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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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28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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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鬼章部位于木征的河州和青唐王城之间,黄河的南岸。算是个大部族,只尊奉青唐王城的命令,而无视更近一点的木征。今次青谊结鬼章带来的援军,也并不完全是他本族的士兵,有一半——而且是装备更为完善的一半——是由董毡交给他的。

    木征没想到董毡派来的援军主帅,会是鬼章部的族长。年轻不是问题,气焰太盛才是让木征头疼不已的一桩事。

    “河州山高林密,宋人肯定走不惯。等他们从临洮一路走到河州城,早就没有力气了。”无论是木征还是青谊结鬼章,都是坚持叫着武胜军和临洮,而不是宋人改名后的熙州、狄道,这是他们的一点自尊心,虽然于事无补,“我们坚壁清野在河州城下等着宋人过来,趁他们疲惫不堪的时候,就全军出动,杀光这群宋人,还可以一举收复武胜军!”

    ‘要是有这么简单就好了。’木征想着,只看臣服宋人的青唐部在武胜军烧杀抢掠的手段,坚壁清野的策略根本就不可能管用。

    可他并无意提醒青谊结鬼章,年轻人就该摔打摔打。如果青谊结鬼章的失败,能换来董毡对宋军的重视,木征很乐意把青谊结鬼章的队伍,送到王韶手上。

    无视掉青谊结鬼章狂妄自大的意见,木征对即将面临的决战,有着自己的一番考量。

    正面难以相抗的情况下,除了抄截粮道,别无他法。如果能让青谊结鬼章在前面吸引宋人的注意力,他就可以率领主力绕道宋军背后。

    引得宋军深入河州,然后出兵断绝他们后路,这是最为简单易行的策略——最重要的是有效。

    不需要地图、沙盘,河州、洮西的山山水水都准确的映在木征的头脑中。他熟悉河州的一山一水,熟悉河州的一草一木,山中的部族都遵从他的分派,占着地利与人和,他绝不会像偷袭渭源堡的两个兄弟那般失败。

    从宋人占据的武胜军【熙州】通往河州的道路上,适合成为宋军葬身之地的地方,木征想来想去,就只有两处,

    “是香子城,还是珂诺堡?”

    ……………………

    简单的接风宴后,景思立被王韶的儿子领进了白虎节堂之中。

    熙河路的帅府中枢,不如秦凤路的高大,但也是一般的肃杀。与秦凤经略司的白虎节堂另一个相同之处,就是在正堂中,同样摆着一幅巨大的沙盘。

    沙盘周围,是同样参加了接风宴的王韶、高遵裕、韩冈等经略司中的高官。只是多了一个景思立没有见过的和尚,高而瘦,有着风吹日晒而出的粗糙黝黑的肌肤,像是一个托钵的苦行僧。但他竟然是身穿紫衣,这一点就不是任何一个苦行僧所能拥有。

    “这位是智缘上师。”韩冈为景思立介绍道。

    “阿弥陀佛,贫僧见过景都监。”比两年前,黑瘦了许多的智缘口宣佛号,向景思立合十行礼

    “原来真的是上师。弟子失礼了。”景思立连忙还礼。

    老和尚穿着的御赐紫衣,秦凤一带的独一份。景思立曾听说过智缘的传闻,韩冈还没介绍,其实就已经隐隐约约的猜测了出来。

    号称诊脉便能断人休咎,在东京城中都是让王公大臣趋之若鹜的高僧。到了关西这偏僻之地,得到的尊敬自然更多。对于佛教,景思立说不上信与不信,该烧香时烧香,该拜佛时拜佛,却不会把阿弥陀佛挂在嘴边。但智缘这两年的一番作为,证明了他的能力,也证明了他的名声不是平白得来,让景思立对他保持着一定的敬意。

    只听韩冈继续说着:“这副以河州、熙州为主的沙盘,也多亏了智缘上师这两年来的一番辛劳,探查各处蕃部虚实。”

    智缘又念了一声佛号,“宣讲佛法,普渡众生,并不算劳苦。”

    智缘自从前年来到王韶帐下,便被他派出去宣扬佛法。拥有佛陀护持,智缘走遍河湟都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就算落到木征、董毡的手中,他们能做的也不过是软禁而已。吐蕃人对浮屠的信仰可以说是沉迷,智缘靠着他的口才和医术,以及宋僧远超蕃僧的佛学水准,在河湟蕃部,结下的善果甚多。他的名声也已经是不逊于王韶、韩冈的响亮。

