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1][1].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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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1][1].梁文道-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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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独有产物,而是一种普世的现象。美国人和韩国人也会反过来以为海外侨胞和留学生就代表了全中国,看见部分情绪激动的留学生痛扁 

了自己的记者一顿,就觉得这是全体中国人要入侵国土了。只不过我们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短短九年间就已经历了数次“反×”运动。这 

些运动就像一种集体的社会仪式,参与者在其中通过言词和行动的反复操演,可以从实践中习得这种极度简化的思考方式与想象力,把个 

别的东西和意见迅速地无限上纲成玄而又玄的“国家”或者“民族”的代表。而且这还是一种必将反向操作的实践,也就是说,越是以这种方 

式看待对立面,就越会以同样的态度为自己寻根,尽量寻求和肯定属于自己国家的东西。再简单点讲,就是反对对手的所有,同时肯定自 

己的全部。 

   到了这个地步,所谓爱国就是要爱自己国家的一切。所以柏杨先生逝世的消息传出之后,有人为“死了一个汉奸”而鼓掌,也就不足为 

奇了。因为柏杨写过《丑陋的中国人》,说自己国家有问题的人,又怎能不是汉奸呢? 



                                  原题为“一即一切的民族主义逻辑”,刊于《南方都市报》2008年05月03日 



汉奸:一团模糊的历史现象 



   《色,戒》走红,连汉奸也重新成了热门话题。有人说李安与张爱玲丰富了汉奸与爱国志士的形象,还他们人性的本来面目;也有人 

说这叫做美化汉奸,所以不只本来就很成疑问的张爱玲要因此罪加一等,甚至李安都快变成新汉奸了。 

   我们中国人学历史就像小孩看戏,任何人物一出场,首先要问:“他是忠臣还是奸贼?”除此之外,再无第三条路。这种看待历史的方 

法对还是不对?只要把同样的眼光挪向我们此刻身处的现实测试一下就行了。你说马英九是忠的吗?他为什么也要赞成台湾“重返联合国” 

呢?英国前首相布莱尔尾随美国入侵伊拉克,八成是奸的了吧;那你又怎么判断他恢复英国经济活力的政绩呢?你能肯定地说自己是什么 

样的人吗? 

   俗话说,这个世界绝不可能非黑即白,我们也很容易用灰色去宽容一下自己的贪心和过错。可是一转头,我们竟不能以同等的宽容去 

理解逝去的前人了。我的意思不是要宽大地对待汉奸,而是要历史地对待历史。什么叫做“历史地对待历史”呢?那就是把一切放回历史的 

境况之中,看人的转变,事件的出现。谈论汉奸,首先要做的就是把“汉奸”这个概念放回历史里头,审视它的生成与演变。 

   忠奸之辨远非全然相对、没有任何客观的标准。不过我们也不能否论大部分的汉奸在他生前是不会轻易接受“汉奸”这种称号的;所谓 

“汉奸”,多半是后人的判断,而后人的判断则往往依据了不同的标准甚至某些个人的动机。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欧陆各国也纷纷掀起了肃清“通敌者”的风潮(“通敌者”一般英译为Collabormtor,他们似乎没有“德奸”、“日 

奸”和“荷兰奸”的概念)。那是个百废待举的废墟年代,广厦已毁,人才难求。于是在现实的需要下,许多货真价实的“通敌者”者一一过关, 

重回舞台,重操故业,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可是这里头也有一些人为求自保,就大力检举昔时友伴,因为他越是慷慨激昂地揭发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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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的罪行,他自己就显得越清白。更有一些战前在事业上极不得意的人,比方说没什么天分的年轻指挥家,这时以爱国者的姿态出击,狠 

批几位造诣非凡的大师曾经出任纳粹伪职,主理过一批大牌乐团或者歌剧院。他们的言论很正义,但是他们的心态很阴暗:既然我在专业 

上爬不过你的头,我就要在爱国的问题上绊倒你,取而代之。 

   这些往事,皆有史可考。关于“通敌者”的糊涂账,西方史学界已经研究得十分透彻,实况绝非历史剧里那般正邪分明。反观中国,几 

乎所有超越简化、二元对立模式的声音都成了异议,甚至也成了一种“汉奸”的雄辩。可是,另一方面,也还是有很多人觉得事实不是如此 

简单,比如说汪精卫到底是不是汉奸呢?这就是一个令很多人感到困扰的问题。大家都很难想象,曾经追随孙中山先生搞革命,因谋刺满 

清摄政王而入狱,且赋诗“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的好汉子,怎么就会成了一个与日本议和,成立南京伪政 

