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刀。”耶律隆不禁失声。
若是给这把匕首换个名贵点的刀鞘刀柄,插在自己的靴筒里都丝毫不跌份。但在南朝,却也只是放在一名小小队正的手中。
“这些都是一个人的?”
马人望点头道:“队正的。”
大辽太子此时神色凛然,南朝一区区队正身上的装备,放在大辽,任凭哪个百夫长都会看得眼热。
他父皇心意,耶律隆大概是明白了。
抬头望着耶律乙辛,他正想说话,却听他父皇吩咐道,“把这队正的枪拿来。”
“是。”马人望领命而出,很快又进来,带回了附带枪刺的一柄长枪。
耶律乙辛拿着枪刺展示着,长度近乎于短剑,卡在枪口下特制的凹槽中,与如今通常所见的插在枪口上的枪刺截然不同。
马人望在旁解释道:“这是为了避免柄部伤到枪管内膛。”
耶律隆完全没理会,在此杆长枪被拿进来后,注意力就完全集中在了枪管上。抬起眼,望着耶律乙辛,他颤声问,“听说这支枪能远及百步。”
就是外面的万胜,也能打到百步外,但百步与百步之间,也是有着莫大的差别。
装备了神火军和一部分宫分军的燧发枪——被命名为万胜一式——为了增加杀伤力,特意加大了枪口口径,发射的子弹是重型铅弹。十步之内,即使瞄准的是牛的头盖骨,也能一击崩碎。但五十步外就基本失去了杀伤力,能飞到百步外的子弹,基本要靠风。
而耶律隆听说过,南朝最新型的枪支,射程至少两百步,百步之内能轻易射穿铁甲,同时经过训练的枪手,基本上都在这个距离上,能保证足够优秀的命中率,而不是靠运气。
“是。”耶律乙辛冷冷一笑,“就是那杆传说中的共和一型。”他又点了点枪身上的一串字码,“看这枪上的编号,至少是八千杆了。”
耶律隆仔细辨认枪身字码,前面是殷文音标,后面是草码数字。南朝的军器、将作二监,都采用殷文音标加数字作为生产编号,通过编号,直接可以找到生产者。耶律隆这两年已经很熟悉这种编码方法。
他也知道,宋人之所以放弃过去刻天干地支和工匠、监造的姓名的监察方法,只是因为太费时间了。
放在工火监的枪炮局,一千多工匠一年造枪也才数万支,一天不过两三百,什么时候缺过物勒工名的时间了?
偏偏宋人没时间!两国之间的国力差距,虽不愿去想,但每到这细微处,却让人看得越发明白。
马人望拿着枪,指点给耶律隆,“殿下请仔细看,这柄马枪的内膛刻螺旋线,如果子弹发射时能紧贴内膛螺旋线,就能在发射时沿着膛线方向旋转。陀螺旋转时,直而不倒。转得越快,陀螺越稳。工火监本也是看到了这一点,这两年一直在研制带膛线的新式枪支。”
耶律隆在马人望的话里,听到了几分表功的意思,脸色如寒霜,“东西呢?”
马人望道,“过去造不出来,现在可以了。很简单的改变,既然已经知道了,回去立刻就能生产。”
耶律隆摇头,“你们的话,能信一半,不,能有三成是实话就不错了。”
“这种事先不说了。”耶律乙辛不耐烦的示意马人望退下,死死盯着儿子,缓缓说道,“太子,看了这么多,你当明白为父的心意。”
耶律隆躬身,“儿臣明白。”
耶律乙辛的语气愈加和缓,“我不想自己埋在土里后,还会被人给挖出来。”
耶律隆抬头,“父皇,儿子听说南朝那权相韩冈的儿子现在正在保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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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南北(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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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冈的儿子在保州。全本小说网https://。
这件事,耶律乙辛早两天就知道了。可以确定比耶律隆要早。
南朝宰相的儿子,以韩冈如今在南朝一呼万应的地位,他的儿子甚至可以比拟皇子。
如果传说有位宋国皇子驻扎在边境几十里的地方,肯定会像臭肉诱苍蝇一般引来一帮请战的将军——南朝皇帝的儿子,这是多肥的一条大鱼啊。
但韩冈儿子在保州的消息如果在辽营中放出去,敢于请命领兵往攻的将领,恐怕还真不多。
韩冈的名头,即使在了辽国国中,亦是畅行无阻。他所发明的种痘法,南北两朝,都留下了好大一份人情。加之耶律乙辛弃儒兴工的政策,更加帮他打响名号,民间传说中,药师王佛转世的说法也让虔信浮屠的辽人倍添敬畏。
把韩冈的儿子抓来,要挟其父是没影的事,反而得好酒好肉的伺候着。不必耶律乙辛下令,下面的人胡争先恐后的这么做。
更别说战场上刀枪无眼,谁能保证一定可以生擒活捉,万一有个闪失,或者遇上个烈性的,仇可就结大了。
往后一靠,半个身子陷入厚实的虎皮之中,耶律乙辛道:“如果你要说把韩冈的儿子抓起来,以胁迫韩冈退让,那可就太让为父失望了。”
耶律隆道:“如果父皇打算抓人,也是可以。无论是我大辽,还是南朝,各地铁路衙门皆在城外车站,只要兵发突然,韩冈之子定然来不及逃往保州城中。”
“不打算抓?”
