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国野心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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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国野心家- 第9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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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里的人,是封闭于自身、私人利益、私人任性,同时脱离社会整体的个人的人,并由此为基础推论出社会契约体系。

    这是符合时代的选择,墨者与杨朱这些百家诸子已经走得够快了,如果步子再大一些容易变成疯子,也容易死的更快。

    杨朱的生命权不可被随意侵犯的学说死的那么快、被删的毫无存留,不是没有原因的;墨家的学说也只能从《道藏》中找到,而且还被儒生掺杂了《修身》等剧毒篇幅混淆本义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虽得其义,不逢其时。

    所以适觉得还是慢一些,先走完这一步。

    那些传递消息的墨者已经在这一个多月的学习、辩论中接受了这种修改过后与他们一直以来接受的墨者道义相似的概念,所要做的就是引导众人往墨者所希望的方向上思索。

    在场的人出于种种的因素信任墨者,也便开始了对这个问题的思索,在那些有意提醒的传话墨者的引导下,一个无法无天混乱状态的天下慢慢在他们脑海中成型。

    他们这样想象着:

    按照墨觋说的这种情况,没有邦国没有律令没有司寇,每个人却都是自私与寻求私利的,故而始终在发生着战争。

    强者可以掠夺弱者的一切,因为抢掠并不是错的,也没人管。

    人与人就像是狼一样,互相争斗,没有任何的约束,天下必然大乱。

    如今杀了人、抢了别人的钱财粮食,终究是不对的,有时候王公贵族们也会管一管这种事。可如果没有邦国、没有律令呢?

    许久的沉默之后,很多人开始发声,村社之间开始讨论,旁边的墨者也在添油加醋地引导。

    从沉默变为了混乱,又逐渐从混乱变为了沉默,那些传递消息的墨者将各个村社的大致想法传递到适那里。

    台上的适,用一种静止且片面的态度,解释着天下,似乎原始自然状态下的社会关系和社会生产和现在是一样的一般。

    人固有强弱智愚的区别,终究不比原子文明与二向箔,这样实力相差不大的黑暗森林之中,定会产生一种稳定的体系,以维护体系的稳定。

    在台下再一次沉默之后,适道:“你们想的,和我们想的是一样的。那种混乱的自然之下,人们需要保护一些东西,并为了这些东西结成了乡、邑、国。”

    “保护什么?”

    “我们是人,因为是人,所以人要活着、要有自己的私产、能够繁衍自己的血脉。”

    “这就像是牛吃草、狼吃肉一样,没有为什么,这是天赋予我们的本性,也是天赋予我们的权利。”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为什么天要让这世上有人呢?既然有了,那么人所应该有的这一切,都是合理的,也都是天帝与鬼神所乐于见到的,也是我们应该追求、应该保护的。”

    “如果天帝与鬼神不是乐于见到人们得利,又为什么世上的人都是愿意得利的呢?或者说天帝鬼神为什么会让世上的人是这样的呢?所以私产、生命、子嗣这些,都是天帝赋予天下人的权利。”

    “为了保护我们的这种权利,我们选了最符合天志的做法,结成了国、制定了法、约定了对错、定下了善恶,最终的目的就是为了每个人都取利。”

    “看上去,我们失去了一些东西,实则我们得到了很多的利。”

    “子墨子曾言:于所体之中,而权轻重之谓权。权,非为是也,非非为非也,权,正也。断指以存腕,利之中取大,害之中取小也。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

    “在害中取小的,不是取害,而是取利。”

    “天下人每个人都放弃了一部分自由、一部分权利,看上去这是少了利。但因为众人都放弃了一部分,从而出现了律、出现了法,实则保护了每个人。这便是害之中取小也,非取害也,取利也。”

    “杀人者死,被叛斩断的人一定会想,我杀人是凭自己的本事,凭什么要死呢?有什么资格判处我死呢?”

    “这个看起来不需要解答的问题,实际上在成国的那一瞬,已经有了解答:在邦国建成的那一瞬,每个人都将一部分的生命权交由了律法与邦国,比如杀人之后自己的生命,所以这便是资格这便是原因。”

    “你放弃了这部分的利,得到的是自己不容易被杀的利。那么这难道不是于害中取小吗?”

