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二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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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二卷- 第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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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学官僚群的系统,为了对付主要敌人不能不采取较扩大的形式。
东汉的名公钜卿,宿儒大豪,如有丧事,赴葬者常集数千人,多至数万
人。他们远远地从四方来会,郑重其事地一定要来的。其间门生故吏,吊其
先师,吊其旧主;同僚同学,则吊其故友,吊其相知。或有偶加期许,或曾
加辟召,也便认为终生知己,千里来赴。陈寔之卒,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
衰麻者从百数,共刊石立碑,谥为文範先生。楼望之卒,门生会葬者数千人。
黄琼归葬江夏,四方名豪会者六七千人。范书卷九十八郭泰传载,郭泰之卒,
四方之士千余人皆来会葬。但据章怀注引谢承书,则说有万数来会。谢承书
更说,泰以建宁二年正月卒,自弘农函谷关以西,河内汤阴以北,二千里,
鱼笈荷担弥路,柴车苇装塞涂,盖有万数来赴。这种大规模的赴葬,是当时
的一种风气,特别在汉末为然,上举陈寔,黄琼,郭泰,都是汉末的人。我
们可以这样说,如果在经济上没有附徒万千的依附农民作为豪族地主的物质
基础,那就也不会在社会势力上有门生故吏万千的阀阅形式。汉代“以阀阅
为选”的举士制度正是魏晋九品中正的先行制度。
聚集着数百数千以至数万人的精舍与太学里,学生们展开了炽烈的交游
活动。本来年青的学生们,在官僚的预备阶段,想冲破基尔特的严密限制,
马上与名公钜卿们交接是很困难的。范书卷一百十文苑列传赵壹传,载赵壹
的结交,是典型的故事:
“(壹)往造河南尹羊陟,不得见。壹以公卿中非陟无足以托名
者,乃日往到门。陟自强许通,尚卧未起。壹径入上堂,遂前临之
曰:‘窃伏西州,承高风旧矣。乃今方遇,而忽然,奈何,命也!’
因举声哭。门下皆惊,奔入,满侧。陟知其非常人,乃起延与语,
大奇之。谓曰:‘子出矣!’陟明旦大从车骑,奉谒造壹。时诸计
吏多盛饰车马帷幕,而壹(按亦为上计吏之一)独柴车草屏,露宿其
傍。延陟前,坐于车下,左右莫不叹愕。
陟遂与言,谈至熏夕,极欢而去。执其手曰:‘良璞不剖,必有泣血以
相明者矣。’陟乃与袁逢共称荐之,名动京师,士夫想望其风采,??州郡
争致礼命。”
未曾有名,日谒不遇,一经题拂,士夫想望,这一幅图画,写尽了中古
社交场的壁虽森严。据交苑列传,赵壹年青时恃才倨傲,为乡党所摈,乃作
解摈。又同卷刘梁传,载粱常疾世多利交,以邪曲相党,乃著破群论,时人
览者以为仲尼作春秋,乱臣知惧,今此论之作,俗士岂不愧其心。惜其文不
存。又著辩同和之论,主张君子周而不比,和而不同。同卷侯瑾传,瑾作矫
世论以讥切当时。又以徙入山中,覃思著述,莫知于世,而作应宾难以自寄。
卷七十三朱穆传,载穆常感时浇薄,慕尚敦篇,乃作崇厚论。又因与刘伯宗
交,伯宗先恭后倨,乃作绝交论及诗,与伯宗绝交。后蔡昌以为穆贞而孤,
又作正交,而广其致焉。由此可见因交游问题的严重,遂引起许多人的注意,
而成为议论的中心。然而在太学中、郡国学中、私人精舍中,学生们的自由
交游,已经形成党同伐异的清流,特别在学生数量发达了之后,为了支援外
戚以及官僚的抗宦官行动,交游活动更有政治实际的需要了。蔡邕的正交论,
一开头便说,“君子以朋友讲习,而正人无有淫朋。”结论说,“仲尼之正
教,汎爱众而亲仁,故非善不喜,非仁不亲,交游以方,会友以文,择其正
而黜其邪。如其不获己而矫时,则将从夫‘孤’也。”所谓“以朋友讲习”,