“如果抓住了赵家皇帝,南朝肯定会认输。弑父的皇帝,他们找不到第二个。可抓住了韩冈的儿子,南朝不可能为了一个衙内服软,韩冈有心也无能为力。”
“那你打算怎么做?”
耶律隆言辞铿锵:“儿臣请父皇下诏,兵围保州!”
耶律乙辛的反应就像一块石头,“知道韩冈有几个儿子吗?”
“八人。”
“有多少人知道?”耶律乙辛又问。
“韩冈的子嗣数量,的确不是什么秘密。但这一个,虽然行二,可世人皆知,他是嫡长子!”
耶律隆争辩着。韩冈的家庭信息打探起来并不如何困难,但以耶律隆的性格,去记下这等细节,足可见他对韩冈的重视。
“韩冈之妾,无外乎奴婢、妓;女、养娘,此等贱妾,寻常小家碧玉尚且不如,如何能与王侯女相争?其所产庶子又如何与嫡子争?”
在北地,贵人们往往妻妾成群,子嗣众多,这些子嗣的地位,基本上都是由他们母族的实力决定的。
耶律隆真要细究起来,并非耶律乙辛长子,但他的两位兄长,一人生母贱鄙,在府中无人护持,才三岁就夭亡,甚至未入排行。另一人虽为贵女,但母族的势力比正牌子的后族之女差了不知多远,早封了头下军州在北地的穷山恶水中。即使耶律隆没有攻下高丽、日本的大功劳,也没人能与他争一争储君之位。
耶律隆想证明保州的那位宰相家嫡长子的重要性,可他的论据说服不了耶律乙辛,“王安石已经死了。”
耶律隆反驳,“可王家还在。”
要是还有个成气候的儿子,耶律乙辛已经叫人进来把耶律隆给拉出去了,“知道冯从义吗?”
及时雨冯大官人的名号,无论宋辽,都是如雷贯耳。
在世人的眼中,冯从义是范蠡、白圭之流,富可敌国,更是手眼通天,背景深厚。
但没消息说,他与韩家正妻、嫡子交恶。耶律隆一时不明其父之言,犹疑的点了点头,“儿臣听说过。”
耶律乙辛双目渊深,缓缓问道,“他为何又名韩从义?”
冯从义现在名为韩从义,名列韩氏族谱,是韩冈的亲弟弟。不过这名号只在族谱上,对外还是冯从义。
在宋国,知晓此事的都不算多,在辽国,则更少。
耶律隆知道,过去却没在意。听到耶律乙辛提及,先是茫然,而后脸色一变。
“看来你也明白了。”耶律乙辛,“冯从义易姓,不过是为了让韩冈不必侍奉双亲,安心在外为官。那为何要这般周折,为何韩冈不能按照南朝的规矩,将父母请至身边,或是留正妻在乡里服侍?”
汉家以孝治国,父母在乡中留居,官员在外任职时,如果没有兄弟代为照料,又不方便携父母上任,通常都会留了正妻在乡中代为侍奉。
但王安石的女儿却没有留在乡中,一直都跟着韩冈,硬是让韩冈的表弟冯从义待其尽孝。
“为父不信韩冈不想孝顺父母。”耶律乙辛道,“这不是品性的问题,是智愚与否的问题,再蠢的宋官都不会在孝字上授人以柄。”
虽然现实中,韩冈通过认冯从义为弟,避免了不孝之名——更多程度上,应该还是靠了他的地位和王安石这个岳父,同时开罪韩冈和王安石,这种蠢事,新党不会有人做,至于旧党,在元丰之后,他们什么都做不了——就这样旁若无人的做着他的不肖子。
可认真去考虑,韩冈是当真愿意拿自己的名声去赌吗?
