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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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我的大学- 第5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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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这儿有个叫白露的?把他叫过来。”是炀城口音。
    老李扭头一看我,我马上应声答“到!”,出列后按标准和跑步姿式,双手半握拳提起与腰平,挺胸抬头身体微向前倾,以小步跑到距这个干事约两米处立定站好:“报告!”
    这是个偏瘦、戴眼镜的中年干部,但我不敢以貌取人,在不知别人的真实意图前,我总是保持戒备的心理。
    他笑咪咪亲切地问我:“你就是白露?认识小苗吗?她让我来看看你。她现在就和你一个叫文红的表哥在外面,可是见不上你。”
    我的心中涌起一阵感动。苗姐是我姨的女儿,从小就很疼爱我。出狱后听说妈妈临终前拉着苗姐的手嘱咐:“小路饭量大,能吃,你要让他吃饱……”写到此泪水又涌满我的眼眶。
    他拍了拍我的肩:“来,跟我进办公室。”一路走着,他告诉我他和苗姐是卫校的老同学啦,毕业后分配在晋渡山,在监内医院当医生(在此之前我还以为监内医院全是犯人医生)。苗姐和文红哥虽然来了,可是集训期间监狱不让接见,只好买了东西让他捎进来,她们就在外面等着,看我还需要些什么。我赶忙表示在这儿一切都很好,甚也不需要的。
    进了办公室,他拿起桌子上两袋子水果、点心等递给我:“那你先拿回去吧,我这就出去告诉他们,随后你下了队我再告诉她们来看你,有什么事你也可以去医院找我。”
    “嗯,行。”我本来还想托他捎出去几声问候,但嗓子眼有点堵,有点哽咽,也就没说什么,抱着东西回到监舍,把东西放床上然后继续出去跑步。
  
出操结束后,我把这些吃的给小霍留了些,给李的铺上放了点,然后叫黄哥、小崔、红星等几个惯熟的人过来,大家一起吃。其他人嘛,从其言谈举止方面看不出哪个算得上有质量的人。不是说他们板,而是他们只是芸芸众生,不,芸芸犯人中的一员,或贪婪,或愚钝,或耍小聪明,或纯属一个小趁趁蹬鼻子上脸,或狂妄自大不知廉耻,或者干脆就一个字:贱……没质量的人就没有资格得到应有的尊重,我是板油则会在心里看不起他们,我耍得大了就敢于毫不掩饰对他们的嗤之以鼻:滚!
    开心放松的单调重复总让人感到光阴似箭日朋如梭,不知不觉我们这批新犯人在晋普山已集训了近一个月了。
    1996年5月4日上午,我们都坐在监舍时,坐班犯推门而入:“白露,走,接见。”
    我喜出望外!看来集训期间新犯人不准接见的规定也是因人而异的,哲学中所讲的人的能力有多大在自然界和社会中获取的自由就会有多大这个论断同样适用于监狱。
    接见室在大操场前面。我一进去就看见父亲在柜台对面等着我。这是一个很长的大屋子,中间用一长溜柜台(不知道怎样称呼这种台子)隔开监区内外。柜台有一米多宽,中间通长竖着六十公分高的厚玻璃(每个监狱的接见室都不太一样),两侧是干部值班室的窗户以监视有人传递违禁品,外界送给亲属的东西得经干部检查后方可递出。
    我和爸爸就这样隔玻璃相望,这已经是我们第二次接见了,上次在尚马街已经流过泪了,成熟的男人哪有那么多泪呀!父亲身后是一间劳改队开的小卖部。亲属自己带来的东西一般不让递给犯人,以防饮料里注酒牙膏里藏现金这些(当然也是因人而异),而只能从这个小卖部买些吃的用的送进去。爸爸问我在这儿怎样,我说挺好的,哪儿都有本地人,各方面都不错。爸爸说给我买了些吃的,看还想要些啥,我想了想说买条烟吧,我不抽,不过有时候人情往来这些也用得着,普通点的就行。爸爸转身去小卖部拿了条阿诗马过来,然后又聊了一会。就是在这次接见的时候,父亲告诉我:“人这一辈子,谁也难免会有困境,上不成大学也不要灰心,红楼梦里说,世事洞察皆学问,人情练达皆文章,你的身边随处都是大学,只要你用心去感悟。你也懂物竞天择的道理,人如果改变不了环境,就要去适应环境……”父亲的话将我这三年多号子生活中感受到的道理,用文字简短地概括了出来。不论以前我写出来的,还是以后准备写的监狱生活,都是以这句“人若改变不了环境,就去适应环境”为指导思想的,只是我在“适应环境”的后面加了个“把握环境”,所以才会有《谁不想做老大》这个标题。
    按规定一次接见时间不能超过半小时,不过这些都不适用于我。我们聊了好大一会,其间我问及妈妈现在身体怎样,爸爸支吾着岔开话题,我也只能不再追问。最后,他问我还需要些什么,我猛地想起来下队的事,就问他看看能否找人把我分到医院,而原因我不好意思说。爸爸慈祥地看着我:“这个,随后再说吧。”
                                                                    
