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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女儿委委屈屈地走了出去，我心中一痛，愤恨地瞪了他一眼，却终究没有说什么。
回头想想，这么多年以来，我似乎从未跟他吵过架呢！
当然，这并不代表我对他多么认同、多么尊崇。我懒于跟他计较什么，不过是因为从来不曾对他抱什么希望罢了。而他对我，应该是十分满意的吧。若非如此，这么多年的日子，也不会一直这样无波无澜了。
他虽从未呵斥过我，但我对他的不满和怨恨，还是一日一日地积攒了下来。
“婆娘，想什么呢？嗯？”他欠了欠身子，伸手抬起了我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问道。
我不动声色地拍掉他的手，淡淡道：“没想什么啊。你不是明儿天不亮就要走吗？还不赶紧歇着，磨蹭什么呢？指望我伺候你不成？”
“婆娘，你的小心眼儿瞒不了老子！你在生气，为那个小丫头？”见我生气，他非但不肯收敛，反倒拽着我的胳膊，一把将我扯到他的身旁，依旧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望着我。
家里家外地劳作了这么多年，我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弱不禁风的娇小姐了，只是力气再大，又怎能挣得开他铁钳一般的大手？我认命地乖乖坐下，口中却不满地冷冷道：“我不该生气么？女儿怕你冻着，特特儿的替我给你寻了棉衣出来，你非但不赞她孝心，反倒将她呵斥出去？你这般作为，真不怕将来年老了，儿子女儿都不管你死活么？“
“呵呵……”他不以为然地笑了起来，“老了以后的事，谁能管得着？何况丫头片子能顶什么用？将来还不是个赔钱货？老子只要哄好儿子就行了！咱们的盈儿，老子可没亏待着他吧？”
听着他得意洋洋地说着他那一套歪理，我心下厌烦，有些话却无论如何都忍不住：“盈儿还小，又用不着你喂奶，你便想亏待他，又能如何去亏待？只怕等他长大了，你也未必便能不亏待他呢！肥儿那孩子也不错，你还不是照样儿三天两头拳打脚踢的？”
他似是自己也觉得有些理亏了，有些恼怒地转过头去，口中犹自嘟嘟囔囔地说着：“慈母多败儿，你这样宠着他们，也不见得就有多好！”
我心下凄凉，径自站起身来替他收拾着东西，不想再接他的话茬了。
这么多年都过去了，难道我还不知，跟这个人是没有什么话可说的么？
他对我还算不错，这仅仅是因为我可以妥妥当当地替他撑着这个家，并且时时处处顺着他罢了。我又岂能看不出，纵有千般娇宠，他的眼中却始终无半分情意？
对我尚且这样，眼下对他而言没有丝毫用处的儿女，他自然更是毫不怜惜的了。
肥儿几乎是他脚底下踹大的，以致于我多年来一直有些疑心，那孩子看上去傻愣愣的，该不是小时候被他打傻的吧？那孩子虽不是我亲生的，可是这么多年以来，我早已将他当做了真正的亲人。每次看到他莫名其妙挨打挨骂，我的心里便隐隐揪痛起来。可我终究是懦弱的，看着他受了那么多年委屈，除了事后更加疼惜他之外，我什么有用的事都不曾为他做过。
眼下，看看肥儿也到了可以提亲的年纪了，可是有那样一个父亲，有哪家的姑娘敢嫁过来呢？我的心里已经细细思量过好多遍，可是他，作为亲生父亲，却似乎从来不曾担忧过这个问题呢！
因为肥儿的事，我虽已对他有些芥蒂，但真正让我心寒如冰的，却是他对贤妮的态度。
贤妮，想到这个名字，我就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嫌妮？我辛辛苦苦生下的孩子，我千盼万盼好容易才得来的贴心小棉袄，他竟会嫌弃她！
是女儿又如何？我的女儿又聪明又懂事，人人都夸她是最好的孩子，偏偏是她的亲生父亲，却只会嫌弃她是个女孩子！
虽然在我的着意护惜下，贤妮没有像她的哥哥那样时常挨些莫名其妙的责打，但是那些拦也拦不住的恶语，仍是免不了伤了孩子幼小的心，也让我对她爹的怨恨，一日深似一日了。
如今有了盈儿，我也总算是如他所愿了，可是我看得明白，他对盈儿，仍是没有半丝疼爱之心。他高兴的，大概也只是他多了个能够传宗接代，出身来历又足以让他脸上有光的儿子罢了。
想到我珍爱的孩子们，连同我自己在内，在他的眼中都是一些标了价格的活物一般，我的心中就止不住一阵阵发凉。