“要说鹣鲽情深,王氏如何比得上那一位花魁。韩冈当年可是为了她与那位戾王针锋相对,区区芝麻小官直接就对上了亲王,性命都不顾了。王氏能让韩冈做到这一步?”
“但那终究是韩冈的儿子。”
如果保州的韩家嫡子被擒,几乎可以肯定韩冈不会为了他而对大辽妥协退让。但这不代表韩冈不会对保、定、广信、安肃这一片的官员心怀芥蒂。即使韩冈胸襟似海,定州路上的文武官又怎么可能将希望放在韩冈的大公无私上?
“何况王厚与韩冈分属至亲,子侄辈有难,他如何能坐视?”
“王厚之子是韩冈的女婿,娶得就是那花魁的女儿,也是韩冈唯一的女儿。而这位韩家女婿,又与韩冈长子同窗多年,相交莫逆。”
父子俩都觉得兵围保州,周围的宋军兵马皆会赶来救援,但伤亡惨重也要救援,即使救不出也要死在一处,这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
而韩冈嫡子会出现在边境,耶律隆不认为是陷阱,而耶律乙辛却不敢赌,韩冈会不会拿一个嫡子出来做诱饵,试图钓上一条大鱼。
“他把嫡长子放到边境上立功,但到了大军临阵还不退。以你之见,韩冈他还需要名声吗?”耶律乙辛叹息着,“终究还是要打一场的。”
宋人有心作战,这态势已经越来越明显了,绝非只会叫的狗。
如今大辽已经做好了一战的准备,耶律隆也不敢说能胜过宋人,只想着以打促和。
耶律乙辛也想以打促和,但怎么打,怎么才能把握到宋人谈和的底限,就像大工打造神兵的手艺,精巧而微妙,他的儿子,想得太过简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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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宴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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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宰的肥羊被一支长棍从头到尾直穿而过,在炭火上滋滋滴着油花。全本小说网;HTTPS://。.COm;炭火前,跪坐着一名胖大汉。光着头,脱得只剩一件小衣,头上脸上身上同样滋滋冒着油汗,却丝毫没有影响到他专注的神情。手拿着支刷子,将调料小心的刷在肥羊在炭火下渐渐变色的嫩肉上。
就在烧烤炭火堆的旁边,由石片和黄泥垒起了数座灶台,其中一座,两口铁锅架在灶台上,两名火头军挥汗如雨,举着铁锨一般大小的锅铲,精神抖擞的翻炒着。另一座,灶台上的铁锅中,架着高高的七层笼屉,一缕缕白雾自笼屉中飘散出来。其他几处灶台,又有专门炖汤的,专门煎炸的,一名名厨师在灶台前忙碌。还有洗菜的、切菜的,打理杂事的,一应人员的配置,都与东京七十二家正店的厨房别无二致,唯一的问题,就是完全露天。
这处露天厨房,明显是临时修起,做出的酒菜,不下于东京,人数虽众,却忙而不乱,显得井井有条。切菜的铎铎刀响中,参杂着蒸汽直冒的水声,来回奔走的脚步声,火头军大厨训斥小工的声音。不时的,就有人端起一盘盘新出锅的佳肴,转身出了厨房,
距离这处露天厨房三四十步的地方,有一座外形朴素的军帐,不甚大,也不算高,不见纹饰,比起稍远处,一座座排列有序、能同时容纳三队士兵安睡的军帐还要小上一号。
如果不看围护在军帐周围,分列多队的一百多身材高大、衣甲鲜明的战士,这座位于行营中的军帐,完全没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即使敌军能越过壕沟,栅栏,鹿角,他们也很难在一堆同样色调的帐篷中找到他们想要的。
一阵风带来了浓浓的烤肉香,站在帐门前的护卫抽了抽鼻子,咽了一口口水,然后站得更加挺拔,对送进帐内去的菜肴目不斜视。
这是一场迟来的晚宴。
军帐中,王厚坐在最上首,其下定州路诸将分列左右。
代表定州路最高长官的大纛,就挂在王厚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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