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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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思想通史 第三卷- 第6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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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说,物待因缘而有,而不是自有,既非自有,便非真有,但因缘既起而
有物,则物又不可谓无。他又说: 
“欲言其有,有非真生,欲言其无,事象既形,象形不即无。非真
非实有,然则不真空义显于兹矣。” 
“譬如幻化人,非无幻化人,幻化人,非真人也。” 
这是说,如果要谈有,则考察有的结果却是无,因此有是假有,有是幻化之
有;如果要谈无,则考察无的结果却是有,因万物确实待缘而生。不论从正
反两面来看,有无皆虚妄相,虚妄不真,故空。这样看来,物不迁论和空不
真论的逻辑相似,都从诡辩方法,得出一个唯心主义世界观。僧肇还认为, 
就虚幻相而言,则万物纷然杂陈而异,就实相而言,则“物物斯净”,既同
为不真之空,何得有异?因此,不真空论中说: 
“万象虽殊,而不能自异,不能自异,故知象非真象,象非真象故, 
则虽象而非象,然则物我同根,是非一气,潜微幽隐,殆非群情之所尽。” 
注维摩诘经中又说: 
“若能空虚其怀,冥心真境,妙存环中,有无一观者,虽复智周万
物,未始为有,幽鉴无照,未始为无,故能齐天地为一旨,而不乖其实, 
镜群有以玄通,而物我俱一,物我俱一,故智无照功,不乖其实,故物
物自同。”(大正藏卷三八,页三七二) 
在僧肇看来,不仅物物相异而自同,而且最后是“物我同根”、“物我俱一”, 
这就是“无我”,因物我“二者不殊为无我义也”(同上,页三五四)。由
物我俱一的特种唯我主义出发,在认识论上就成为智无照功的直觉论,这就
是所谓般若之智无知,此问题在般若无知论中有较详细的阐发。
统观不真空论所论,其主旨在于证明事物现象界不论是有是无,皆属不
真。这里运用的推理方法仍然是二律背反的诡辩逻辑。它显然采取了龙树中
观的手法,如论缘起故不有不无,取因缘说,论万象虽殊而不自异,则似取
离自性他性说。此外,不真空论又着重在说明有无的相即相离的关联,而不
在具体说明物如何从缘而有、从缘而无。僧肇即就此方面批评了般若学三派
的持论,他评心无派说:“心无者,无心于万物,万物未尝无,此得在于神
静,失在于物虚”;评即色派说:“即色者明色不自色,故虽色而非色也。
夫言色者,但当色即色,岂待色色而后为色哉?此直语色不自色,未领色之
非色也”;评本无派说:“本无者,情尚于无,多触言以宾无,故非有,有
即无,非无,无亦无,寻夫立文之本旨者,直以非有、非真有,非无、非真
无耳,何必非有无此有,非无无彼无,此直好无之谈,岂谓顺通事实,即物
之情哉!”他批评三派对有无的看法,以为他们都不明“不动真际而诸法立
处”的义谛。
在事物的动与不迁、有与无的问题上,僧肇亦和一般的佛教学者一样,

坚持唯心主义的世界观,主张外物依存于“心”而起,他在答刘遗民书中说: 
“且夫心之有也,以其有有。有不自有,故圣心不有有,不有有, 
故有无有,有无有故,则无无,无无故,圣人不有不无,不有不无,其
神乃虚。何者?夫有也无也,心之影响也,言也象也,影响之所攀缘也。” 
(肇论,大正藏卷三八,页一五六) 
这是说,外物的有无,归根到底,只是心之有“有”无“无”的结果。在注
维摩诘经中,僧肇更露骨地表现了这种唯心主义的观点,并且以此论证外物
之虚幻不真,他说: 
“万法云云,皆由心起。”(大正藏卷三八,页三五六) 
“夫有由心生,心因有起,是非之域,妄想所存,故有无殊论,纷