    “这就如同商人的竹契一样,只不过这竹契没有写出来,以至于每个人都认为理应如此罢了。”

    “墨者在沛地行义,这很好。可如果没有律法、没有对错,墨者并不行义,而是劫掠你们的钱财粮食,难道你们可以对抗吗?你们谁能打得过刚才台上的骆猾厘?”

    “假使真的这样,总有一天你们会想,反正都要死,不如聚集到一起,杀死骆猾厘。可如果杀死他,后面还有这样的强者怎么办呢?”

    “于是你们便会聚在一起,约定出对错、惩罚、律令,出让自己的一部分利,以为了今后长久的利,终于邦国、国君、律令慢慢就这样产生了,并且形成了听命国君遵守律令的习惯,你们可能不知道先祖是为了什么才凝成了国,但听从的习惯却保留了下来。难道不是这样吗?”

    他大声地陈诉着,尽可能用浅显易懂的话,尽可能掺杂上墨者的道理,也尽可能暗中掺杂了一个大陷阱:听命国君只是习惯,倘若国君不能履行当初结成国的目的时,又该怎么办呢?

    听上去并没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可适已经在无形中瓦解了国君权力的神圣性和理所当然,而是朝着一条引诱众人思索和争取自己自私利益的道路上铺开。

    墨者谈爱,出发点是利;墨者谈义,出发点还是利。

    天启的天志鬼神希望爱与义,那只是辅助;世俗的兼爱是得到更多的爱、非攻是得到更多的利才是根基。

    墨者很功利主义,兼爱交利、贵义尚利、义利统一是墨者的义利观。

    墨者终究是以利推导出了兼爱非攻,所以这样说在墨者之中极为顺畅。

    适违心了自己相信的私有制与国家的起源,将私有制作为一种不可变更的“天帝赋予之权”引导出人们对国家的定义和思索,所有这一切的推论都建立在这种“天帝赋予之权”之上。

    法律是阶级统治的工具,但在这里被适篡改成了抹杀了阶级性的普遍适用的“公共意志”,也正符合此时私有制、小农、私营小生产者大规模出现的时代,他们的“意志”需要被体现。

    这种公共意志的基础,是利,是更多的利,是趋利避害,是舍小利而得大利的选择。

    正如墨者在沛邑市井与那些手工业者们先讲了墨者定义的“权衡之权”且很容易被那些手工业接受一样。

    适的这番说辞最先被接受的,也是那些聚集于此的沛邑手工业者,以及那些被灌输了私田制度是此时乐土的商丘村社的村民。

    并不难理解的道理,足以动摇天下的根基,只是看起来并没有那样骇人。

    …………

    …………

    ps:

    我是机电狗,不想也不擅长写这些东西,深知这东西很无趣。可墨者距离这些东西是最近的,同时也是最远的:不能解决这个问题,就会和秦墨、之前的叛墨一样,很容易和法家合流。明令、严法、什伍、株连、泰勒制军工等等这些,刨除掉墨者本身追求的义,与法家合流就像是米饭配菜汤一样毫无滞涩。

    这些什么思辨的东西很无趣,我一工科生也不擅长,但很重要,这是无冕之君立足的合法性问题。解决不了,纵然争霸得了天下,也不可能比历史上的大秦帝国做的更好了。

    如果不解决,齐楚燕韩赵魏秦俱是华夏,直接入秦便好,何必麻烦。

    未分家和被未被修正的墨者,很趋近原始自然法思想,他们坚信人可以推断出最符合人利益的法律道德,而这种思想是理性主义和天赋之权的基础,当然也是雅各宾理性恐怖的源头。

    但墨者对科学的认识总结却又是经验主义而非理性主义的,却在人文上走理性自然法的路。

    同时,墨者的义利统一,又有点像是边沁的“功利主义”。

    当然,都是有时代局限性的。

 第一一一章 万民约政势汹汹(二)

    在适讲这一切的时候,墨子一直在盯着适。全本小说网;HTTPS://。m;

