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谋生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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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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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孚林心头大震,但同时暗自庆幸这小家伙老实,什么话都往外说,可也亏得如此,他方才知道眼下的处境。在这种科举为尊的年代,别看只是一个秀才,却已经进入了士这个阶层,能够享有免税免役等种种特权。不管将来是否打算继续科场,这个功名一定得保住!

    可是,还不等他继续想方设法,从金宝口中探出更多里里外外的底细来,突然只听砰地一声,紧跟着,就只见大门被人一把推开,却是那之前印象深刻的泼辣妹子汪二娘风风火火冲了进来。

    “哥,怎么外头又送来一个!”

    被汪二娘喷了一脸唾沫星子的汪孚林不禁一愣:“什么又送来一个?”

    “你还问我?好,我带你去看!金宝,还愣着干什么,给你爹穿鞋!”

    汪孚林不由自主地被二娘直接从床上拽了起来,而金宝眼疾手快,半跪下来三两下就为汪孚林穿好了鞋子。等到汪孚林高一脚低一脚被硬拉出了门,他就只见院子里长姐和小妹都在,小妹只是好奇,长姐的面色却很微妙。

    而在她们的面前,正站着一个面上脂粉极厚的中年妇人,旁边赫然是一个年纪大约比金宝大两三岁的童子,唇红齿白,清秀脱俗,此时低眉顺眼,嘴唇却抿得紧紧的,脸上说不清是紧张还是畏惧。

    “小官人这是身体大好了?”

    中年妇人显然是个自来熟的,立刻撇下那童子上前,双手搭在左腰边深深道了个万福,起身后这才殷勤地笑着低语道:“小官人几次进城应试,一向和程公子最好。程公子得知你从县城回千秋里的路上,被两个大胆轿夫给害得不轻,想着是他中午留你吃酒才让你走得晚了,心里内疚得很。所以,听说小官人在同乡族侄那买了一个小童伺候,就让小妇人也挑了个好孩子,专程送来给小官人赔礼。”

    说唱俱佳的中年妇人觑见汪孚林面色茫然,她便满脸堆笑地从怀里拿出一张契书双手呈上,这才压低了声音说道:“程公子特意嘱咐过,所以小妇人专程找了十几家出卖自家儿郎的人,选的是那一等一细皮嫩肉,身量又纤长合度的,只要自己调教一阵子,必定千依百顺。”

    不等汪孚林回答,她便回头扫了一眼那年方十一二的童子,眼神中厉芒一闪:“秋枫,还不过来拜见你爹?”

    虽说没有留下几分过去的记忆,可汪孚林现如今皮囊是十四岁的初进学秀才汪孚林,骨子里却是那个在大千世界中厮混打拼多年的汪孚林。通过那中年妇人有意卖弄的那一番低语,他隐隐觉得所谓的程公子送人赔礼,仿佛不是字面上那么简单。

    如果仅仅送个奴仆,强调人如何能干,如何精通才艺也就行了,用得着强调什么细皮嫩肉,身量纤弱?

    该死,这具皮囊的旧主人不是小小年纪就不学好吧!要真是那样,他宁可立刻抹脖子再死一回!

    在中年妇人严厉的眼神下,秋枫终于一步步挪上前来,到汪孚林面前后跪下磕了个头,小声说道:“秋枫拜见爹。”

    “别忘了你那亲老子收了程公子十二两身价银,回头要是小官人说你一声不好,你自己知道下场!”

    中年妇人厉声吓唬了秋枫一番,见汪孚林面上看不出喜怒,既不叫起,也不接过自己手中的契书,她有些尴尬,突然又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笑容可掬地说道:“看我的记性,程公子还有书信一并让我带给小官人。”

    汪孚林仍不接那契书,却先将书信抢了在手,一手撕开封口取出信笺,一目十行扫了一遍。信上开头先是一通客套,然后方才隐晦点出,送人不但是为了他从城里回来的路上受伤一事,也是为了上次饮宴未尽欢的赔礼,最后更是一句有些暧昧的话。

    “墨香乃祖母赐予,未得尊命,不敢以其侍人,今使牙婆觅佳儿代之。”

    虽然汪孚林只从金宝那里得到了寥寥几条信息,但其中很关键的一条就是,原来的汪孚林从小在松明山读书,连县城都只是在考试的时候才去的。

    于是,仅仅瞬息间,他就自行脑补出了上次所谓饮宴的大概情形。初见大千世界,某初哥在觥筹交错的应酬时,见那个程公子带着个俊秀书童显摆,当即就心动了!不过既然信上说是“不敢以其侍人”,大概……也许……应该……绝对没做什么真正出格的事!

