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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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狐-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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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韵奴,孩子,别哭!”做母亲的挣扎着,用手无力的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她努力的在 集中自己逐渐涣散的神志。她有许多话要说,要在这最后一刻说出来,但她的舌头僵硬,她 的思想零乱,紧抓着女儿的手,她痛苦的叮嘱着:“听我说,韵奴……你……你一定要…… 要继续走,到×城……里去,找……找你舅舅,他……他们会照顾你!”
  “妈呀,不要,我不要!”韵奴哭得肝肠寸断。“我要跟着您,您到哪儿,我到哪儿!”
  “孩子,别……说傻话!妈……去的地方,你……不……能去。韵奴,你……你把床头 那……那拜匣给……给我拿来,快……快一点!”病人痉挛的、费力的指着床头的小几,那 上面有个红漆的小拜匣。红色的底,上面漆着金色的送子观音,由于年代的久远,送子观音 已模糊不清,红漆也斑鞍剥剥了。韵奴泪眼婆娑的捧起了拜匣,她知道,这里面是母亲一些 有限的首饰,当她们离开家乡,想到×城去投奔舅舅,一路流浪着出来,就靠母亲这些首 饰,走了好几百里路。而今,母亲病倒在这小镇上已经两个月了,为了看病付房租,多少首 饰都变卖掉了,她不相信这拜匣中还能剩下什么。即使还有些未变卖的东西,又怎能抵得了 失母的惨痛?她把拜匣放在床上,泣不可仰。母亲摸着拜匣,说:“钥匙……在……在我贴身小衣的……口袋里,拿……拿出来,把……把匣子打开!”
  “妈!”韵奴哭着说:“您省点力气吧!”
  “快!韵奴,快……一点,打……开它!”病人焦灼的说。“快……一点呀!”“是 的,妈。”韵奴不忍拂逆母亲的意思,伸手到母亲的衣襟里,取出了钥匙,她泪眼模糊的把 钥匙插进锁孔中,打开了锁,拜匣开开了。韵奴含泪对拜匣中望过去,里面除了一个蓝色锦 缎的小荷包之外,已经一无所有,显然,这荷包中就是母亲仅余的东西了。她把拜匣推到母 亲手边。“这儿,妈,已经开开了。”病人伸手摸索着那锦缎荷包。
  “打开……它!”她喃喃的。
  “打开这荷包吗?”“是——的,是的,快!韵奴!”
  韵奴打开荷包,从里面取出了一样东西,她看看,那是一枚手镯,一个透明的水晶镯 子。水晶镯子并不希奇,奇的是这水晶镯的雕工,那是由两只雕刻的凤盘成的镯子。凤上的 翎毛、尾巴、翅膀……都刻得细致无比,神情也栩栩如生。水晶原是石头中硬度极大,最难 雕刻的,而这镯子却雕得玲珑剔透,千载也难一见。韵奴举着那镯子,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 之下,她必然有心情来欣赏这个稀世的宝物,但现在,她什么心情都没有,只隐隐的有点儿 诧异,跟着母亲长大,她居然是第一次见到这镯子。
  “给……给我!”母亲喘成了一团。
  “这儿,妈。”韵奴把镯子递到母亲手中。
  病人握紧了那镯子,摸索着上面的花纹,那镯子在透明中带着些极浅极浅的微蓝色,在 油灯的红色灯晕中,就显出一种奇异的淡紫。病人吃力的审视那镯子,放心的叹了口气,拉 过韵奴的手来,她把镯子放在韵奴手中。经过这一番揉挫挣扎,她似乎已力尽神疲,低低 的,她像耳语般,声如游丝的说:“拿好它,韵奴,这……这是一件宝贝……一件宝贝。这 镯子……跟了我——跟了我十几年了,你……你要好好的……好好的保存它。听着,韵奴, 我——挝挝挝挝要告——告诉你,关于——构构构构构于这镯子,它……它……啊……哎!”病人长长的呼出一 口气,头猛的向后一仰,握着韵奴的手顿时一松,脑袋就从枕头上歪到枕头下去了,再一阵 全身收缩的痉挛之后,就一动也不动了。韵奴狂号了一声:“妈——呀!”她扑过去,抱住了母亲的头,紧紧的,紧紧的摇撼着,嘴里不停的呼 唤:“妈呀,妈蜒蜒蜒蜒选”
