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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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130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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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抬脚踢了一下连接在乔二苟和叶小三脚上的绳索,指挥使环目一扫,“一人犯错,全队连坐。一人逃跑,全队皆杀,这就是本官的规矩。”

    听到这一句,乔二苟顿时就没了想法,就是想逃,一条绳子上的其他人都会拖后腿,他老老实实听着那指挥使继续说。

    “这一路上,行的是军法。犯了事,本官就要杀人。军法最大,州官县官都拦不住。本官在陕西、在云南杀得贼多了,杀得人也多了。就这一年买卖清淡些,刀子没发利市,谁犯在本官手上,别怪本官拿他祭刀!”

    指挥使又慢慢的踱了两圈,乞丐们没一个敢大喘气。叶小三方才洗澡时受了冻,喉咙痒痒的,刚想咳嗽,旁边一只手猛地捂过来,咳嗽给压在嘴里,叶小三胸口一个起伏,苍白的脸一下就涨得通红。

    指挥使瞥了乔二苟和叶小三两人一眼,“本来本官是不想多废话的,不过本官过去在韩相公麾下,学到了一件事,不能不教而诛,不把话说明白了就杀人不好。所以本官现把话说在前头,听到了最好,记住别做蠢事。没听清的,本官现在再重复一遍一人犯错,全队连坐,一人逃跑,全队皆杀。”

    “你!”马鞭点着乔二苟的鼻子,“姓名。”

    乔二苟连忙弯下腰,任凭马鞭抵歪了鼻尖,“小人……”

    马鞭倏的收回,立刻又猛抽过来。啪的一声,衣服碎片顿时横飞,乔二苟身子猛地一颤,却没敢叫出声。

    他做乞丐的时候,被打的次数多了,疼归疼,但不能叫出来。盯着打他的人看,盯住了,没两下胆就寒了。该给钱给钱,该舍饭舍饭。太平时日,有哪个敢随意把人打死?遇上乔二苟这种滚刀肉,商家、民家,都只能自认倒霉。

    不过对面森冷的双眼,让乔二苟明白,就算把人打死,那对眼睛绝不会有半点波动,现在是越老实越好。他低垂着头,不敢有任何怨愤的表现。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挨鞭子。

    抽过乔二苟后,指挥使再一次举起马鞭,指着他的鼻子,“只问你姓名。”

    “小……”

    乔二苟刚开口,啪,又是重重一鞭。

    血和着布片飞落,马鞭第三次指着乔二苟的鼻子,“姓名。”

    乔二苟脸上的皮肉都抽搐着,身上一阵阵的抽痛,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连忙道:“乔二苟。”

    鞭子没再挥来,“本官方才说了什么,重复一遍。”

    “一人……一……一人犯错,全队连坐。一人逃跑……那个……那个……”‘那个’了两次,见到指使又提起马鞭,他慌忙大声叫道,“全队都杀了!”

    尽管用词有些错误,但意思是没错的。

    指挥使点了点头,放开了乔二苟,马鞭指向了另一人,“姓名。”

    等到每一队都抽了人出来问过,指挥使双手持着马鞭杆的两头,一下一下的弯着,“本官的规矩看来你们都已经明白,若是犯了规矩被本官杀了,就不能算不教而诛了。”

    他视线在排好队的一众乞丐身上掠过,“现在,都给本官上车,本官数到十之后,还有哪队有人没上车的,全队十鞭!”

    话声刚落,便是一片混乱,乞丐们纷纷赶着上车。只是被脚下的绳索牵累,一个人摔倒,其他人跟着就摔下来。

    军汉们一个个过来,又是一阵拳打脚踢方整理好秩序,按着顺序将乞丐们押上了马车,而最后一队便被拉下来一人抽了十鞭。

    劈啪作响的鞭打声和惨叫声,车厢中听得分明,车上的十几位同伴一脸逃过灾劫的庆幸,乔二苟却是不寒而栗。他刚才虽然急着上车,可耳朵一直竖着,但他根本就没听见那指挥使在数数。

    乔二苟心中悚然,这一位明面上是心狠手辣却讲规矩的人,不过实际上,他很可能根本就不讲规矩,只抓着杀鸡儆猴一条。

    “二狗哥,疼不疼。”旁边的小兄弟小声问着。

    “疼,好歹还有命在。”乔二苟惨笑道。

    头顶上一阵声响。隔着车厢顶壁,能听到脚步和说话的声音。那上面本是装行李的地方,但有时候也可以坐人,现在应该是那些拿着神臂弓的军汉坐在上面,谁逃了,立刻就会被神臂弓招呼上。