  接见结束回到监舍后,我拆开烟,给了李一包,小霍一包,黄哥一包让他下队后应酬,又拆开一包让几个弟兄们当时抽。人们都惊讶于我这个尚在集训期间的新犯人的种种表现以及阿诗马。这儿的服刑犯一般只抽一块半一包的红豆烟,各中队的主任、委员们能稳定地保持三块多的桂花就不错了,红塔山阿诗马只是逢年过节调剂一下或办事时才用,三五万宝路没人抽,抽不起。我满足于鲁宾逊的父亲所认为的最幸福的下等人中的上层生活且在内心里沾沾自喜。
  
    某日我们跑步结束列队回监舍时,目睹了我这六年半最匪夷所思的盛况:以老鼠做宠物!
    前面两个犯人中的高个子,看他的衣着和走路时摇头晃脑的样子,料想在这儿混得不错,听口音是本地人。他正和身边的人边走边聊指手划脚趾高气昂地漫步于监区大道上,好威风!身边的人不知说了句什么,他忽地从裤兜中掏出一只老鼠,解开它脖子上的细铁链,放到地上,老鼠嗖地窜没了。然后,他打了个呼哨,那老鼠竟然嗖地从草从中窜出,沿他的裤腿攀援而上,立于肩膀一动不动!那姿式象极古人打猎时肩上的老鹰!操!我们的眼睛都看直了!他从肩上拿下老鼠,在它脖子上拴好链子,象抚摸小猫小猎狗一样把玩了一番,又放进裤兜。这可不是用来做宠物的小白鼠呀,它就是一只普通的灰黑色的老鼠嘛!居然会做了宠物,而且如此训练有素,真让我大开眼界!
    我们一路走一路纷纷回头看,队形已大乱,在李的大声训斥下才重新整理好回到了监舍。
    关于老鼠的趣事,我只听说太原某餐馆有道菜“叫三声”。这儿养了好多普通老鼠,经过彻底的消毒洗澡后让它们交配繁殖。在母鼠即将临盆时,电话通知早已签了预约单的客户们过来,坐在餐桌旁等着。浑身粉红睁不开眼的小老鼠们刚生下来就洗一洗用盘子端上桌,客人们夹起一个,在调味酱里蘸一下,直接扔嘴里吃了。据听说用不着咬,小老鼠刚生下来骨头都是软的,轻轻的抿就咽肚里了。叫三声是指:用筷子夹的时候小老鼠会“吱”一声,蘸酱的时候“吱”一声,在肚子里“吱”一声。当然这最后一声只是做为噱头,根本听不到的。此等怪事怪菜我未曾亲眼目睹,不敢断定真伪,但身边这个犯人明目张胆在劳改队里养了只老鼠做宠物,这也够稀罕的了。
    和小霍聊天时我问及此事,他说此人叫耀兵,家就在围墙外,每天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也在入监队,这个老鼠刚生下来他就逮回来养,喂的饭也干净,也常洗澡,平时拴着不让它去厕所等脏地方。
    我说这人耍得真大呀,在劳改队里还敢养宠,小霍嗤之以鼻:“他大他妈的逼。八年徒刑一天也不减,那能算大?只有象咱们这种该喝酒喝酒,该打架打架,该减刑减刑,这才勉强敢说耍得大呀!他?在我面前老实得跟乖孙一样哩,照打他不误!”我俩哈哈大笑。
  