  但是,病人不再回答了,那嘴唇上最后的一丝血色,也逐渐消褪了。韵奴狂呼不已,力 竭声嘶,好半天之后,她终于放开了母亲,坐正了身子,不相信似的望着母亲那张毫无生气 的脸庞。难道这就是生命的结束吗?难道一个活生生的人最后就只剩下这样一个不说不动的 躯体吗?她傻了,愣了,痴呆了。她不再哭,也不再说话,只是这样痴痴傻傻的坐在那儿, 一瞬也不瞬的瞪视着床上的人。窗外,风声在呼啸着,雪花扑打着窗纸,发出一连串的簌簌 声。
  当二愣子拿了药,陪同着隔壁李婶子走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病人,早就 断了气。韵奴如痴如呆的坐在床沿上,手里紧攥着一个晶莹夺目的水晶镯。
  二“韵奴,听我说,你妈去世已经两个月了,你以后要怎么着,也该自己拿个主意,整天 在屋里抹眼泪是不行的,把身子哭坏了,也解决不了问题啊。何况,你妈的遗体厝在庙里也 不是长久之计,是要运了灵柩回乡呢?还是就在这儿入土呢?还是去找了你舅舅,商量个办 法呢?”李婶子坐在韵奴身边的板凳上,手按在韵奴肩上,温柔的劝导着。
  “啊,李家婶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呀!”韵奴低垂着头,不住的绞着怀里的一块罗 帕。“以前,我什么事都听我妈的,现在,叫挝一个女孩儿家,能拿什么主意呢?我只懊 恼,没跟着我妈去了!”“傻丫头,怎么说这种话呢,年纪轻轻的,说不定有多少好日子在 后头呢!”李婶子抓过韵奴的手来,轻轻的拍抚着。“韵奴,当初你们不是要去×城投奔你 舅舅的吗?你为什么不去呢?”“我妈临死,也要挝去找舅舅,可是……靠靠靠靠靠是这儿 离×城还有好几百里,我身上……连……连一点儿盘缠都没有,妈的棺木钱,还是您和朱家 公公帮的忙,您这儿的房租,挝也没付……”“噢,韵奴,还提房租做什么,我这两间房 子,空着也是空着。你离乡背井的,又遭着这些变故,我们不帮你忙,谁能帮你忙呢?”李 婶子温和的说,好心肠的望着韵奴。“本来啊,韵奴,如果我有办法,是该帮你筹点儿钱 的,但是你知道挝也不是很富裕的……”
  “噢,李家婶婶,你帮的忙已经够多了,我是说什么也不能让您再破费了。我想……我 想,我可以做一点活计,赚点钱……”韵奴嗫噜嚅嚅的说。
  “不是我说泼冷水的话,韵奴,你如果要靠做活计来赚钱的话,赚一辈子也不够你的盘 缠。何况,这儿镇上都是小家小户的人家,谁还用针线上的人呢?都是自己做做罢了。除非 是西边周家,但是周家又太有钱了,现成的针线人就用了好几个。我看,你这办法是行不通 的。”
  “那……那么,我还能怎么办呢?我……还认得点字……”“那也没用,又没有谁要请 女师傅的。”
  韵奴的头垂得更低了,一溜刘海遮着白皙的额,黑蒙蒙的眸子里充满了凄凉与无奈,细 小的白牙齿轻轻的咬着嘴唇。李婶子深思的望着她,猛的想起了什么,跳起来说:“对了,韵奴,我有办法了。”
  “怎么?”“我记得你妈死的那天晚上,你手里拿着一个镯子……”
  “水晶镯!”韵奴说。“是了,那水晶镯可能还值点钱……”
  “可是,可是……我妈临死的时候,巴巴的把那水晶镯拿出来交给我,像是要告诉我什 么,没来得及说出来就死了。妈什么都卖了,就舍不得卖那镯子,又说那是个宝贝,叫挝好 好保存着,只怕那是个传家之宝,我总不能把它卖了呀!”
  “哦,是传家之宝吗?”李婶子也失去了主意,站起身来,在房里走来走去,一个劲的 在怀里搓着手。然后,她忽然停在韵奴的面前。“韵奴,我能看看那水晶镯吗?”
  “好的。”韵奴取来红拜匣,开了锁,拿出那蓝缎子的小荷包,再郑重的托出了那个镯 子。李婶子小心的接了过来,细细的审视着。那镯子透明晶莹,流光四射。奇的是那雕工, 双凤的羽毛,纤细处仅有一发之细,而凤尾的花纹,凤头的精细,使人叹为观止!李婶子抽 了一口气,活了半辈子,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这种稀世奇珍!她不自禁的赞美着说:“啊呀,真是个好东西呢!”
  “我妈临死也说,说它是件宝贝。”
  “快收起来吧,我拿在手里都怪担心的,只怕把它碰坏了。”李婶子看着韵奴收好了镯 子,沉吟片刻,她又说:“我又有一个办法了。”“是什么?”“知道镇上那家‘有利’当 铺吗?”
