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水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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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水行周- 第15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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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察的历次尸检,以及对现场勘查的结果,支持这个说法。

    因为蒋义渠遗体上,脑后有钝击伤,前额、鼻尖有擦伤,符合蒋万年所说让儿子跪地、气急之下击中儿子后脑,导致其前扑倒地的说法。

    但是,三日前,根据最新一次尸检的结果判断,蒋万年在说谎。

    时间再次倒流,还是那日,父子间语言冲突,蒋万年让儿子跪地认错,蒋义渠下跪,蒋万年站在其前方斥责,就在这时,砚台被人拿起来了。

    “啪”的一下,拍在蒋义渠后脑勺上。

    这一击力道很大,导致蒋义渠颅骨骨折,连带着颈椎也有骨折(偏折),瞬间失去知觉,身体一软,直直向前扑倒,面部着地,当场断气。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三日前的尸检由有着丰富经验的军医主持,将蒋义渠的头颅单独处理,直接根据骨骼的裂纹、破口情况进行仔细分析。

    经过仔细观察,综合颅骨破口、颈椎骨折的痕迹判断,军医预测出了那方砚台的活动轨迹,以及造成这种轨迹的唯一解释:

    凶手是左撇子,左手持砚台,趁着蒋义渠跪地面对父亲时,从身后袭击,将砚台拍在蒋义渠后脑偏左的位置。

    案发后,警察验尸,多次对致命重击的轨迹进行判断,接连几次的判断结果,无法得出是左撇子行凶的结论。

    此次之所以有突破,完全是因为头骨被彻底“处理”,只剩骨骼,人们可以直接根据骨骼破口处破损的情况,判断钝击的角度。

    死者生前跪着,以其头部位置,还有头部创口受创角度(砚台的击中角)、颈部颈椎骨骼开裂的受创角度,可以根据大量的案例进行判断,得出凶手是左撇子的结论。

    这些所谓的“大量案例”是什么?

    是近三十年积累下来的“阵亡者死亡原因调查案例”。

    钝击,是常见的战场杀伤方式,身披兜鍪、铁甲的士兵,不怕刀箭,却怕钝击,因为铁锏、铁锤等2钝器敲在人身上,即便人身着铁甲,依旧会被钝击造成严重身体伤害。

    源自黄州的军事医学,注重对战场创伤进行研究,军医们积累了大量的头部钝击伤调查结果,所以,“老军医”们对于头部钝击伤的判断很有经验。

    能够根据尸检,从颅骨的破口以及颈椎的破损情况,判断出钝击的轨迹。

    当条件合适时,甚至能判断持械者是用哪只手手持钝器进行攻击。

    因为人的脑袋受重击时,不仅颅骨受损,颈椎也会受损,两者的破损情况结合起来,可以判断受创的角度、力度和钝器的大概移动轨迹。

    手持钝器的人,在某些情况(角度)下,左手攻击和右手攻击造成的伤口是有区别的,这种区别很细微,若仅仅从尸体的外观判断,靠初步的手摸,很难判断出来。

    只有当尸体化作累累白骨,根据颅骨破口、颈椎破损,才能判断出来。

    阴世师用教学骷髅为天子演示了案发时的情况,随后汇总:“陛下,据有司确认,蒋万年并不是左撇子,而蒋家诸子之中,嫡长子蒋义榕是左撇子。”

    “根据有司排查,此人欠下债务,数额不少,曾数次向蒋义渠要钱救急,一而再,再而三,蒋父也多次出面,让庶子帮嫡子还债,这一点,有确凿人证。”

    宇文温闻言,摸了摸颔下小胡子:“那么,是兄杀弟,老父无奈只能替子认罪,试图以儿子不孝导致自己气急、失手杀人的说法来蒙混过关?”

    “陛下英明,真相正是如此。”

    阴世师将教学骷髅放好,一名宦官赶紧上前将其拿出去,随后,阴世师拿出卷宗,向天子汇报扬州失手杀子案的最新案情。

    经验丰富的“老军医”,根据检查结果,得出“凶手为左撇子”的结论,嫌疑人重新锁定后,蒋氏父子面对质问(分别接受质问),方寸大乱。

    事前统一的说辞,无法对尸检结果自圆其说,于是,真相水落石出。

    那日,蒋义渠确实和父亲蒋万年发生争吵,蒋万年让蒋义渠再拿出一笔钱来,给嫡兄蒋义榕还债,而蒋义渠认为,自己之前已经拿出许多钱给嫡兄还债,已经仁至义尽,没道理一直给钱。