权的大汉奸呢?于是坊间就有许多传说了,其中一种最令人神往的版本是这样的:其实汪精卫是假装的,他早和蒋介石串通好了,俟时机 

一至,他就会起兵反日。 

   其实这种美妙的民间故事依然不脱传统忠奸二分的历史观,它反映了大家心底的渴望和想象。大家不只希望能够准确地把汪精卫嵌在 

一个简单的范式里面,还很希望一个好人能够由头忠到尾;既然汪精卫一开始是条好汉,他就应该继续好下去,这才符合我们既有的世界观。 

   但是什么叫做好人呢?我们能够稳当地判定一个人是真正的爱国志士吗?去世不久的美籍中国史权威魏斐德曾在其名著《上海歹土》 

里面指出,孤岛时期的上海有不少业余特工,他们平常可能是文员,也可能经营家小店铺,收入不大好的时候就受雇去施袭暗杀。假如事 

败被捕,说不定就莫名其妙地成了烈士。更常见的或许是李士群和丁默邨等有名的汉奸,你说他们亲日倒不如说他们是想谋利。就像托洛 

斯基所说的“职业革命家”,搞革命不是为了理想,而是为了谋生,革命于他们而言不外乎职业。为什么李士群等人可以一生游走于国、共 

和汪伪之间,最后又秘密地替重庆政府办事呢?这就是因为他们全是职业的特工,谁给活干就帮谁,处身乱世,但求苟存。加拿大著名的 

中国史学家卜正民在他的近著《Collaboration》(且暂译作《合作》)提出了更具挑战性的问题:有些人曾经帮侵华日军指认出匿藏于平民中 

的败逃国军,结果害死了这些抗日军人,看来这应该是最罪大恶极的汉奸了,但这种恶行却起到了保护其他平民百姓的效果,使得他们免 

遭日军滥杀的厄运。那些汉奸的目的到底是为了无辜百姓,还是纯粹无耻的自私呢?我们很难判定,因为我们往往只是看了表面的行为就 

定了他们的罪,没有兴趣去翻箱倒柜查档案深究他们的口供和心理。 

   或许是外国人的缘故,没有太多包袱的卜正民甚至还举了很多实例说明现实情况复杂。比方说历经屠城之后的南京就有一个典型汉奸, 

城里的洋人称之为“famousJimmy”,这个王姓汉奸在日本人手下负责分配粮食给市民,同时提供一些妓女慰劳日军。卜正民认为,若是不 

看目的,你很难判断其行为的好坏。一方面他极力向日军争取最大限度的粮食配额,使许多百姓不挨饿;但另一方面这也曲线地强化了日 

军占领的合法性。一方面他找来中国女子供侵略者享乐,同时这却也使得日方不再有借口任意欺凌妇女。 

   历史绝不只是一堆事实的积累,它的书写,它的构成,全赖我们从什么角度诠释,而这个角度的选取就和许多价值观甚至政治的立场 

有关了。大家都知道,中国抗战史至今仍是一块荆棘满布的森林,两岸曾经各有不同的诠释,连国民党共产党谁的功劳大都还是问题,不 

过两党都以领导民族抵抗外侮的成就论证自己的合法性。既然如此,双方的官方史学就都必须以一套分外分明分外严格的标准辨识那混淆 

灰暗的年代与人物,不容半点含糊。因为历史教育始终是国民教育的一部分,有责任生产一批符合标准的好国民。何谓好国民?典型在夙 

昔;何谓坏国民,汉奸簿上斑斑可数。 

   只不过这种符合国民教育目标的史学不一定就是套上好的道德教材。因为道德教育不能只是传授一堆抽象的原则,提供几个完美的人 

物典范,还要给出一些复杂的处境,让学生知道怎样在现实的环境(尤其是黑白难判异常艰困的处境)下明智地行动,把道德原则应用在实 

践的需要之中。多年以来,中国和海外的史学界对抗战的历史研究已经推进了不少,可是大家的成果仍然没有进入大众的意识和教育的层 

面,特别是汉奸那一段往事。今天换上更客观的目光重新审视他们,不是翻案,也不是单纯的学术兴趣,而是为了更好的道德教育。可别 

忘了,所谓的“是非不分”,并不是指有些人不知是非为何物,而是他们虽有是非观念但不知怎样实践在具体的时空当中。汉奸的历史不就 

正好说明了这点吗? 