    诸天神佛保佑,希望他没猜错!

    心里盘算着这些关系,汪孚林有些心不在焉地接过了那中年妇人手中的契书。有前一份金宝的卖身契在,见这张格式和之前金宝那张仿佛,也是卖养男契,变的只是中间媒人以及出卖人,该是自己这个定约人之一的地方却是空白,他少不得抬头又瞥了那中年妇人一眼。

    “这是小妇人特意到衙门里,花了四钱心红银,请户房刘司吏亲自办下来的。”

    中年妇人知道汪孚林见定约人之一是空白,定然会有狐疑,少不得卖弄了一句,想到对方不过是个刚进学的小秀才,不懂那些门道,她又解释道:“只要肯出两钱心红银,户房刘司吏就会在契书上加盖官印,而多给了两钱,小官人这个定约人空着也不打紧,官印照盖,回头小官人补上自己这署名指印就行了。这死契有官府认,旁人质疑不得!”

    这些旁门左道汪孚林还是第一次听说,姑且记在了心里。可他眼下更在意的是自己很可能会丢掉秀才功名,这份“大礼”他压根不愿意沾手,当下便摇摇头道:“无功不受禄,程公子的信我收了,这契书和人你带回去。”

    中年妇人身为资深牙婆,也不是第一回办这种事了,却还是头一次碰到有人回绝,连忙强笑道:“小官人,程公子一片赤诚之心,您若不收,岂不是说不肯原谅程公子?”

    “我受伤是我自己一时不察,中了贼人暗算,和程公子毫无关系,哪有受他赔情的道理。传扬出去,还以为是我不明是非!”

    见汪孚林如此不领情,中年妇人想到自己揽下此事时,程公子许下的酬劳,登时有些急了。欺负汪孚林只是个乡下雏儿,她声音虽然更低,话里却带了刺:“小官人虽是刚进学的相公,可这一养伤就是半个月,外头的事情恐怕不知道。县城里对小官人不利的传闻可是沸沸扬扬。程公子家大业大,你若交好了他,他定能求求长辈替你说情;可你若是拂逆了他的好意,他一恼上来,那可是雪上加霜!小官人,还请三思,士林之间互赠佳仆是美谈,又非坏事!”

    看来那些传言还真邪乎,一个区区牙婆都知道,还敢拿来威胁自己!

    “身正不怕影子斜,请你回去告诉程公子,好意心领,人却万不敢收下。我伤势未愈,手腕无力,不便写信,只能口头拜谢他的好意了。”

    那中年妇人用眼睛打量汪孚林,见其就是不松口,她方才意识到这次来见的是个不懂人情世故的小秀才,自己刚刚话又说得重,恐怕事情真办不成了,心里不禁悻悻。勉强又道了个万福后,她对长姐二娘小妹笑了笑,上前一把揪起地上的秋枫,就这么扬长而去。

    她这一走,刚刚被长姐死死拉住的二娘方才使劲一跺脚,气咻咻地说道:“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问我,我问谁?”汪孚林意兴阑珊地挑了挑眉,随即自言自语地说,“太坑爹了!”

    本以为重活一世,能当个有功名的清闲小地主,没想到面对的又是功名危机,又是送疑似娈童的僮仆,太坑爹了!

    见汪孚林转过身回屋,金宝赶紧在旁边搀扶,长姐只觉异常头疼。想起刚刚那中年妇人独独和汪孚林低声密谈的情景,她那种不安就更强烈了。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小弟今天虽说没收下人,可那程公子到底是何用心!

    二娘则是苦苦琢磨了好一阵子,这才疑惑地问道:“什么叫坑爹?”

    小妹莫名地眨巴着眼睛,一本正经地说:“二姐真笨,金宝不是叫哥一声爹吗?坑爹就是爹被人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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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章 日记和梦话

    (全本小说网,。)

    以伤势未愈为借口,直接用口信打发了那个显然是牙婆的中年妇人,眼见已到傍晚,汪孚林回屋之后,胡乱吃了点东西垫饥,只觉身心疲惫,索性直接上床躺倒就睡。迷迷糊糊之间,他隐约听到外头传来女人的说话声,却懒得分神去倾听她们都在八卦些什么。

    事情真落到自己头上他才发觉,哪怕是当初自己曾经在论坛上大骂的雾霾,有毒食品,水土污染,也好过突然被丢在这样一个陌生时代!