    乔二苟头靠在车厢壁板上,闭目养神。现在什么心思都不能有,一个不好就会被拉出被杀掉给人看。

    没死在那个被追捕的雨夜,没死在监狱里,没死在公堂中,他现在可不想陪着那些丐头一起去下黄泉。

    头顶上安静了下来,透过敞开的车门,能听见外面有人说话。

    “指使下手是越来越重。”

    “这伙鸟贼,不打不堪用,打死了也不冤枉,可了劲打就是了。他们做的那些腌臜事,去开封府听听就知道了,别都推到丐头身上,这一干鸟货,哪个身上清白。”

    “老七说得没错,就是该打。神机营怎么样,照样打。我那兄弟在神机营里面,一日两操,夜里还要加餐,以他的脾气怎么那么听话,还不是打出来的!神机营的队列,你们也看过的,怎么样?金枪班都比不上!怎么来的?棍棒打出来的!”

    “俺也听说了,走队列的时候,快一点,一棍,慢一点,一棍,歪上一点,还是一棍。”

    “去年我那兄弟跟着李侯去了广西,就一千人,排了三排,前面是两万大理国的两万大军,就这么排着队迎上去过去,没过午就杀了个精光啊。”

    “你那兄弟是第一次上战阵吧,都不怕?”

    “哪可能不怕?人马过万,无边无岸。两万夷兵,放眼望过去,人山人海。其实也怕,但听我兄弟说,听到小鼓一敲,就不由自主的在走了。”

    “你兄弟写信回来了?”

    “请都里的文书代写了信,贴了邮票,就寄回来了,本厢的铺兵直接送到家门口。”

    旁边几个人说话,方才那个李老实走了过来,手押着门,对里面轻声道,

    “这一路上也别害怕,不要违逆指使就行。去了云南没那么容易死,朝廷还要你们屯田呢。到了云南后,你们就老老实实种地,日后地也是你们的,房子也是你们的,再攒些钱,从蕃人娶个浑家,这辈子还有什么求的?不比当乞丐强?!只要勤快一点,别再偷懒,能活得很好!”

    车门轻轻关上了,外面的声音小了许多。乔二苟耳朵贴着壁板,对话声兀自传入耳中。

    “想不到这一回,轮到俺们去云南了。”

    “其实云南也有云南的好处,可知夷女多情,皮肉白净,只要给些好处,娶了来也方便……”

    马车开始启动,车厢外的声音渐渐低得不可听闻,只能听到几声淫笑作为最后的回应。

    要上路了,乔二苟心想。接下来应该是先到车站,坐有轨马车南下。

    乔二苟只希望能好好的活下去。

    透过细窄的门缝,他望着不断退后的街道,这辈子,也许不会再回来。

 第26章 惶惶寒鸦啄且嚎(上)

    (全本小说网,HTTPS://。)

    啪的一声脆响,茶盏在墙上碎成千片,落到地上的碎瓷片,已经看不出官窑出品的精致。//全本小说网,HTTPS://。)//

    刚刚把心爱的茶具给砸得粉碎,龚原公牛一样喘着粗气,眼睛都赤红一片,妻妾就在壁脚看着,却不敢过来劝。

    “看什么,还不过来收拾!”

    龚原横眉竖眼的冲着妻妾吼了两句,铁青着脸,跨出房门,大声喝:“来人。”

    贴身伴当陪着小心的蹭过来,龚原瞪了他一眼,“去准备车马。”

    “是。”伴当不敢多问,应声后匆匆离去。

    如今马车也便宜,过去的低品朝官,莫说马车,连马都买不起。现在挽马的价格便宜了许多,马车也便宜了。一辆车配上两匹驽马,只要供养的亲戚不多,每月俸禄能达到十贯的官员,想要配的话,都能配得起车马。只是在京师中能有一套屋舍,能放得下马厩和马车,比买马买车都难。