    争论间,蒋义渠诉说当年嫡兄对自己的羞辱,诉说父亲对自己的各种不待见,言辞间,扬言从今往后,再不管兄弟们债务,也不会让兄弟到商行“帮忙”。

    对此,蒋万年气得不行,却只是抽了儿子几个耳光,大骂蒋义渠无情无义。

    此时,站在一旁的蒋义榕也怒火攻心。

    蒋义榕欠了许多债,如今就指望父亲出面,让庶出弟弟蒋义渠帮还,结果蒋义渠不但不愿,还把话说绝,这让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的蒋义榕气得昏了头。

    他向来就看不起这个庶出弟弟,当年就动辄踢打弟弟,随意欺辱,如今见弟弟见死不救,气昏头(蒋义榕自述),抄起砚台就拍过去。

    这一拍,酿成大祸,悔之晚矣。

    无奈之下,护子心切的蒋万年,只能把杀人罪名扛起,一口咬定是蒋义渠出言不逊,导致自己气得失去理智,失手将儿子打死。

    三日时间,案情峰回路转,扬州官府很快将案情汇总,用电报发往长安,阴世师得了结果,赶紧入宫向天子汇报。

    “仵作,长久以来都是贱籍,其职父子相传,地位低下。”宇文温喝了一杯茶后,继续说:“朕当年,将各地仵作划为民籍,又设法医职位,结果阻力重重。”

    “事实证明,官府要执法,要主持公道,缺不了经验丰富的法医,而验尸,是一门科学,不该是贱户才学的学问。”

    “凶案的真相只有一个,但官府能查出来的事实,却不一定就是真相,这个案子,要是没有经验丰富的军医,恐怕真相就无法大白于天下。”

    见阴世师点头称是,宇文温又说:“这案子算是破了,但量刑必然又会引起争议。”

    “嫡兄杀庶弟,是故意杀人?是失手杀人?”

    “庶弟不为嫡兄还债,是否不悌?”

    “父亲偏袒嫡子,是舔犊情深?那么,一个父亲,护着嫡子是舔犊情深,看着庶子死于非命却包庇凶手,这算什么?”

    “蒋义榕杀人,该当何罪?蒋万年包庇凶徒,该当何罪?”

    听着听着,阴世师觉得后背凉飕飕的,他听出天子的意思,那就是“事情还没完”,还要继续以这个案子来“搞事”。

    挑战“儒”对于“法”的解释权,挑战清流主张的“以儒释法”观点。

    想到这里,阴世师只觉口干舌燥,他已经能想象到围绕这起案子的判决,又会产生多少次激烈的辩论。

    唉,这年是过不安生了。

    。。

 第六百三十一章 原心定罪

    太阳西沉,临近傍晚,宫门即将关闭,入宫给母亲问安的宇文娥英向母亲告别,走出殿门,向宫门而去,杨丽华还有话要交代,便跟着女儿一起出殿。全本小说网,HTTPS://Www。taiuu。com;

    女婿要到外地任职,女儿要带着儿女一起去,虽然有电报、书信,但杨丽华依旧有些不舍,总觉得有话说不完,母女俩边走边说,往宫门而去。

    迎面遇见走过来的宇文温,宇文娥英赶紧行礼。

    对于继女,宇文温一向是很关心的,不过他看出来如今时间紧,不多说什么,笑着点点头,不耽误这对母女说话。

    不过,他忽然觉得自己眼花了:有两个骷髅站在面前。

    宇文温方才和阴世师借助骷髅(教学用)研究案情,脑子一下转不过来,赶紧干咳一声,收回思绪,但是眼睛好像还是花。

    杨丽华和宇文娥英走在一起,看上去感觉不是一对母女,而是一对年纪相近的同龄人,而且,面带些许沧桑的宇文娥英看上去年纪略长,面容姣好、身材挺拔的杨丽华还年轻些。

    宇文温眨了眨眼睛,感觉自己眼睛没花,道理很简单,杨丽华的保养水平可是顶级的(耗费也很高),皮肤光滑,肤色很好。

    至于他的继女,大概就是一般“家庭主妇”的保养水平,肤色不怎么样。

    另外,常年坚持锻炼的杨丽华,身材保持得很好,充满活力,曲线依旧,前凸后翘,至于继女,有些暮气,而且好像是水桶腰

    对继女评头论足,这不道德,宇文温把念头收起来,继续向前走。

    但是念头依旧挥之不去:当妈的比女儿看上去还年轻一点,又漂亮许多果然有钱保养、健身就能逆生长么?

