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识][1][1].梁文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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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识][1][1].梁文道-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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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到诱惑,只是不想与他人不同,只是想做个乖乖听话的“好人”,此乃“平凡之恶”。正是因为这个“平凡之恶”的观点,我们可以讨论 

在独裁专制的政权底下,个人的道德责任问题。去逼问当年的德国人何以不反抗的时候,我们其实是在反省巨大的邪恶是如何由每一个人 

不经意的每一步逐渐积累而成。纳粹党卫军不都是痛下决心要做凶手的,他们可能平凡如你我,他们甚至可以是个熟读康德知书达礼的“好 

人”,他们只是渐渐地交出了判断的能力。 

   因此我们可以拿日本与德国相提并论,因为在二战期间,它们的社会都是极权主义盛行,“平凡之恶”浸淫了整个国度。服部弥一是 

个好人,小津安二郎也是个温情脉脉的谦谦君子,但是他们都在那一刻交出了自己思考“社会和政治问题”的能力。 

   所谓“日本军国主义”其实是建立在天皇制上的一种社会制度,以神格人身的天皇为中心,由上而下一层层地构成了整个国家的秩序。 

在这个秩序里面,个人没有自主的自由可言,他的行动完全是上级替他规定的。因此日本思想家丸山真男称之为“不负责任的体系”。可 

是得注意这套秩序并不是自古以来就存在的什么日本民族性,而是明治维新之后才透过各种文宣教育手段建立起来的新事物。如果要日本 

人彻底接受战争责任,就得揭穿天皇制的神话,使得大家重新认识到那部大机器里的小零件,到底是个有自省能力可以为自己行为负责的 

人。对于推说“我也是个被国家欺骗的受害者”或者“我只是奉命行事”的人,必须像对着错愕的艾克曼一样,指出他埋没理性终于与邪 

恶合作的历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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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冷战日皇逃过战争罪责 