  “是的。”韵奴有些儿羞涩,到这镇上不过四个多月,那家当铺她倒去过好几次了。
  “那家当铺的掌柜都挺识货的,你何不拿这个水晶镯去当一笔钱呢?你看,韵奴,当当 和卖断不同,只要你在死当以前,能筹到款子来赎回,东西就还是你的。我为你盘算啊,你 最好是用水晶镯当一笔钱,马上动身去×城找你舅舅,找到你舅舅之后,你反正得回来安葬 你母亲,那时再把水晶镯赎回。你看,这样不是两全其美吗?又保有了水晶镯,又投奔了你 舅舅。”韵奴深思片刻。“好是好,只是……如果我舅舅不肯来呢?”
  “你妈既然肯远迢迢的去投奔他,一定有相当把握,我想他总不会不认你这个穷亲戚 的。再有,你不妨问问他,或者他能知道这水晶镯的来历呢!如果真是你家传家之宝,他也 不会让它流落在外边的。”
  韵奴咬着嘴唇,左思右想,似乎是除了李婶子这个办法之外,再也想不出什么更好的办 法了。回忆母亲临终时,拿着这镯子郑重交付给她,好像这镯子有什么古怪似的,是不是母 亲也想要她靠这镯子去×城呢?不,不,母亲分明交代过要好好保存它。但是,现在什么都 顾不得了。当务之急,是她必须要找个栖身之地!咬咬牙,她扬了一下头:“好吧!李婶子,我今儿下午就去有利当铺试试看!希望他们能给我当个好价钱!”
  就这样,这天午后,韵奴终于怀着那个锦缎荷包,走进了有利当铺的大门。当铺的一 切,对韵奴来说,并不陌生,从家乡一路出来,她们已经进过无数次当铺了。当铺的布置总 是相同的,大门口的珠串帘子,门里那暗沉沉的光线,那高高的柜台,和那躲在柜台后的掌 柜,以及那小小的当当口。虽然对这些已不陌生,韵奴仍然抑制不住走进当铺门的那种局 促、不安,和羞涩的感觉。想当初在家乡的时候,韵奴也是名门闺秀,父亲在京城里还作过 官,只是时运不济,因事辞了官还乡之后,靠家里的千顷良田,也还生活得十分舒适,韵奴 一样是丫头老妈子侍候着的千金小姐,那时,她是做梦也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会孤苦伶仃的 流落异乡,瑟瑟缩缩的走进当铺来当当!唉,假苦家乡不接二连三的先闹旱灾,再闹水灾, 接着又闹瘟疫……假若父亲不那么好心的散财济贫,或者父亲不死……假若那些穷凶极恶的 亲族们不欺侮她们寡母孤女,或者她有个兄弟可以承继宗祧……假若……唉,如果没有这些 假若,她又怎会和母亲离乡背井,去投靠亲戚?母亲又怎会客死异乡?她又怎会孤苦无依呢?
  韵奴站在那柜台前面,心里就在七上八下的想着心事。那掌柜的隔着当当口向外望,依 稀认得韵奴那张怯怯的、羞涩的面庞。当铺掌柜都是见多识广的人,只一看韵奴的举止装 束,他就知道她是那种没落的豪门之女。
  “要当当吗?”他温和的问。
  “是的,请看看货。”韵奴小心翼翼的递上了那锦缎荷包。“请小心点,别碰坏了。” 掌柜的取出了那枚水晶镯,对着亮光,他细细的审视着,然后,他似乎吃了一惊,抬起头 来,他满面惊疑的望着韵奴,深深的盯了韵奴好几眼,那眼光怪异,而又充满了不信任似的 神情,半晌,才站起身子,有些紧张的说:“姑娘,你请那边坐坐,喝杯热茶,我要把你这 镯子请进去,和咱们家老板研究研究,这不是件寻常物品,你知道。”
  果然这是件宝贝了。韵奴点了点头,跟着掌柜的走到另一个小房间里,在一张紫檀木的 椅子中坐下了。掌柜拿着那水晶镯走进了里间,大概和老板以及朝奉等研究去了。韵奴在那 儿不安的等待着。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这水晶镯的价值。片刻,有个小徒弟送上了一杯热腾 腾的上好绿茶,又片刻,另一个小徒弟又送上了一个烤手的烘炉,只是不见那掌柜的出来。 韵奴啜了一口茶,抱着烘炉在那儿正襟危坐,她没有料到他们要对那水晶镯研究这么久的时 间。她看到那倒茶的小徒弟钻出门帘走到大街上去了,她看到一只老黄猫在柜台下打呼 噜……她的热茶变冷了。
  那掌柜终于走了出来,他手中却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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