                                        原题为“焉能辨我是忠奸”,刊于《南方周末》2007年11月14日 



移民:假如老外成了央视主播 



   如果一种公共议题反复被人拿出来探讨辩论,那么理论上大家都应该能够在这个过程里面发展出更理性的自我了解,学习到更丰富的 

认知方式。可是一种议题的循环再现,有时候也是病理性的。 

   例如巩俐加入新加坡国籍这件事,网民迅速把它变成一场关于爱国与“汉奸”的辩论。为什么这个国家有那么多人想当“汉奸”?大家又 

为什么如此关切爱国这个课题?这种议论方式的重复乃至于垄断,很容易就会阻碍了看待事情的不同角度,甚至包括一些或许会更有趣也 

更有建设性的角度,比方说人才的竞争。 

   没有一个国家不想保有更多的人才,而人才的来源则不外乎自己培育与对外引入两种。我不知道巩俐移民新加坡算不算是为新加坡增 

加了人才,但我知道新加坡在国际人才市场的竞争上从来就处在一个主动出击的位置上。它固然也着力于培养自己的年轻人,但更擅长把 

握国际经济形势的新变化,去为自己取回一批短期内不可能制造得出来的生产力。与它本是同根生的马来西亚自从实施“新经济政策”开始, 

就在教育和就职创业的机会上排挤掉不少优秀的华人精英;而新加坡则近水楼台,很方便地就把这些无法在祖国大展拳脚的精英吸纳了过 

去,使他们成为这个弹丸之地的发展动力。近年中国崛起,新加坡又把目标锁定在中国身上,不只用奖学金吸引中国学子,还让他们不用 

费太大功夫就能取得移民入籍的资格,反过来变成前进中国拓展新市场的先锋部队。它的策略如此大胆激进,乃至于本国老百姓开始心生 

不满,屡有怨言。 

   这也许是一个岛国的生存之道;对他们的政府来讲,问题不单是新加坡人能不能成为世界上最有竞争力的人,而是能不能把这个世上 

最优异的人也变成新加坡人。相对而言,中国人口庞大,人才的储备层次也远较新加坡丰富多样,似乎用不着学新加坡那套如狼似虎的猎 

头狠招。 

   不妨再看一下美国的情况。今天的美国人口数目排名世界第三,人均教育水平也属世界前列,可以说是要用什么人就有什么人;为什 

么它还要持续拉拢移民,甚至出到网上“绿卡彩券”(TheGreenCardLottery)这种怪招?其实在对待国民身份这个问题上,美国的策略可 

说是新加坡的老祖宗;只要你有才华,有我需要的能力,不管你出生在什么地方,我都欢迎你 

   比起新加坡,美国更吸引人的地方在于它的制度和土壤的开放;假如一个非洲移民的第二代都能当总统,那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 

虽然自从“九一一”事件之后,很多人都感到美国的大门正在日渐收窄,但是只要看看它各行各业高端人才分布的那种族群纷杂肤色参差的 

景象,便能发现美国始终是一个移民传统深厚的国家。 

   美国还是诺贝尔奖的大赢家,它生产出来的诺贝尔奖得主数目乃世界之冠,这里头起码有一半是移民或者移民第二代。就拿所有获得 

诺贝尔自然科学奖项的中国人来说吧,在得奖的时候他们几乎全都拥有美国国籍,其中有的生在中国,有的甚至在中国完成本科教育,但 

最后给予他们良好研究环境和资源的,却是这片大洋的彼岸。 

   为什么美国能让这些中国人摘取学界桂冠?何时我们才能见到一位在中国本土的学术机构做研究的中国学者得到这份殊荣呢?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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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爱国心切的中国人都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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