   可是战后占领日本的美国指挥部,却为了即将开展的冷战,选择保存日本“国体”和社会稳定,不去触碰天皇制的核心,一方面免去 

了裕仁天皇的罪责,将首相东条英机列为A级战犯;另一方面则努力让日本国民感到自己也是无辜的受害人,被政府的宣传所骗。于是非 

常诡异地,曾经有一半人口驻在海外的日本,却从未大规模和系统地反省自己殖民海外的经历,彷彿它从来不曾是个殖民帝国。一切罪责, 

全在那极少数的战犯身上。而直至今日,发表过《人间宣言》的日本不只没有动摇过天皇的无上地位,他的神圣价值甚至死灰复燃,再次 

成为右翼尊奉的对象。顺带一提,近日很多人谈论的《菊花与刀》,本来是人类学家潘乃德(RuthBenedict)战时为美国官方写作的“敌情分 

析”。她认为天皇在日本是个可以参与也可以不参与政治的神圣领袖,超出了价值批判的范围,受人尊重但不一定与战责相关。战后美国 

统治当局保持了天皇制,理据之一就是这位人类学家的分析,尽管她不懂日文也未曾到过日本。 

   1967年5月30日一位叫做许恭生的清华大学学生在校园内逃跑的时候不慎绊倒,他的同学们立刻上前用自制的长矛对着他乱刺,他 

身上被刺中二十多处,腿股动脉和肝脏破裂之后死亡。几分钟前,他的另一位同学卞雨林因为中了涂上氯化钾的箭矢死去。这两人都是文 

革期间着名的清华大学“百日武斗”受害者,杀他们的人和他们一样,是全国最高学府的精英,天子门生。为什么一个纯良的学生会变成 

乱了性的凶徒呢?最近有人常说除了日本以外,中国政府也要反省,也要承担历史责任。其实要反省的,又何止政府,除非我们真的相信 

过去几十年来的罪孽只是“极少数极少数的几个人”的错误,其他人不是受骗,失了心疯,就是“大机器里的小零件”。 



                           原题为“告別反日,深化反罪”,《明报·笔阵》2005年05月04日、2005年05月11日 



多元:不同的中国 



   说起民族文化,原来还有人相信粗糙的社会达尔文主义,以为各个民族间的关系也一定是彼此竞争优胜劣汰。再加上斯大林式的民族 

消亡论的影响,于是就有人主张汉人的“中华文化”硬是了得,其他各族不得不服,早早汉化方为上策。 

   这让我想起几年前拜读人类学者蔡华教授《一个无父无夫的社会》时的震撼经验。虽然纳西摩梭人的故事早已名闻遐迩,“走婚”的传 

说也令许多人浮想联翩,但却是这部着作令我第一次发现摩梭人社会结构之独特,没想到就在中国,我们终于找到了可以改写整个人类学 

的无婚姻社会的存在证据,它让我发现,自己习以为常的社会生活,原来没有我所想的那么自然那么标准。 

   假如我有一个孩子,我一定也要让他知道摩梭人的故事。让他晓得,我们习惯的正常其实不是惟一。 

   如果孩子稍微懂事了,开始和我一起听我心爱的爵士乐唱片,我一定要告诉他,我当年第一次见识到新疆“木卡姆”的感受。那是上个 

世纪80年代的事了,我还在读中学,“香港大会堂”有几场“十二木卡姆”的演出。音乐会结束之际,那几位乐手突然来了一大段即兴演出, 

在场的资深乐迷一下子全热起来了。孩子,你或许不知道,中国也有这么一种音乐,它的即兴火花完全不下于历史上第一流的爵士大师。 

   孩子或许会开始翻我的书,觉得几本禅宗漫画入门真有意思,里头的公案怎么会如此古怪。然后,我会告诉他一则伊斯兰苏非派的圣 

哲传说。 

   有一天,老师正在闭门静修,一个冒失的弟子跑去敲门。老师问:“是谁?”小徒弟想也不想便答:“是我呀,师父。”于是老师把他打 

发走了。隔了一阵子,徒弟略有所悟,又去敲门。老师就问:“是谁?”这回小徒弟福至心灵地答道:“是你。”老师很高兴,然后告诉门外 

的弟子:“进来吧,因为这间房子容不下两个我。” 

   怎么样?孩子,想不到伊斯兰也有这么“禅”的东西吧?你知道苏非派曾经在新疆显赫一时吗? 

   如果孩子长大了,居然和我一样迷上了哲学,他或许也会和我年轻的时候一样,嫌中国哲学不够理论化,逻辑的成分不足。这时,我 

将向他介绍藏传佛教格鲁派开宗祖师宗喀巴的着作,让他了解藏传金刚乘的知识论是何等地复杂何等地严密,然后他将明白为什么西方学 

者会把宗喀巴称作“东方的康德”。 

   当然,身为汉人,我也会掌握机会教他一点儒家的道理,虽然我可不敢要他走我幼时走过的路,天天吃力地背诵四书。但是,我一定 

会尽力告诉他什么叫做“和而不同”。陆象山说得好,“千古圣贤若同堂合席,必无尽合之理”。而焦循解释“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时把“攻” 

训为治学的“治”,也就是要告诉我们面对异端的说法时不要执一,于是冲突之害自然就能避免了。 

   假如你问:“什么是中国?”孩子,这就是中国了。你我何其幸运,生在这样的一个国度,同时拥有儒家、道家、伊斯兰和藏传佛教等 

深厚的传统可以学习,有几十个民族多姿多彩的文化可以继承,有大陆的本土左翼思想脉络,有香港的英式法治文化,有台湾的民主实 

验……这一切一切都是中国。想象一下,它们的交流冲撞,会爆发出何等巨大的能量呢?我们为什么热爱中国?那是因为它的多元是如此 

地美丽。 



                                 原题为“生物尚求多样,况乎文化 ”,刊于《南方周末》2008年04月23日 



世界:我们的地图里没有第三世界 



   虽然中国人曾经喜欢说,“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但我们对世界人民其实是不大感兴趣的。例如三年前在香港举行的世贸部长级会 