    除非是住到城外,否则如龚原这个等级的官员,能有一套前后两进的屋子就不错了。哪里有地方放得下马车?就连马都养不了。

    幸而官宦人家聚居的里坊,外面都会有很多赶车人、养马人等着人来雇车马。想要马车,不过是让下人多走几步路。

    在等下人去雇马车的时候,龚原回去飞快的换了一身衣服,然后就在院中来回踱着步子。

    木底靴踏着院中的石板地,哒哒的又重又响,恨不得将石板跺碎的样儿。一听到外面的巷子中有了声音,他便立刻向外走。

    伴当慌慌忙忙的进门,差点就跟龚原撞上。

    “怎么这么慢。”龚原瞪了一眼,说着就排开伴当出门。

    出门下了两级台阶,弯腰进门坐了上去。

    伴当连忙跟上,关了车门,一脚踩在车门外的踏脚上,稳稳的站定了。

    “怎么还不走?”龚原隔着车窗,冲伴当道。

    “这就走。”车把式耳朵尖,听到了,先照空挥了一鞭子,给了一个响儿,又赔话道,“只是还没问大官人要去哪儿。”

    龚原声音低了一点,只说给伴当听,“敦义坊。”

    伴当应了一声,抬头对车夫道,“去敦义坊。”

    “是章枢密府上?”

    “就是那儿!”龚原没好气。

    伴当又高声传话,“就是章枢密府上。”

    老道的车把式见多识广,哪个不知道眉高眼低。见龚原一副晚娘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并不多问。一声吆喝,就赶了车上路。至于多少车钱,回来还是否要车,待会儿自跟伴当去算。

    龚原压了一肚子的火,上车后还是感觉着心里烧得慌。

    前些天,太后受了政事堂的唆使,诏命开封府满城去抓乞丐,皇城司的狗到处嗅,引了军巡铺的巡卒一家家的搜,闹得京中鸡飞狗跳。

    打着追缉人犯的名义,冲进人家的不胜枚举。几天前,在东城开铺子的亲戚的儿子,跑到龚原这边哭诉了一番,说是本厢的巡卒冲进他家里绕了一圈,然后抢了一堆家当走,金银器皿好几套,连现钱都拿走了百多贯,还把亲戚本人给抓走了。

    龚原听得火冒三丈,先是找台谏中的老朋友,回来后连夜写了奏章,上表给太后控诉,然后又写了信告到了开封府。

    上表没有结果,他已经不在御史台,而是回到了国子监这还是靠了金陵那边在章惇面前说了话,否则就出外了普通朝臣的奏章,想要递到太后的案头上,必须要经过政事堂,想也知道,肯定是给那位权臣拦下来了。别说是龚原本人,就是御史台的三两封弹章,也给太后压下来了。

    这本是在龚原的预料之内,如今太后根本就不理会台谏的奏章,对权臣偏听偏信。但台谏中有人上表,这声势就起来了尽管上表弹劾的御史比他预计中的要少许多。

    但开封府那边的反应就让他不能容忍了。

    新任知府的韩忠彦直接将状子给了亲戚所在的厢中都巡检,然后那边到了今天,就给龚原写了个帖子。解释说,抓人是因为其与丐贼勾结,为丐贼销赃,而被拿走的东西,也是作为与丐贼勾结,为其销赃的罪证而被亢的。现在查明其与丐贼并无勾连,只是误收赃物。除赃物之外,所有亢证物将全数返回。

    刚刚从狱中被放出来的亲戚只回去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就上门来道谢了,还带了一堆礼物。

    在龚原面前,亲戚是千恩万谢,第一是免了官司,第二是挽回了大部分损失,这已经是天大的喜庆了,寻常人进了开封府狱,不脱层皮,怎么可能安安生生的出来?更何况他实际上也的确贪图那些白天乞丐、夜里窃贼的丐贼所带来的好处那些赃物实在是太便宜了。

    但龚原不满意。他问了亲戚,东西是还回来,可并不是全部,细算起来只有七成多。

    面子还能打折?当时龚原就火冒三丈。

    要是他还在御史台中,别说在要还的东西中克扣,就是他家亲戚当日拦着门放声亮个名号,巡卒都能吓得爬着走,当事的巡检也得跑过来赔不是。

    等亲戚走了,龚原就再耐不住心头火,当即就决定,到章惇府上好好说上一说。

    韩冈如今越发的独断独行,仗着太后的宠信恣意妄为,视两府同列如庙中泥胎。

    这一回对乞丐下手,明面是上是为了云南的屯田,尽可能的发遣人过去,但另一方面,也是进一步控制了京师的兵马。等到他当真达成目的,章惇还能在枢密院中安居?

    一路上,龚原在心里组织着对章惇的说辞,怎么去说服这位位高权重的枢密使。

    到了敦义坊,章府所在的那条街,依然是车水马龙,人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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