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女性的终极命运+(周筱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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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女性的终极命运+(周筱赟)-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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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楚他愈乐”〔29〕。作者完全是以欣赏赞美的口吻津津乐道于此,以女性的痛楚为男性的享乐,这难道不是幸灾乐祸的淫虐心理,这难道不是歌颂性暴力的诲淫教暴的文学吗?蒲松龄另有歌颂明武宗嫖妓故事的《幸云曲》,更被舒芜讥为“简直到恶漓漓的程度”〔30〕,思想上也正是一脉相承的。我们的文学史,对这部因迫于生计与妻子长期分居的乡村老塾师的性幻想作品,是否评价太高了? 《浮生六记》一书,在1930年代的小品文热潮中,经林语堂、俞平伯诸人的大加赞赏,于作者沈复(沈三白)殁后百余年暴得大名,至今仍畅销不衰。沈三白瞒过父母,携妻子芸娘同游太湖,让芸娘女扮男装同赴庙会,这些在当时都属离经叛道之举,因此舒芜亦许之为“尊重女性人格、同情女性痛苦”〔31〕。然而,沈三白却做过一件与现代爱情观念大相乖违之事:《浪游记快》中记沈氏在广州花船狎妓,挑选了一“身材状貌有类余妇芸娘”的雏妓,以补“芸娘不能偕游至此”的遗憾。这就分明是以妓女充当妻子的代用品,且郑重笔之于书,显然是欲以此证明其爱妻之笃。可是这实在与现代的只爱“这一个”的爱情观相距太远了! 三 在舒芜看来,整部中国历史,惟有“曹雪芹是最伟大的‘哀妇人而为之代言’者”,《红楼梦》具有“妇女问题思想史上最独特最伟大最无可代替的作用”〔32〕。曹雪芹之前,在男性的眼里,女性只是男子性淫虐的对象,差别只在淫虐的方式不同,而在曹雪芹笔下,在贾宝玉眼中,大观园中所有女子,“不仅仅是美丽,不仅仅是聪明,而且首先是有思想有感情有意志的、‘行止见识’不凡的、有独立人格的人”〔33〕。这也许是传统文学中女性第一次作为完整意义上的人的形象出现。曹雪芹真正深刻地理解了女性的内心世界,所以才能在常人看不到悲剧处体会出悲剧。比如“一朝选在君王侧”的贾元春,在旧时代的才子佳人小说里,应该是佳人的较完满结局了(只做到贵妃,没成为皇后,故而不算最完满),而在《红楼梦》里,元、迎、探、惜却与钗、黛、晴、鹃诸人一样,同是这场“千红一哭,万艳同悲”的大悲剧中的角色。 除曹雪芹外,晚明的李贽(李卓吾)认为女子的见解未必比男子短浅〔34〕;清末的俞正燮(俞理初)反对女子缠足〔35〕,反对表彰“烈女殉夫”〔36〕,主张“妒非女人恶德”〔37〕;俞樾(俞曲园)认为女性的性要求并不丑恶,女身并不比男身低级〔38〕,可惜此类人物在历史上可谓少之又少,宛若划破黑暗的流星,闪烁之后,又不免重归于无涯的长夜。 五四以降,“女性的发现”与“人的发现”同时被提出,由此带来的必然后果便是女性的命运只能与国家、民族和阶级的利益休戚相关,除此之外,不必有、也不能有特殊的性别诉求。近代以来对于中国历史的反思,同样也充斥在这样的宏大叙事中。凡是歧视迫害女性的言行,一律归结为空泛的“封建思想”,似乎只要推翻了封建政权,女性的解放就同时完成了。这种分析框架使得女性作为一个迥异于男性的整体世界,她们的命运一直受到漠视。甚至于今日现实中一切针对女性的丑恶现象,也是封建思想的“沉渣泛起”,是五四反封建的任务没有彻底完成的缘故。舒芜也是经历了长期的思想转变,终于认识到,性别歧视不是封建制度的产物,它甚至与现存一切经济制度、社会体制都没有必然的对应关系,而是男性中心社会的产物。这就可以解释为何历史上那些鼓呼民主、平等、人权的斗士,在涉及自身时却那么不彻底,甚至对妇女实行着最恶劣的性压迫、性剥削。 从一切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的立场来看,中国历史并不全是一部洒满了荣光的历史,相反,“我们的历史实乃非人类的历史,中国的妇女向来受着地狱以下的待遇!”〔39〕马克思曾经指出:“人和人之间的直接的、自然的、必然的关系是男女之间的关系。”“从这种关系就可以判断人的整个教养程度。”〔40〕恩格斯则非常赞赏傅立叶的一段论述:“在任何社会中,妇女解放的程度是衡量普遍解放的天然尺度。”〔41〕面对这样一部男性针对女性的性奴役的中国历史,我们使用“文明”这样的词汇时,难道不觉得有愧吗? 也许并非巧合的是,周作人和舒芜这两位抱着对女性深刻的“了解之同情”,以感同身受、推己及人的关怀投注于女性命运的作家,却由于各不相同的历史缘由,一直被视为大节有亏之人而游离于主流知识界之外。希望舒芜这本文集不致因此仅仅成为士人茶余饭后笑谈之资,否则,这究竟是舒芜个人的不幸,还是中国女权运动的不幸呢? 