所谓“交游以方,会友以文”,指的当是太学及精舍中的一般交游活动。一
方面,“以朋友讲习”,加强了自己的阵线;一方面,以“正人无有淫朋”,
来相攻击,分清了敌我的壁垒。汉末学生们的交游倾向便是这样的。
这样的交游活动,是与汉代传统士风不相同的。传统士风是在皇帝亲临
裁决同异之下而埋头章句,今却结交而择正黜邪,明明分出邪与正的两个壁
垒,有所择而且有所黜,由交游而发展到政治的斗争了。所以儒林列传说:
“章句惭衰,而多以浮华相尚,儒者之风盖衰矣。”浮华是为皇帝所不欢喜
的,范书文苑列传载苑炎诗:“绛灌临宰衡,谓谊祟浮华。”西汉时,雒阳
少年贾谊上书文帝,一年内不次迁升至大中大夫,终被老辈的绛(周勃)灌(灌
婴)所不喜,斥为浮华,而且远贬长沙。这要算是浮华的最早的出处,而它一
开始便与“年少”“上书”分不开。范书卷一百孔融传载,曹操与孔融书:
“孤为人臣,进不能风化海内,退不能建德和人,然抚养战士,杀身为国,
破浮华交会之徒,计有馀矣。”这书是曹操吓唬孔融的,意思是说,你别瞧
不起我,我有足够的力量来打倒你们这些浮华交会之徒。又三国志魏志卷二
十一刘廙传注,引廙别传说:“廙尝与曹伟书曰,魏讽不修德行,以鸠合为
务,华而不实。”魏讽后来也是伏诛的。前书以“浮华”与“交会”并举,
后书以“华而不实”与“鸠合”并举,可见“浮华”与“交会”是一件事的
两面,为绝对皇权所深恶的。而浮华交会之所以兴起,正证明豪族地主力量
的强大而皇族最高地主权力的削弱。
所谓“浮华”与“交会”是怎样的一回事呢?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先来引一个例证:
“时考城令河内王涣,政尚严猛,闻览(仇览,又名仇香)以德
化人,署为主簿。谓览霓曰:‘??今日太学曳长裾,飞名誉,皆
主簿后耳。以一月奉为资,勉卒景行。’览入太学,时诸生同郡符
融,有高名,与览比宇,宾客盈室,览常自守,不与融言。融观其
容止,心独奇之,乃谓曰:‘与先生同郡壤,鄰房牖,今京师英雄
四集,志士交结之秋。虽务经学,守之何固?’览乃蓝色曰:‘天
子修设太学,岂但使人游谈其中?’高揖而去,不复与言。后融以
告郭林宗,林宗因与融齐刺就房谒之,邀请留宿。林宗嗟叹,下床
为拜。”(后汉书卷一百六仇香传)
从这一件事,可注意的有五点:第一,京师的太学,是英雄四集,名士
交结之地。第二,太学生曳长裾、飞名誉,是从结交中得来的。第三,游谈
之士,不务经学,虽有务者,亦守之不固。故经争与游淡,某风尚并不相同。
第四,游谈成风,非天子修设太学之本意。第五,太学生之有高名者,常常
宾客盈室。
考当时太学生中的领袖,是郭泰贾彪符融等,观上举仇览传可知。郭泰
符融,又与田盛许劭俱以“品鉴人伦”有名。郭泰之被李膺所识扰,盖出符
融的介绍。范书卷九十八符融传记此事说:“郭林宗始入京师,时入莫识,
融一见嗟服,因以介于李膺,由是知名。”谢承书说,“融见林宗,便与之
交,又绍介于膺,以为海之明珠,未耀其光,鸟之凤皇,羽仪未翔。膺与林
宗相见,待从师友之礼,遂振名天下,融之致也。”范书卷九十八郭泰传载:
“(泰)游于洛阳,始见河南尹李膺,膺大奇之,遂相友善,于是名震京师。
后归乡里,衣冠诸儒送至河上,车数千两。林宗唯与李膺同舟而济,众宾望
之,以为神仙焉。”从圣者眼中望出来的却是“神仙”,而非圣者同俦,这
实为思想史的一大变化。
符融不但积极地识拔了郭泰仇览,还消极地指斥冒滥虚名的人。同传载:
“时汉中晋文经,梁国黄子艾,并恃其才智,炫曜上京,臥托养疾,无所通
接。洛中士大夫好事者,承其声名,坐门问疾,犹不得见,三公所辟召者,
辄以询访之,随所臧否,以为与夺。融察其非真,乃到太学,并见李膺曰:
‘二子行业无闻,以豪杰自置,遂使公卿问疾,王臣坐门。融恐其小道破义,
空誊违实,特宜察焉。’膺然之。二人自是名论惭衰,宾徒稍省,旬日之间,
惭叹逃去。后果为轻薄子,并以罪废弃。融益以知名。”
“融同郡田盛,字仲乡,与郭林宗同好,亦名知入,优游不仕。”
(符融传)
许劭与其从兄靖,亦“好人伦,多所赏识,若樊子昭和阳士者,并显名
于世。故天下言拔士者,咸称许郭。??曹操微时,常卑辞厚礼,求为己目(章