然交竞者也。”(同上,页三七二) 
但僧肇的主旨并不在于形式上灭绝有无,而是要在内容上阐明主观客观二者
的合一(“物我俱一”),从认识论讲来,心灵的作用是所谓非有非无,亦
有亦无,非动非寂,即动即寂,是所谓“照无相,而不失抚会之功,睹动变, 
不乖无相之旨”,主观便是绝对的精神体,而超时空地照睹了相对的客观。
僧肇企图双遣有无而诠明本体(实相),然而,我们知道,“作为宗教,它
是既无本体也无领域的”。(马克思恩格斯论宗教,页八) 
僧肇的般若无知论主旨在于兼遣能知与所知、知与不知。他以为,物我
俱一,便难以分别知识之真伪。因为万物虽有而无,故无“知”之对象,而
“知”为“无知”;但万物又虽无而有,故无知而有知。论中说: 
“言知不为知,欲以通其鉴,不知非不知,欲以辨其相,辨相不为
无,通鉴不为有,非有,故知而无知,非无,故无知而知,是以知即无
知,无知即知。” 
然而僧肇不仅是不谴是非的知识论者,而且是否定世界可知性的怀疑论者。
注维摩诘经说: 
“智之生也,起于分别,而诸法无相,故智无分别,智无分别,即
智空也。诸法无相,即法空也。以智不分别于法即知法空已矣,岂别有
智空假之以空法乎?然则智不分别法时,尔时智法俱同一空,无复异空。
故曰:以无分别为智空,故智知法空矣,不别有智空以空法也。”(大
正藏卷三八,页三七三) 
般若无知论在肇论中具有独立的地位,同时又与物不迁论不真空论相辅,在
世界观上是诸法无相、诸法不真而空,在认识论上便是由“法空”而陷于“智
空”。
除以上三论外,肇论载有涅槃无名论,汤用彤疑非僧肇作。但这一问题
尚须作进一步的考证。论中有九折十演,即开宗、核体、位体、徵出、超境、
搜玄、妙存、难差、辩差、责异、会异、诘渐、明渐、讥动、动寂、穷源、
通古、考得、玄得,其主旨在于辨“有馀涅槃”与“无馀涅槃”乃“出处之
异号,应物之假名”。按僧肇在有无动变问题上以不迁、空寂为谈真,以流
动、幻有为导俗,有真俗二谛之分判,此论中似亦以顿悟之无馀涅槃为谈真, 
以渐悟之有馀涅槃为导俗,故作诘渐,又作明渐。有馀涅槃是指对道“体而
未尽”,文中加以诘辨说: 
“经曰:‘是诸圣智,不相违背,不出不在,其实俱空’,又曰: 
‘无为大道,平等不二。’既曰无二,则不容心异,不体则已,体应无
穷,而曰体而未尽,是所未悟也。”

这当是就谈真而言。若就导俗而言,则又因智力不同,所乘亦不能一,故有
所谓渐悟:明渐中说: 
“虚无之教,重玄之域,其道无涯,欲之顿尽耶?书不云乎:‘为
学者日益,为道者日损。’为道者为于无为者也,为于无为而曰日损, 
此岂顿得之谓?要‘损之又损’之,以至于无损耳。” 
又僧肇在注维摩诘经中对涅槃的理解是: 
“七使九结,恼乱群生,故名为烦恼,烦恼真性即是涅槃,慧力强
者,观烦恼即是入涅槃,不待断而后入也。”(大正藏卷三八,页三四
五) 
由此可见,僧肇似以有馀涅槃与无馀涅槃为一,不断烦恼与入涅槃不背,其
主旨固同于涅槃无名论中以二者为“出处之异号”的论点。
从僧肇的现存著作看来,他撷取龙树中观学说,发挥了中土般若学的玄
学命题,在形式上是魏晋玄学的遗绪,而在内容上则更多地渗透着印度的佛
学思想。
晋宋之陈,佛教已开始在中土滋长,作为有教养的哲学形态的般若学与
作为粗俗的宗教形态的教义便要求人们作理论上的调和,于是,与僧肇同时, 
出现了另一位著名的佛学大师竺道生。高僧传中说: 
“竺道生本姓魏,钜鹿人,寓居彭城,家世仕族,。。后值沙门竺
法汰,遂改俗归依。。。初入庐山,幽栖七年,以求其志,常以入道之
要,慧解为本,故钻仰群经,斟酌杂论,万里随法,不惮疲苦。后与慧
睿慧严同游长安,从什公受业,关中僧众,咸谓神悟。。。生既潜思日
久,彻悟言外,。。于是校阅真俗,研思因果,乃言善不受报,顿悟成
佛。。。而守文之徒,多生嫌嫉,与夺之声,纷然竞起。又六卷泥洹, 
先至京师,生剖析经理,洞入幽微,乃说一阐提人皆得成佛,于时大本
未传,孤明先发,独见忤众,于是旧学以为邪说,讥愤滋甚,遂显大众, 
摈而遣之。” 
道生的著作除经疏、经注外,有善不受报义,顿悟成佛义,二谛论,佛性当
