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狱-我的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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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狱-我的大学- 第7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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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背规范之后是香喷喷的出工饭。太少了,一个馒头一碗菜,根本不够吃。
    水壶里灌满水;
    报数了中队门;
    长长的出工通道;
    名言警句;
    搜身检查;
    进窑衣房换衣服;
    报数出来;
    下五、六层的楼梯来到坑口调度楼前。
    有人领了矿灯回来发下,我也接过一个,亮度还行。
    有人扛着工具从调度楼里出来,我也拿过一把铁锹。骨干们用的大板锹是固定的:他们把自己的铁锹前面的刃磨得很锋利,锹把的粗细、长短、光涩度都正好。好马配好鞍,好锹配骨干。我手中这把锹,前端的刃不锋利,还稍微有点卷刃,干起活来就得多费些力气。冉其军说以后有机会帮我磨一下,或者发下新锹时给我占一把。无论在坑下干一年还是干六年,我都得尽量把自己用的工具收拾得趁手呀!
    老胡他们从楼里出来了:“今天下去正常打进度,一米二!打眼的掌握好角度!注意安全!注意互监组!你们先下,我一会和王队长相跟着下去。”
    老贺吆喝一声:“走!”然后转身向坑口大步走去,我们也赶紧跟上。
    开拓队在四米宽的巷道里打进度,一个班一米二的任务,够重的了。我当时还不懂,不过看身边的组员个个面色凝重,没有了昨日的轻松气氛,便也屏气息声地跟在人群中向坑下跑。
    对,是小跑。
    一进坑口,一开始下那道大坡,我们就小跑开了。胶鞋在中空的水泥预制板上发出很大的响声。同时出工的其他中队的犯人纷纷避到墙根,笑骂着目视我们远去、消失在黑暗中:“透你妈毛驴队的下来咧!”
    我们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我手里拿着大板锹,只好把矿灯别到柳壳前面的小铁片架子上。可身上这水壶、自救器、矿灯的蓄电池就有好几斤重,小跑了一会我就气喘吁吁,在心里赌咒发誓明天说成个逑也不穿棉衣下坑了,帆布工作服里有件秋衣就足够了。
    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黑暗于我没有了压抑,没有了恐惧。黑暗就是黑暗,巷道就是巷道,下坑就是下坑,劳改就是劳改,我唯一需要牢记的,就是在小跑过程中保持脑袋左偏,要不然让电缆钩碰一下,那就不是遥远的伤害,而是现过现地疼痛了。
    在黑暗中小跑着向前、向前……
    我们过大巷,拐小巷,除了在某些巷道的交叉点需低头弓腰一下(还有一个交叉点还没做出三岔口,只是石壁上有个大窟窿,我们得钻过去)外,其余时间全是小跑。没人说话,只有哗啦哗啦急促的脚步声回响在空荡荡的巷道的无尽的黑暗中。
    估计四五十分钟后,854副巷到了。
    有人把风钻头扛进工作面,支起架子,安好钻杆,接好风管,前面大吼一声:“送风!”后面有人不知在哪打开开关,工作面马上响起“突突突……!”风钻的巨大轰鸣声。

    临时工作面是上个班就支护好的,打了六七根柱子。老贺、罗忠德、冉其军等几个骨干抱着风钻在打眼。一般说来,在巷道截面这个半圆形的下半部,间隔一米五宽、七八十公分高打四个眼就行了。这四个眼叫“拉槽眼”。打眼时得从四个方向都稍往里倾斜一点,这样,放炮后在炸药的作用下,把四个眼中间的岩石炸出来,并把周围的石头也炸掉,上面的石头也会随着掉落。这是个技术活,对钻杆的倾斜角度有较高的要求;这同时是个力气活,风钻不是总能支在架子上打眼的,经常得抱在怀里用力往岩壁上顶(使用过手提电钻或电锤的人就知道,虽然钻头是旋转着的,但还是需要操作者用力压着的。在这儿,往岩壁里压,所需力量可想而知);这还是个脏活,打眼过程中,岩尘随着高速旋转的钻杆被甩出来,扑在周围人的脸上头上身上,每人都是一身灰。我们普通组员的劳保中,也是有口罩的,普通的纱布口罩(虽然被瓦了,但国家有发下来的),打眼工的口罩,是象防毒面具的那种猪嘴,绿塑料的硬壳,中间和两侧有三个直径五公分的圆孔,里面是厚厚的防尘纱布。哦,本来应当是厚厚的防尘纱布,并且一周(或两周?)换一次的,但是,我只见过冉其军戴过它,里面的纱布隔几天拿回监舍洗一下就算是行了,冉其军这人外表忠厚内心实则鬼大,这个口罩是他向其他中队的老乡要来的。而其他打眼的,老胡、老贺、罗忠德等,都没戴过任何口罩,打眼时彻底地将五官淹没在风钻甩出的灰色岩尘中,任由漫天的岩尘顺着鼻孔往肺里钻(中队发的劳保,早换了烟和酒了,而让他们戴那种普通的口罩他们嫌麻烦,嫌戴上憋气不舒服:“扯鸡巴淡!老子出了劳改队就不下坑了,在这儿打几年眼吃几年灰,能把人吃死了?!”)。况且,打眼这活,也不是谁都有资格学的,只有那些大徒刑如阿金这种,把帮从四帮一直把到头帮,能吃苦,有力气,还得机灵,才有资格在别人打眼时自己慢慢上前抱抱风钻帮些忙,这样一步一步学,别人?你想沐浴在如云如雾的岩尘中?不配啊你!会被一脚踹开:“滚到后面把帮去!”