怀注,命品藻为题目),劭鄙其人而不肯对。操乃伺隙胁劭,劭不得已,曰:
‘君清平之奸贼,乱世之英雄。’操大悦而去。??劭与靖俱有高名,好共
覈论乡党人物,每月辄更其品题。故汝南俗有月旦评焉”(卷九十八许劭传)。
南阳何顒名知人,见(荀)或而异之,曰:“王佐才也。”(卷一百荀或传)
这些都是有名的“品鉴人伦”的人物,可是负“品鉴人伦”之盛名的,
还得淮郭泰。谢承害谓:“泰之所名,人品乃定。先言后验,众皆服之。故
适陈留则友符伟明(融),游太学则师仇季智(览),之陈国则亲魏德公(昭),
入汝南则交黄叔度。初,秦始至南州,过袁奉高(闳),不宿而去,从叔度累
日不去。或以问泰。泰曰:‘奉高之器,譬之泛滥,虽清而易挹。叔度之器,
汪汪若千顷之波,澄之不清,扰之不蜀,不可量也。’已而果然。泰以是名
闻天下。”范书卷九十八,郭泰传谓泰“奘拔士人,皆如所鉴,??后之好
事或附益增强,故多华辞不经,又类卜相之书”。则泰之品鉴,当时曾流为
士林佳话,而为好事者所附益增张,至如卜相之书。可见当时人对郭泰的“品
鉴人伦”,倾心信服的一斑。郭泰传记泰:“褒衣博带,周游郡国。尝于陈
粱间行遇雨,巾一角垫,时人乃故折巾一角,以为林宗巾。其见慕皆如此”。
章怀注引泰别传说:“泰名显,士争归之,载刺常盈车。”褒衣博带,周游
郡国,载刺盈车,活画出这一位在野的名士是非常了不起的。
郭泰这一流人物,除了善于风鉴交结,还有一个特点,便是善谈论。那
便是所谓“游谈”吧。郭泰传说,泰“善谈论,美音制”。符融传说,融“师
事少府李膺。膺风性高简,每见融,辄绝它宾客,听其言论。融幅巾奋袖,
谈辞如云,膺每捧手叹息”。郭泰传又载:“汝南谢甄,陈留边让,并善谈
论,俱有盛名,每共候林宗,未尝不连日达夜。”
京师的太学生,与郡国学生间,当时也有了联系的。郭泰周游郡国,到
处将拔士类,如上文所引谢承书所说的,在事实上是做了不少联系工作的。
袁宏后汉纪卷二十三:“郭泰谓宋仲曰:昔之君子,会友辅仁。夫周而不比,
群而不党,皆始于将顺,终于匡救,济俗变教,隆化之道也。于是仰慕仲尼,
俯则孟轲,周流华夏,采诸幽滞。”足以证明这点。在党锢列传中,叙牢脩
上书诬告,李膺等“养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更相驰驱,共为部党,诽
讪朝廷,疑乱风俗”。这里虽说是“诬告”,但“太学游士,交结诸郡生徒,
更相驰驱,共为部党”而和皇权对立,应该是事实。
所谓“浮华”与“交会”,便是这样的一种情形。同时应该指出,浮华
与交会,不仅限于太学生,郡国学生与私人精舍的生徒,也都是如此的。
牢脩上书中提到的李膺,是党锢中在官僚方面最重要的人物,也就是他
跟太学生们联结得最密切。在上面,我们已经知道郭泰是太学中的领袖,而
郭泰是李膺所奖拔的。李膺不但奖拔了郭泰,而且被人比做天下的人都想望
而攀登的“龙门”,成为天下的宗师。范书李膺传载:
“是时朝廷日乱,纲纪颓阤,膺独持风裁,以声名自高。士有
被其容接者,名为登龙门。”
“荀爽尝就谒膺,因为其御,既还喜曰:‘今日乃得御李君矣!’”
士被李膺所容接,便算是登龙门,做了一次李膺的马夫,荀爽便得意洋
洋,可见在当时人的心目中,李膺是一个比郭秦更为尊崇的偶象。这是可以
理解的,因为李膺曾是一个贵公子,而后来又是一个大官僚,在官僚的后备
军年轻的太学生的心目中,他的地位应该是这样。
考李膺祖父脩,安帝时为太尉,父益,赵国相,所以他是一位贵公子。
初举孝廉,为司徒胡广所辟,举高第,再迁青州刺史,复征,再迁渔阳太守,
转蜀郡太守。转护乌桓校尉。公事免官,复征为度辽将军。延熹二年,征,
再迁河南尹,复拜司隶校尉。灵帝初年,为长乐少府。其官历如是,可见他
是当时的一位资兼文武的大官僚。性简亢,无所交接,唯以同郡荀淑陈实为
师友。在做护乌桓校尉时,以公事免官,还居纶氏,教授常千人。党祸初起,
免归乡里,居阳城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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