  
   八      终 于 下 队 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集训,我们这批新犯人终于等到了下队的这一天:1996年5月11日,几家欢喜几家愁的日子。我被分在狱政科下属的严管队的支积办。
    我不懂支积办是干什么的,只知道那里不是我想去的医院。小霍告诉我:“哎呀那是晋渡山最好的地方呀!支积办就是支队犯人积分考核办公室,属监狱直管的,只是设在严管队而已。哪个犯人的挣分、奖励、减刑都要经过那儿的!你去吧,说不定哪天我还得去找你帮忙呀!”我半信半疑地抱着铺盖卷,跟着来领我的干事向即将投入改造后的正式服刑地点走去。
    过了操场左拐不远,有一个幽静的小院落,这就是第十七中队——严管队。进了小小的木头院门,印入眼帘的是个虽干净清爽却很古旧的二层带院小楼。监舍、活动室、干部办公室、积委会办公室、支积办办公室等都在楼上,而一楼除了一个不大的餐厅外是一个二十多平方米的扇形小院。我从二楼的楼道看下去,里面有七、八个严管犯正在跑步,由中间一个本中队的犯人看着象是永无停息地跑着。小院里又有两个房间,小的是让严管犯们晚上睡的,只有地铺,大点的是思过室,他们每天除了跑步吃饭睡觉,就是在这儿盘腿坐着思过,一思两三个小时。这些以后再提,它不属于我的工作。
    我们住的监舍不大,一圈摆着十张木制单人床(居然不是上下铺的铁架床!好落伍呀!好有气派呀!)。有个老乡过来接了我的铺盖放在一张空床上。他叫石晓,是本中队的卫生兼纪律委员,他给我大致讲了严管队及支积办的工作,同时带我熟悉了一下环境,并且告诉我只要到了这儿,有任何需要尽管开口,他都能办到。我在晋渡山和他关系不错,出狱后至今我俩还经常在一起聊天,很惯熟。
    监舍里面的隔壁是电视房,石晓说这个队一般来说电视随便看,只要没什么事,不管白天晚上,别太把干部吵着了就行。电视前面摆着几排长条木凳,中队开全体犯人会议时也在这儿。电视房后面还有一间屋子,里面摆着一张乒乓球台。石晓说十七队地方太小,只能搞这个活动了,干部犯人都爱打,水平都还可以。他当即递给我一个拍子与他对打了一会。我哪能打得过他呀!他每天都打的,虽然他发球不标准,没有高抛。监舍前面是积委会办公室。十七队加上我才八、九个犯人,支积办就占着三个。支积办主任李友军兼着中队积委会主任,文化委员是个姓展的上海人。他们三人领导着的只有一个门房、一个打饭的、两个看严管犯跑步思过的。这间积委会办公室说起来是供委员们办公用的,其实队里谁写个信做个作业什么的都在这儿。再往前是干部办公室,顶头便是我的服刑场所——支积办。
    石晓带着我推门而入,大声地同李友军打着招呼:“老李!这是小白,我的老乡,刚分来的,你得多照顾呀!”老李的年纪不大,也是一口炀城话,我很纳闷石晓为什么说我只是他的老乡,而没包括老李。老李笑咪咪地说:“和你是老乡,和我就不成了老乡了?有你在这儿,还用得着我照顾?”说完二人哈哈大笑。后来石晓告诉我,晋渡山三千犯人,一千坑上两千坑下,所有人的积分考核造表等就由这儿的两个犯人负责。管坑下的是晋渡市籍的个小伙子,叫东东,很快就出监了,我来应该是要接他的班。老李管地面,虽说人数少但地面上都是些狱政科教育科生活科等,油水大得很。他说:“你在这儿先干着吧,随后再慢慢来。不过老李那家伙鬼得很,你得赶紧跟着东东学业务,免得他走了你不太懂的时候老李日鬼你。”我点头记下。其实我刚下队这一下子接触了这么多信息,哪能消化得了呀,只能囫囵记下一些,在以后慢慢观察思考中对照着逐步领会了。目前好象需要牢记的只有两条:学业务、防老李。
    我转了一圈刚坐在铺上没多久,接见室的犯人(属狱政科入监队管理,负责通知各中队的谁有家属接见并把他们带到接见室)过来通知:“白露!接见!”
                                                                    
  我后来想父亲可能知道我今天要下队,很早就在外面等着接见。这已经是第三次见到父亲了,但我还是很想念他。偌大的接见室空荡荡的,除了我们,只有一个年轻的犯人在距我很远处接见,同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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