注释: 〔1〕周作人:《我的杂学》,载周作人自编文集《苦口甘口》,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新版,第77页。 〔2〕庄周:《百年散文大盘点》,载《书屋》2000年第7期。 〔3〕鲁迅:《坟·灯下漫笔》,载《鲁迅全集》第一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12~213页。 〔4〕舒芜:《古中国的妇女的命运》,载《哀妇人》,安徽教育出版社2004年版,以下舒芜文章均引自该书。 〔5〕《通鉴纪事本末》卷十四《赵魏乱中原》。 〔6〕《明史》卷三百零七《江彬传》。 〔7〕清·吴炽昌:《客窗闲话·明武宗遗事五则》。 〔8〕舒芜:《从“游龙戏凤”说到“妾不如偷”》。 〔9〕郑麒来:《中国古代的食人:人吃人行为透视》,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4年版,第153页。 〔10〕〔11〕《旧唐书》卷一百九十四《忠义传下·张巡》。 〔12〕《通鉴纪事本末》卷十八《魏灭北凉》。 〔13〕《后汉书》卷五十八《臧洪传》。 〔14〕《续资治通鉴》卷一百六十七。 〔15〕《曾国藩日记》同治三年四月廿二日:“皖南到处食人,人肉始卖三十文一斤,近闻增至百二十文一斤,句容、二溧八十文一斤。” 〔16〕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八“如是我闻二”。 〔17〕舒芜:《礼教吃人论补》。 〔18〕明·姚叔祥:《见只编》卷上。 〔19〕舒芜:《谈海瑞杀女》。 〔20〕清·纪昀:《阅微草堂笔记》卷十六“姑妄听之二”。 〔21〕舒芜:《男借女尸还魂》。 〔22〕舒芜:《关于女性意识和政治、社会意识的思考》。 〔23〕《新五代史》卷五十四《冯道传·序》。 〔24〕周作人:《扪烛脞存》,载周作人自编文集《书房一角》,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年新版,第166页。 〔25〕舒芜:《异端小尼姑与儒家阿Q》。 〔26〕《白居易集》卷三十四。 〔27〕舒芜:《伟大诗人的不伟大一面》。 〔28〕周作人:《妾的故事》,载周作人自编文集《知堂集外文·〈亦报〉随笔》,岳麓书社1988年版。 〔29〕舒芜:《诲淫教暴的文章道德》。 〔30〕舒芜:《月宾·李凤姐》。 〔31〕舒芜:《重读〈浮生六记〉》。 〔32〕舒芜:《哀妇人——病后小札一》。 〔33〕舒芜:《岳麓书社“古典名著普及文库”版〈红楼梦〉前言》。 〔34〕明·李贽:《焚书》卷二《答以女人学道为见短书》。 〔35〕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卷十三“书旧唐书舆服志后”。 〔36〕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卷十三“节妇说”。 〔37〕清·俞正燮:《癸巳类稿》卷十三“妒非女人恶德论”。 〔38〕清·俞樾:《右台仙馆笔记》卷八。 〔39〕舒芜:《关于几个女人的是是非非》。 〔40〕马克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载《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四十二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119页。 〔41〕恩格斯:《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载《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72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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