议,明明来了那么多世界各地的工人和农民,明明有那么多代表弱势来自草根的团体;但当我提议某大传媒机构的新闻主管去采访一下他 

们时,他却不置可否。直到一群韩国农民和香港警方发生了激烈冲突,这家传媒的记者才亢奋地跑到前线,把港岛街头当作战地,务求捕 

得最刺激的画面。 

   自从1999年“西雅图起义”开始,俗称的“反全球化运动”就从来没有退潮过。哪里有富裕大国召开高峰会,哪里有跨国财团举办大型论 

坛,挟着“我们到处都是”(Weareeverywhere)口号的示威者就会跟到哪里。无论是世界经济论坛、世贸组织会议,还是八大工业国高峰 

会;这群反对派几乎无役不与,力图争取曝光机会,甚至直接举行破坏会议的游行。他们的背景复杂,议题不同,但一般学者皆以为这是 

冷战结束之后的国际左翼大结合,是挑战新自由主义霸权、资本主义生活方式以及美国主导的新帝国的最新力量。 

   中国不只是世上最后一个由共产党执政的大国,而且有着丰富的反帝传统以及第三世界联结合作的经验;可是十年以来,这等国际级 

反帝盛会却从来不见中国人的身影(少数香港代表例外)。不只如此,我们甚至连人家到底是谁都搞不清楚。因为中国的主流传媒和受众 

都不是很有兴趣,我们大可在国内反精英反权贵,但只要一到了国际场合,我们却变得比谁都精英,只关心最传统的大国政治和最保守的 

外交战略。 

   例如刚刚在日本洞爷湖落幕的2008年度“八大工业国高峰会”,主流传媒最注意的问题是中国能不能加入其中,似乎都把这趟混水当 

成了国家地位提升的证明,丝毫没有想过这个会议的虚伪和霸道。至于那些示威者,我检索了一下中文网页,全是他们如何游行的花边, 

几乎没有人深入介绍他们的议题,分析他们反抗的理由。 

   在报道今年八大工业国高峰会时,最有内容的就是说一下会议的成果,批评一下他们怎样无心解决全球暖化,如何无力应付油价高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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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大部分传媒都忽略了“八国峰会”反对者的声音,如此一来,我们廉价的批评反而会蒙蔽了大家的眼睛,看不见“八国峰会”的很多问题 

不在于它有没有响应全球关切的危机,而在于它响应的方式。 

   比如说,一般传媒都会质疑美国等农业出口大国有没有增加对外粮食援助,好像只要它们援助的数额够大,就算尽到富国责任了;如 

果它们的援助力度不足,大家就批评它们没有良心。如此取态根本就是被八国峰会集团设定的议程牵着鼻子走,毫无独立批判的能力。可 

是只要听听民间团体和示威者的声音,我们就会发现所谓“援助”其实是个陷阱。因为美国一向破坏公平贸易的原则,大量补贴本国农业, 

降低了农产品的价格,结果养出了不少肥大的农产商团,打垮了第三世界的无数小农。 

   它现在的“援助”只不过是个掩眼法,先用钱买下本国农产品,再拿去转赠他国。于是美国的大农场主照样享受了国家给出的另类补贴, 

穷国的农业则始终无力自立,不能竞争。请问,这样的援助能够从根本上解决粮食生产不足的难题吗?也就是说,即使美国非常慷慨地大 

施援手,也不表示它真正“协助”第三世界的饥民。 

   自从“拉萨事件”以来,中国今年最流行的话题就是西方传媒的偏见和霸权,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凡是在“八国峰会”这样的场合里面, 

在这种和国家尊严无关但却实在影响到了全球弱势平民的议题上,中国主流传媒和热血网民却突然变得很不在意西方主流传媒的偏向,并 

且很愿意跟着人家设置的路子走呢! 

   话说回来,幸好中国没有加入“八国集团”,否则说不定连仅有的示威花絮也要消失于中国传媒的眼界之中。你知道,那些示威者总是 

喜欢拿国家领导人的肖像开玩笑;要是他们也拿中国领导人开玩笑,那可是侮辱我们国家形象,伤害民族感情的重罪。到时候,所有批评 

“八国集团”为富不仁的话恐怕都得反过来讲了,不是他们突然都变得很善良,而是我们也成了他们的一部分。 



                                       原题为“全世界无产者不见了”,发于“牛博网”2008年7月29日 



大国:温柔的必要 



   运动和政治到底有没有关系呢?答案是没有。然而,正因为大家都相信运动和政治没有关系,运动的政治效应才能发挥到最大程度。 

情况就和艺术一样。当纽约爱乐乐团破天荒往赴平壤演出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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