    “帮”,就是两侧的岩壁。“盘帮勾顶”中的“盘帮”,就是指若发现岩壁哪儿有松动的石块,便用柱子加勾木板把它支护起来,“勾顶”就是支护岩顶。而“把帮”,就是在轨道两侧倒碴和往矿斗里装碴,好象以前说过,这儿的“帮”似乎是“两侧”之意:轨道两侧、巷道两侧、石墙两侧……“把帮”一词,就象“大拿”,大致意思可以说出来,但有些细微的感觉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现在,打眼工在工作面最前面打眼时,我们普通组员就在后面的巷道里,把轨道两侧的碴往后倒。上个班已经清得差不多了,但我们还是尽量把它往后倒,因为一会放了炮后,会有如山的石碴堆在前面。
    很快,有人在工作面吼着“停风!停风!”便有人迅速跑到后面关了风。风钻停止了吼叫。冉其军抱着风钻往后面送,看到我已经干活干得满头大汗脸上一道一道黑,嘿嘿一笑过去了。前面的老贺已经在吼:“快你妈的板鸡点!炮泥!炮棍!”
    打好的拉槽眼是四个直径约三公分的眼。已经有专门负责背雷管的犯人和背炸药的犯人(雷管与炸药严禁由同一个人保管的)从坑下的火药库领了药回来。先把每个眼里放好雷管(它们细细的炮线,就是导电线,从炮眼里拉出来,等着一会接到点炮机上通电引爆),用一根细长笔直的炮棍捅进最里面、捣实。接着把炸药也捅进去,捣实。每个眼里放两(?)根雷管,三四根炸药(雷管、炸药都是比炮眼略细的小圆柱,长约二十公分。雷管是用褐色的油纸包着的。炸药是淡黄色的象土一样的东西),然后,每个眼里还要塞进去几截炮泥,捣实塞紧。炮泥可能就是泥土,用机器压成二十公分长一截一截的细圆柱,潮湿的,一掰就断一捏就碎。我以前在书上看到过:炸药受到的压力越大,则威力越大。估计炮泥也是这个作用吧。
    半个小时多点,一切准备就绪。老贺一挥手:“出去!”
    我们哗地全退出到外面的854主巷里,坐在轨道上等着。这时我看到了本班的炮工李师傅。他也是个二圪旦,留矿就业后每天就背个炮机到工作面放一炮,这份活也不错,轻松。他戴着胶壳(胶质安全帽,黑色,理论上比我们的柳壳要结实一点,不过我想该死的逑朝天,大石头砸到脑袋上,就算戴个钢壳也没用),窑衣很干净,脖子里还围着毛巾。操!人家都由犯人变成人民了,我们现在可是与人家存在着“敌我矛盾”的呀。

                                                                    
    雷管上的炮线已由工作面扯到我们这儿。李师傅按正负极接到点炮机上,先在副巷里吹了三遍哨子,吆喝了三声“放炮啦!”。这是操作规程要求的。万一有人没撤出来,听到这警示音后可以找个旮旯避一避。
    冉其军告诉我捂上耳朵,说放炮的声音大着哩。我便捂上了。但看到别人都坦然自若坐着,没捂,我也把手放下了。
    “嗵!”一声沉闷的巨响。随着李师傅把炮机上的开关一拧,电流接通了,雷管在瞬时间被引爆,随之引爆了炸药。这种炸药用火都点不着,必须得用雷管来引爆的。声音倒是挺响,不过还没到需要我捂着耳朵的地步。只是随着这一声巨响传来的地面和巷道微微的颤动,让我心里一阵紧缩。
    炮声刚落,老贺便吼了一声:“进去!”