    上次围绕着适伪造的《山海经》的谈话中,墨子已经知道了适与自己的分歧。

    他虽然熟悉适不过一年,却能了解适的为人,知道他既然说了那分歧,恐怕便难以改变。

    所以墨子想听适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说他的想法,而不是墨者七悟害与众墨者听他讲述后一致同意的说法。

    这两者有区别。

    现在适带着金乌冠冕,在万众面前侃侃,墨者全力配合,但他只是作为墨者的口舌,而非墨者的巨子,也非单独的人。

    他已经开口,便无法阻拦,所以墨子想知道适会不会违背他自己提议制定出的墨者规矩。

    墨子身边有死士也有善射者,甚至他可以派人站在适的身边。

    但他没有这样做,只是听着。

    他不惜用万民可能的听信,来换取判断适的为人。

    因为他觉得适很重要,重要到可以用万人听到的话来看看适到底是不是个真正的守纪律的墨者。

    所幸,适说的一切都是那些已经和众墨者们商量好的东西,包括鬼神之说。

    适知道,自己这是和墨者鬼神之说的糟粕妥协,但这种妥协其实最终还是他赢了。

    天启的天帝、与自然的天帝,都是天帝,然则根本不是一回事。

    当他说出混乱状态的黑暗森林之时,便意味着天启的天帝死了,剩下的天帝鬼神只是一个符号。

    不是天帝喜欢人们去兼爱、去同义、去制定某种律法。

    而是天帝让世间有了人,而人的存在便是合理、便是天帝的喜好。

    所以再由人的逐利推导出了同义、律法的合理性,与天帝的喜好毫无关系:天帝喜好的只是人本身,而不是好的人的好、爱的人的爱、善的人的善。

    这一点善于辩论的墨者一定可以分得清,但却不会反对。

    天帝赋予的只是人本身的生命权、私产权这些东西,却没有赋予他的喜好与厌恶,这些律法不是根据天帝的喜好,而只是根据人性逐利的推导,所谓墨辩的说知之法。

    这是最大的区别,也是最难以察觉的修正,更是一种适赢了所有墨者的妥协。

    墨子或许还不能察觉这种修正,对适的选择很满意。

    因为他知道适在这种时候,是可以开口讲任何自己想讲的东西,没有人能够阻拦。

    但适没有讲,而是尊重着数日之前相辩之后的结果,只做了墨者的喉舌而非自己。

    所以墨子背着手,知道适的目光并不在这里,却还是冲着远处的适点了点头,以作无声的、甚至适看不到的鼓励。

    台上带着葵花冠冕的适,并没有看到墨子的鼓励,甚至看不到太多的动静。

    头上的葵花冠冕遮掩住了自己的眼睛,也遮掩住了别人看他的眼睛。

    花盘上有一只野蜂在采集花粉,为自己的生活忙碌,一如这些聚集在这里的人为了自己的利。

    适等待着沉默、沉默后的爆发、爆发后的再一次沉默。

    他没有去看台下的一切,只靠着双耳去听。

    此时此刻,仿佛东临碣石,听取沧海。

    那些沉默与爆发,如同涨落的潮水,一波波冲来、一波波退去。

    从那些质疑、惊讶、疑惑、支持、呐喊中,他听到了自己的希望,也听到了墨者的希望。

    最前面的那些人,多是沛邑的手工业者、工匠会的成员、各个村社选出的人、商丘村社的那些最早接触这些学说的人。

    适能听到,他们已经接受。

    但后面那些人接受,还需要一段时间,需要那些言辞顺畅的墨者引导说服这些人。

    最前面工匠会的一些和墨者最亲近的手工业者先问出了自己的疑问,他们按照约定没有直接去问适,而是问了安排他们身边的墨者,由他传达。

    因为这些人是很亲近墨者道义的,所以只安排了年龄尚幼的六指在这里。

    一个木匠问道:“小墨者,你们墨者以前总是谈及禹圣,难道禹被称作圣王,也是因为这样的道理吗?”

    六指复述了一遍木匠的疑惑,确认无误后跑到适的耳边说出,适又做出了解答,由六指传递。

    他虽年幼,可终究跟随适很久,口齿已然清晰。

    回来后说道:“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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