    这一觉睡得很安稳,当汪孚林再次醒来,看到头顶上那纱帐,身下那杉木床,伏在床头睡着了的金宝,以及外头复又大亮的天色,他不得不接受现实,同时认认真真地考虑,接下来他该怎么办。

    毕竟,这具皮囊的原主仿佛魂飞魄散得很彻底,竟是没有留下任何人情世故的记忆。直到现在,他也只不过是根据服饰和对话,初步断定眼下大多是明朝,当然也可能是完全不同的异时空。

    他四处扫了一眼,突然发现身下这张床靠墙的角落搁着一本书。之前他心烦意乱,只顾得上套金宝的话了,这会儿连忙小心挪动了一下身体,伸手一抄够着了那本书。翻开一看,见封皮上赫然是《论语集注》,作者是朱熹,他登时有些心烦。

    他对朱熹这家伙一直都没什么好感!

    这本《论语集注》虽说封皮另用桑皮纸包过,但已经显得很旧了,显然常常翻阅,甚至时时刻刻带在身边。可等他略扫了一眼,他便发现脑海中竟然对其中的内容有记忆,好似过目能诵。他本还以为这是老天爷对自己的补偿,可等闭眼努力回忆整理,发现不止这些,还能想起很多杂乱无章的四书五经八股破题等等,他就意识到,这只怕是原来那汪孚林诵读多了,如同本能一般镌刻到骨子里的东西,竟能在其他记忆全都烟消云散时,乱糟糟地留了下来。

    可这些记忆凌乱得很,东一句西一句,指望这些去考什么科举简直痴心妄想!

    书页留白处密密麻麻全都是小楷笔记。起初倒中规中矩,应为听夫子讲课时的随堂笔记,可他翻了十几页,渐渐就不止是那回事了。就只见那些字越来越小,要运足目力才能够勉强看清楚,却似乎在记录日记一般,有叙述读书苦闷的,有抱怨成日不能出门的,有兴奋地炫耀师长夸奖的,有叙述汪氏名人的,有抱怨两个妹妹捉弄人的,也有黯然思念生病父亲的……

    敢情这些都是费尽心思开小差时写的,用这么小的字不过是怕长辈发觉!

    不知不觉,他就看得入了神,原本那个面目模糊的汪孚林竟是渐渐在他脑海中栩栩如生了起来,同时终于认识到了自己所处的时代。

    现在是隆庆年间。

    他好歹算个历史爱好者,知道这会儿嘉靖皇帝已经成了过去式,隆庆皇帝一即位就放权给拥有徐阶、高拱和张居正等牛人的内阁,自己纵情声色。尽管北边还时常有小乱子,但中原承平已久。可要说具体大事,他哪可能一桩桩都记得。而且,他也不能指望歙县山野的一个小秀才能记下远在千里之外的京城发生了什么,能有个年号作参考就不错了,具体是几年,日记里没提,他回头再试探别人就行了。

    好在,对于家庭情况,大约因为崇慕祖先,汪小秀才在日记中不断提起,记得很仔细。

    汪氏乃徽州大族,尊唐越国公汪华为始祖,在徽州府六县繁衍生息已有数百年之久,光是在歙县的族人就有十几支,少说也有数百人,其中,松明山千秋里汪氏这一支原本并不起眼,从休宁县迁过来后,在此繁衍生息已有十几代人。最初世世代代在山坳中务农,家境顶多殷实小康,也因此虽和徽州其他小山村一样有私塾,却从来没人进过学。

    直到数代之前,从田舍之中走出来一位颇有胆识的前辈守义公,带着兄弟一共七人经营盐业,一时成为经营淮盐浙盐之盐商翘楚。豪富之后的兄弟几个反哺乡里,资助歙县各大书院,其长孙南明先生更是高中进士,官一路当到了福建巡抚。可对于这个南明先生,日记上只是提到了这个称呼,说和自家是五服之亲,并未提及其名。而对现在的汪孚林来说,最要命的不但在于这具体是谁笔记上没写,而且这么一个人就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认识!

    而这二十多年来,千秋里汪氏中秀才中举人的大约有五六人。汪孚林这个十四岁的秀才虽年轻,可不但是榜尾最后一名,而且还传出了不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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