    组员们拿起大板锹往副巷里走,我也紧随其后。
    天哪!副巷里什么也看不见!全是淡黄色的炮烟!还有充斥于空气中的刺鼻的炸药味儿!我摸着墙,拄着锹,小心地往前走。看不到任何人,但听声音知道他们就在我前后不远,我试着用手捏住鼻子,但很快发现这是徒劳的——巷道内的炮烟怎么也得一二十分钟才能散尽。它很呛,刺得我流泪并大声咳嗽。但是我听到别人很随意地就超过我到了前面的工作面了,一边走一边还在漫天的炮烟中说笑。好象是瓦斯员到前面量瓦斯浓度去了。
    等我象盲人一样摸索着到了第五帮的位置时,风筒呼呼不停送着的风已经把顶端工作面的烟吹得稍淡了一点,能看到石碴堆积如小山和人影童童(错别字),阿金和冉其军一左一右把着头帮,抡着大板锹不断把工作面的碴往后倒,真象老毕描述得那样:弓腰低头抡大锹,无论多久,只有这一个姿势,并且速度很快!他们身后各有一个把第二帮的犯人在不停地把他俩铲过来的碴再往后倒;后面又是两个把三帮的,继续把前面铲过来的碴往后倒;后面是两个四帮也在紧张地倒碴。我站在左侧最后把第五帮,开始弓腰抡起大板锹向后倒碴。
    干了一小会,有人叫我:“哎?你在这边把帮顺不顺手?”这是个阳泉本地犯人,小个子,比我下队只早一点,看他把帮的动作熟练程度也知道不是老犯人。
    我笑了笑:“这边就行,正顺手。”
    他“哦”了一声,低头在另一侧倒开碴了。真是个热心的年轻后生。
    这时,已经有人指挥着电工放进两个空斗。由于前面碴太多,斗只能放在三帮附近。一放下来,我们后面这几个人马上玩命地把碴往斗上装,而前面的头帮二帮还在迅速地往后倒碴。
    我虽是个大块头,可力量与他们相比,差得太多。装了这头两个斗,我就已经喘气如牛了,汗水不停地顺着耳边流下,眼镜片上又被汗气和煤尘和岩尘糊得看不清了。怎么办?没有选择,咬牙干吧,因为前面的碴已经哗哗地倒过来了,不能让它在自己脚下堆积起来。
    很快,第二趟空斗被放下来了。我又和别人一起玩命装碴。
    有斗装斗,没斗倒碴。我算是领略到“把帮”的深刻含意了!一个字:无比的累!
    二帮、三帮的人迅速地清出轨道上的碴,这样空斗可以尽量往下放一点,我们就可以少做些倒碴的无用功。
    我真佩服把头帮的阿金和冉其军,从炮声乍落他们冲进来,到现在,他们手中的大板锹没有停过一下,并且频率始终如一地保持着高速度。
    把二帮的也很苦重,他们又要与头帮一起抢着把工作面的碴倒进巷道,又要在斗被放下来时装斗。
    三帮、四帮的劳动量相对轻一点点,前面倒过来多少,他们就往后面倒多少。唉!把帮的哪有轻活呀!就算我这个五帮,干了一会儿已经头晕眼花了大汗淋漓了!水壶里的水,我一口气就喝干了。一会渴了再说吧,防尘水也是水,也能喝!
    对了,防尘水按理说是往石碴上洒的,以抑制岩尘,但没人傻到真往碴上洒水的地步——那会增重呀!
    第三趟空斗下来了。第四趟、第五趟……
    工作面堆如小山的碴在不知不觉中低了下去。
    这时老胡陪着王队长一起进来了。人家是干部,不慌不忙走到工作面,得两个多小时。
    所有人一见干部,马上扔了铁锹,靠墙站好。

                                                                    
    三大员簇拥着王队长站在工作面前端,好多束矿灯在岩顶岩帮扫来扫去。王队长看了看今天打的进度,又看了看顶、帮、地:“干活快点儿!地下清了,就能打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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