政客”嘛,他们连“军阀”都不如。正是延绵到今天都阴魂不散的这个所谓的“民主革命”说法,才弄出了所谓中国民主主义革命阶段,前有老袁、蒋介石之“篡夺”,后有毛泽东之打碎“新民主主义阶段”论。我们连个民主的影子都未曾见过。这一套东西必须说清楚,胡绳提出的国共胜负之原因之所以不彻底,原因之一就是胡绳及其代表中国史学界(包括国民党史学家在内)对幸亥革命及其后来阶段的“民主革命”的认识误区。
  C:孙中山同时亦不了解或重视舆论及民间力量的制约作用。他在袁死后1916年夏季演说中,在三权之外加诸弹劾、考试之权,实为画蛇添足。三权之外,皆为民权。有民之地位,就有民权,限制政权是个关键。可惜孙文及同党皆无知于此。
  Y:总结一下。中国传统社会结构在门户开放后,就成长起来资本主义体系。这个体系的发展的动力机制就蕴含在中国传统乡村结构中,它在没有大的社会战乱的情况下,可以历经一个顺利的发展,实际情况也是如此。49年以前,没有什么法律或政策是压制这个发展的。资本主义发展不顺利是因为大多数资本主义企业在战乱中总是处在亏损状况中,再生产的积累过程总是被打断。而这个战乱同中国的政治制度的选择有关。不能用资本主义不发展来解释这个政治制度选择的历史,这是本末倒置,要倒过来才行。就此而论胡绳讲的国共胜负原因,不能成立。
  C:国共之争的胜负强弱,是另一个话题,我基本上认为是个较独立的自在的论题。我对此有些猜测,那就是同政党本身的组织效率及领导人的战略选择有关,我们在前面讲党内法统时亦有提及。张鸣在土改的动员的模式里也有提及。总之这可以成为另一次对话录的议题吧。中共革命探秘——两个局外人的对谈录之五{上}
  C:我一直都有过猜测,从中国革命史角度看,就是中共49年以前的胜利,不是什么经济基础决定的,也不是空洞的历史规律来决定的,也不是含混不清的所谓民心向背能解释通的。应当是同中共这个政党本身的一些特性,比如讲同它的组织化程度等等有关。还有,你曾归纳的所谓革命组织动员效率的定理也应当是原因吧。以前,我们总有一种拿中共党史替代革命史和近代史的倾向。我有个印象,党史似乎比较容易受到党的当下政策的影响,比较喜欢用决定论来解说党的胜利史。
  Y:迄今为止的近代史,现代史都是决定论的。我倒不一定反对这个决定论,大概有些历史趋势确实存在吧。但涉及革命、以及革命的成败,我就感到不那么确定。
  与决定论者相比较,我更相信那些历史过程的当事人的感同身受。在那个具体的历史过程中,日子是一天天地过的。形而上的解说,对这些当事人来讲,究竟有没有作用,有多大作用是要好好地分析的。
  拿后人总结的所谓历史规律去解释一个并不长久的历史片段肯定要冒很大风险。就中共的胜利过程来说,我不倾向于相信那些历史趋势啦,什么阶级利益的反映啦等等解说模式。我更倾向于去观察政治过程的主体,就是那些政党的组织体系的具体的运动过程,并在这个过程中,加入各种因素。例如意识形态,例如民众心理等等。这样,我想可以找到历史的当事人的感觉。我比较坚持这一点,这是个思想方式,可以粗略的叫做政治行动分析,即每个历史瞬间、片断都是政治行动的选择空间决定的,当事人的眼光、特点、及思想的偏好是重要的。事先的观念设定并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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