这便是我今生的良人；这便是父亲当年说过的，能让我一生幸福的贵人！
耳边响起了微微的鼾声，我才注意到不知何时，他竟早已沉沉睡去。看看他的行装业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我微微叹了口气，悄悄走出门去。
贤妮抱着盈儿，怯生生地坐在门槛上望着我：“娘亲……”
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委委屈屈的神情，我心下难过，接过盈儿哄着，向贤妮道：“别难过了，你爹就那样，你也该习惯了。以后你索性不用理会他，没准儿还少挨些骂呢！赶明儿他走了，咱们就不用受他的气了！”
话一出口，我自己却忽然吃了一惊：难道我竟是盼着他不在家的么？
贤妮闻言笑得一脸灿烂，亮晶晶的眼睛，竟看得连我都不由得晃神起来。
我的女儿，长大了必也是一个难得的美人呢！
“娘亲，你看什么？”贤妮大概是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怯怯地开口问道。
“看我的漂亮女儿啊！”我笑嘻嘻地道，“我在想，天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孩子，又聪明、又懂事、又漂亮！这样好的孩子，又怎么会偏偏是我的女儿呢？看来我上辈子，也不是不曾积过福的呢！”
贤妮调皮地朝我眨了眨眼睛，笑道：“娘亲又在自卖自夸了！贤妮有那么好吗？爹爹还说贤妮是个赔钱货呢！”
“哈哈，小丫头，你懂得赔钱货的意思么？”我学着贤妮的样子眨了眨眼睛，看着那丫头的小脸蓦地红了起来，佯装生气低下了头，不由得微有些无语：不是吧，这都能明白？这丫头也实在太过聪明了一点吧！
气氛微有些怪异，我只得笑着向那丫头道：“在你爹眼里，天下所有的女孩子都是赔钱货！可是真正赔钱的有几个呢？告诉你吧，除了当年你外公赔钱将你娘嫁掉了之外，还真没有几个赔钱的！”
这次轮到贤妮无语了：“没见过你这样当娘的，在女儿面前也什么话都可以乱说么！”
正文 三一、感凄凉，幼女未必无见识
更新时间：2013…2…8 10：13：25 本章字数：2530
“只有在女儿面前，我才可以放心地什么话都乱说！”我丝毫不觉得跟女儿斗嘴有什么不妥之处，事实上，我生这个女儿，本来就是为了可以有个人跟我斗嘴的！
贤妮认命似的叹了口气，露出一脸无可奈何的神情：“我突然觉得我好可怜啊，有个冷血无情从来不把儿女当活人的老爹也就罢了，居然还有一个在人前庄庄重重，一到了女儿跟前就变得疯疯癫癫起来的老娘亲！”
“喂喂喂，怎么说话呢？老娘亲？我到底是有多老？”我瞪着眼睛不依不饶地冲着贤妮大叫大嚷，连怀中的盈儿都被逗得咯咯笑了起来。
贤妮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老不老，娘亲一点儿也不老！离头发全白、牙齿掉光还有些日子呢！娘亲您可千万别伤心啊，女儿真的不曾说您老！”
“死丫头，你还不如不说！”我瞪了贤妮一眼，佯怒道。
只有在跟贤妮斗嘴打趣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活着其实还是有不少乐趣的；而贤妮也只有在和我独处的时候，才会表现出她活泼俏皮的一面，完全不同于人前的乖巧文静。
这个女儿，该是上天赐我最珍贵的礼物了吧？我完全无法想象，如果没有她，这么多年枯寂无聊的日子，我该如何熬过。
“娘……”贤妮担忧地看着我，“你有心事？是不是又跟爹爹生气了？”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我才不会在女儿面前示弱！随随便便被一个小丫头猜中心事，我一个当娘的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可是我的女儿正是丝毫都不打算给我留面子的，只见她很不屑地撇了撇嘴，轻笑道：“没有生气么？难道是女儿眼花了？还是娘亲真的已经大彻大悟，再也不会生气的了？”
这个没眼色的小丫头！我不觉有些恼羞成怒的味道，嗔怪地瞪她一眼，冷哼道：“小丫头懂得倒多！我生气不生气的，又关你什么事了？”
“确实不关我事！”贤妮气死人不偿命地道：“只是若哪一日娘亲又被气得心口发痛了、头晕眼花了，可别来找女儿替你想办法！”