    要是女婿见着夫人看上去还没丈母娘年轻漂亮,那会是如何一种心情?

    宇文温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收起来。

    然后还是收不住。

    扬州过失杀子案,现在案情有了转折,应该叫做“嫡兄杀弟、父亲替罪案”,案情明了,但量刑却不简单。

    这种牵扯家庭成员的凶杀案,一直以来就容易在量刑上产生非议,道理很简单,按照“主流观点”,断案要讲究“礼”、讲究“原心定罪”。

    以命案为例,就是先判断凶手的动机,再按照其动机来量刑。

    若判断凶手无蓄意谋杀的动机,那么这个案件就不是蓄意谋杀,凶手不该重判。

    这是儒家的主张,自汉武帝独尊儒术以来,大儒董仲舒主张的春秋决狱、原心定罪就开始影响司法,以礼入法渐渐成为共识。

    “古代”就有相关的案例,而且是“弑君而不定罪”。

    春秋时,许悼公生病,在服了其子止(许止)所进药之后死去,因此许止是“弑君”,但许止并非想毒杀悼公,只是所进之药不合适,也没有为父亲尝药,所以最后没有被治罪。

    与之作为反例的是赵盾弑君。

    赵盾“纵贼弑君”,侄子杀害晋灵公,虽然他本人没有弑君,但却是“贼首”,毫无疑问有动机,所以,赵盾有弑君之罪。

    判断凶嫌的动机,然后以此来定罪,这就是“原心定罪”。

    即便罪行尚未发生,只是未遂,也要从重处罚嫌疑人,因为嫌疑人动机险恶。

    由此,扬州“嫡兄杀弟、父亲替罪案”可以这么判:

    主审官判定,蒋义榕没有明显动机杀庶弟蒋义渠,因为当着父亲之面杀弟弟于情不合,所以不是谋杀,是“即兴杀人”,应该从轻发落。

    其次,蒋父蒋万年为子担罪,动机完全是好的,是父亲爱护儿子,所以不惜担上杀子的恶名,此情足以感动天地,所以无罪。

    至于死去的蒋义渠,唉,这都是意外,毕竟谁也不想的

    想到这里,宇文温腹诽不已,忽然觉得脚下一绊,随后一个趔趄向前栽倒——他进殿时走神,被门槛绊倒了。

    亏得随行宦官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助,宇文温才没落得一个饿狗抢屎的下场。

    原心定罪、原心定罪

    宇文温心里嘀咕着,向书房走去。

    。。。。。。

    夜,寝宫,奋力耕耘的宇文温渐渐停止动作,搂着杨丽华轻轻喘气,舍不得分开。

    贵妃一如既往的主动,他也没有让佳人失望。

    女为悦己者容,杨丽华坚持保养、健身,当然是为了愉悦夫君,宇文温对此很受用,所以不吝给予“奖励”。

    他的后妃们都很努力的保养、健身,所以宇文温也很努力的尽夫君义务,此刻搂着杨丽华,忽然有感而发。

    原心定罪,所以当年我和俏太后那什么,完全应该没罪的嘛!

    想到这里,宇文温居然有点小兴奋。

    若论辈分,侄儿和寡居堂嫂那什么,按照亲属相犯的罪行,那是要斩的哟!

    然而,按照原心定罪,还是没事。

    按动机,我没道理和太后私通,毕竟两个人又不熟,风险又大到要被砍头;同理,太后也没动机和我私通,毕竟地位悬殊,男方又不是潘安。

    全都是那什么药,导致我们两个意乱情迷,然后在不清醒的状态下有了男女之实,甚至导致太后怀孕。

    按原心定罪,我们俩无论是动机、目的还是案发时的心理,都没有发生关系的主观意愿,所以是清白的,没有罪!

    然而这有用么?

    宇文温觉得,若是当时事发,自己怕不是要被拖出去游街,然后以“强暴太后未遂”的罪名砍头,身败名裂。

    所以,即便“原心定罪”有着人性化的优点,但作为一种“自由量裁”的司法理论,一旦被人滥用,就会导致律法如同儿戏。

    嫌疑犯有没有罪,全看主审官对其动机的判断,人为因素极大,隐患多多。

    类比的话,类似于举孝廉和科举制的差别,选拔人才的标准,前者全看人为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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