有论,法身无色论,佛无净土论,应有缘论,涅槃三十六问,释八住初心欲
取泥洹义,辩佛性义,这些论著都已佚失,其内容无可考见,但其所论的问
题,显然都是宗教性的问题。现存的关于道生学说的材料,较完整的只有妙
法莲华经疏二卷(续藏经一辑二编乙第二十三套第四册),注维摩诘经和涅
槃经集解中亦保留了道生学说的若干断片。由于道生所论以宗教问题为多, 
而其著作又阙佚甚多,我们在这里只简略地论述他的哲学理论与宗教命题之
间的关联。
首先,应该指出,般若学与涅槃学是相通的,涅槃经北本且明言涅槃源
出般若(卷八、卷一四);道生曾受学于鸠摩罗什,般若、三论的学说亦为
他所撷取。因此,如果我们把僧肇的般若学与道生的涅槃学作一对比,便不
难看出,他们的基本论点上是并不相左的。
在有无问题上,道生和僧肇一样,以离有无为实相,他说: 
“空似有空相也,然空若有空,则成有矣,非所以空也,故言无相
耳。”(注维摩诘经,大正藏卷三八,页三四七) 
“夫言空者,空相亦空,若空相不空,空为有矣。空既为有,有岂
无哉?然则皆有而不空也,是以分别亦空,然后空耳。”(同上,页三
七三)

扫除空有二相,则得非空非有之实相,僧肇以此为不真空义,道生以此为“究
竟都尽”的空义,但空有都尽,并不排除不实的幻有。道生说: 
“非不有幻人,但无实人耳,既无实人,以悟幻人亦无实矣。”(同
上,页三八三) 
“有是有矣,而曰非有,无则无也,岂可有哉?此为无有无无,究
竟都尽,乃所以是空之义也。”(同上,页三五四) 
在一与多、同与异的问题上,道生和僧肇一样,主张万物毕同毕异,僧
肇认为“万物虽殊,而不能自异”,道生则认为“万物虽异,一如是同”(法
华疏),“一如是同”的涵义是: 
“如者,无所不如也,若有所随则异矣,不得随也,都无所随,乃
得随耳。”(大正藏卷三八,页三四六) 
“心既不在三处,罪垢亦然也,反复皆不得异,诸法岂容有殊耶, 
则无不如也。”(同上,页三五六) 
在生灭动常的问题上,道生和僧肇一样,采取处中不二的中观,他说: 
“缘生非实,故不出,缘散必灭,故不常,前后故不一,不离故不
二也。来去之义,类生灭也,非作因故非因,非因故非果也。”(涅槃
经集解,大正藏卷三七,页五四八) 
“常与无常,理本不偏,言兼可珍,而必是应获,由二乘漫修,乖
之为失也。”(同上,页四○六) 
生灭与无生灭、常与不常,既“言兼可珍”,因此僧肇所以论物不迁之义亦
即道生论法性、法身、涅槃之义。僧肇认为,谈真则不迁,导俗则流动,此
不迁者,无生灭而可感应万端,亦正是道生所谓“法性”,道生说: 
“法者,无复非法之义也。性者,真极无变之义也。即真而无变, 
岂有灭耶?今言灭是法性,盖无所灭耳。”(同上,页四一九) 
“法性圆照,理实常存,至于感应,岂暂废耶?”(同上,页四二) 
这一常存的圆照的法性,亦即是佛的法身,而丈六体的佛色或佛的色身, 
则是由感应而现,二者谈真导俗,各不相背,正如有无真俗之相即,此法身
与丈六体不二。由此,道生从般若学与涅槃学的理论,阐明了这一宗教问题, 
他详细地阐述说: 
“夫佛身者,丈六体也,丈六体者,从法身出也,以从出名之,故
曰:即法身也。法者,无非法义也,无非法义者,即无相实也。身者, 
此义之体,法身真实,丈六应假,将何以明之哉?悟夫法者,封惑永尽, 
仿佛亦除,妙绝三界之表,理冥无形之境,形既已无,故能无不形,三
界既绝,故能无不界。无不形者,唯感是应,佛无为也。至于形之巨细, 
寿之修短,皆是接众生之影迹,非佛实也。众生若无感则不现矣。非佛
不欲接,众生不致,故自绝耳。若不致而为现者,未之有也。譬日之丽
天,而影在众器,万影万形,皆是器之所取,岂日为乎?器若无水,则
不现矣,非不欲现,器不致故自绝耳。然则丈六之与尺八,皆是众生心
水中佛也。佛常无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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