“可恶的小丫头！”我不由得笑了起来，“那些没长眼睛的老太太们，是怎么看出你是个孝顺孩子的？你明明就有一句话把你娘亲气死的本事！”
“不是吧，娘亲？”贤妮依旧笑得很欠揍，“女儿一句话就能将您气死，爹爹那个样子您却可以不生气？合着您跟女儿犯冲还是怎么地啊？”
“有完没完了死丫头？你不提你那个没人心的老爹会死啊？”我拍打着眯着双眼似有睡意的盈儿，随口轻声呵斥道。
贤妮这些年早已见惯了我这副说不赢就假装生气的无赖相，见状只是微微地摇了摇头，接着却又叹气道：“娘，我觉得……你能跟爹过了这么多年，真的太不容易了。”
“喂，丫头，你中邪了？发的什么感慨呢？”我最见不得女儿认认真真的神情，只得胡言乱语地试图打断她。
我的女儿，我怎会不了解？这孩子早慧，有时候连大人都看不懂的事，她却可以看得明明白白，只是我时常怕见她那双似乎可以洞察一切的清澈眸子，所以私下里跟她说话的时候，我多半是笑笑闹闹，没个正形的。
哪知贤妮这次却不理会我如何打岔，仍旧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眼睛，认真道：“娘，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心里很苦。爹爹根本就是个无情无义的人，他的心里除了他自己，谁都不在乎，你不会不知道……”
“丫头，”我有些不安地打断她，“这不关你的事。”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贤妮拉我一起在门槛上坐下，从我的怀中接过盈儿拍着哄着，淡淡道：“娘，我始终觉得，您不是个可以轻易认输的人，究竟是什么事，迫得您安安分分地呆在一个无情无义的人身边那么多年呢？仅仅为了我么？似乎也不对，在我出生之前，您似乎也是有足够的时间可以逃走的。”
“逃走？”我吓了一跳，脸上玩笑的神情终于有些保持不住了，“贤妮，你的小脑袋里，究竟在想些什么？你觉得娘亲应该逃走么？”
“难道不应该么？”贤妮丝毫不觉得她说的话有多么惊世骇俗：“爹爹根本就配不上你！凭娘亲的身份、才学、容貌，爹爹给您拾鞋都不配！难道你一直都是心甘情愿地待在他身边的么？”
我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苦笑起来：“贤妮，我以为你比别的孩子懂事早一些，如今看来，你虽然聪明，却终究还是个孩子。这个世道，我们女人是想跑就能跑掉的么？我老早就知道你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能跑，在嫁给他之前就跑了！你希望我跑么？我当时若跑了，可就不会有你了！”
贤妮似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接着却又叹道：“娘亲，你总是说，我们女人怎样怎样没有办法，爹爹又总是说，女孩子什么用都没有，女儿不明白，生为女子并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我们却要为此受尽苦楚呢？在这天下，真的便没有我们女子的容身之地么？”
“我也想知道这是为什么。”我无奈地苦笑道：“不怕你知道，当初知道你外公要将我嫁给你爹的时候，我连死的心都有过，又怎么会没想过逃跑？只是……思来想去，这天下虽大，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无论去了哪里，这天下，终究是男人的天下……”
盈儿已经睡着了，贤妮静静地望着他甜美的睡颜，半晌无语。
我知道这孩子自幼好强，只怕她想多了，走了弯路，日后会吃亏，只得装着漫不经心地向她道：“丫头，我知你不甘心，当年娘也不甘心过。只是你仔细想想，这实在是无可奈何的一件事，再怎么不甘心，也只得忍了。千百年来，所有的女子都是这样过来的，或许有朝一日，让女子得了这天下，事情才会有一些不一样吧？但是我们娘儿俩此生怕是没这个福分了。我只求老天有眼，让我的女儿将来能有个好去处，一生平平安安的，不要像我一样腌臜一世罢了。”
贤妮似是有所感悟，静静地出了半日神，方叹道：“活着真麻烦！”
我不由得笑了起来：“其实，活着也未必似你想的那样麻烦。贤妮，红颜未必薄命，但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