    当然智缘还是有敌人,那些蕃僧肯定是恨不得杀掉让他们出乖露丑的对手。王韶之所以会向天子要求一名高僧大德,就是因为要与蕃僧打擂台的缘故。

    智缘是见过天子的人,英宗皇帝重病时,作为京城中有数的名医曾被召入宫中,还因此被司马光指名道姓的在奏章中抨击过。正经儒臣对僧人的厌恶世人皆知,司马光的奏章等于是助长了智缘的名气。僧人就跟名妓一样,名气越大,人望越高,司马光帮了他的大忙。

    但智缘他来到关西后,历经千辛万苦,走遍千山万水,不仅仅是为了一点名气,而是希望能更进一步的留名青史。他兼通儒释,在儒学上,水平并不比一般的贡生秀才要差。普渡众生的要旨,智缘看得很淡,他的性格更近于儒者,对流芳百世的渴求,远超普通的僧人。

    与智缘见礼过后,景思立便专注于沙盘之上。通过智缘携回的地图,以及这几年所搜集的地理情报,所制作而成的这具沙盘,虽说不上多完备,也比不上巩州、熙州的沙盘精确,可用来确定进军路线,也勉强够了。

    “从狄道往河州去。近三百里路,途径关隘、寨堡多处。上上之策是一鼓作气的将之拔取。一旦中间有所阻碍,耽搁上一天,就是上千石的粮秣消耗。而攻城拔寨并不难,难得是如何铲除木征的势力。木征是赞普血裔,在河州根深蒂固。不论是将之收服,还是将之击灭,都不是一桩容易的事。”

    韩冈的话,引来了景思立提议:“最好能设法引得他出来决战。”

    “就算决战都难以将他留下来。”

    除了智缘之外,在列的都是上多了战场,皆知任何一场会战中,就算能取得再大的胜利,要想除掉敌方的主帅,都是千难万难。除非木征不跑,头脑发昏的准备硬拼到底,又或是官军打得他无处立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逼不得已而投降。否则,都很难把他彻底解决。

    “……瞎吴叱、结吴延征也算是个例子吧?”景思立又道。

    “那是运气,不足为例。”这话别人说不得,只有韩冈自己说才没问题。

    “那就得看木征会不会自己主动来攻。”景思立已经看出了这番对话,是王韶来测试自己的水平,也便抖擞精神,说着自己的看法,“攻打我军的后路。”

    高遵裕不屑的冷哼道:“坚壁清野,诱敌深入,然后断敌归路。木征能用的手段也只剩这一条了。”

    这是熙河经略司上下共同的认识,但这个认识是取决于正面战场上的官军,能否让木征不敢面对面的全力交战。如果决战的兵力不足,木征可以从容的吃掉出战的官军,然后再向后阵扑来。

    今次出战总共有三万兵马,还有一干自带干粮的蕃军,加上成千上万的民伕。人数虽众,排得上用场的却很少。可后方的守备却是少不了,不论是熙州还是巩州,可能受到兰州的攻击——而且不一定会是禹臧家,党项人这时候很有可能会出手——太过绵长的战线,需要足够的兵力来保护。

    兵站制度在去年的临洮会战中,有着显著的功效,当然会沿用下去。只是其中要占用的兵力,却绝不会少。而北面的禹臧花麻还要加紧防备,以防不测。

    真正能上阵作战的主力,最多也只有两万人马。

    可无论是给两万还是三万人马准备粮秣,带给后勤体系的压力一样很大。必然需要可靠的官员来主持随军转运之事。韩冈可以确定自己的必然是随军转运使之一,另外一个又会是谁?

    韩冈希望是蔡曚,那个蠢货之所以还能坐在转运判官的位置上,就是因为王韶和韩冈都不想换个更聪明的过来,而在临洮会战结束后,没有向朝廷汇报蔡曚在拖后腿。

    还有,又有谁能阻止想要前来分功的官员们?别说官员,王韶和高遵裕的府中,现在都挤满了不知从哪里来的亲朋好友,都是想在军中挂个名号,在军功簿上分上一杯羹,让他们不胜其扰。

    不过现在也没必要考虑这么多了。

    “兵械皆备,粮草已足,差不多已经可以出兵了。”韩冈看了看景思立,“景都监已经到了,就不用担心巩州、熙州的安全。”

    景思立惊道:“泾原路的军队还没到啊?!”

    “兵贵出奇。早就准备好了,何须等待全师齐集?”王韶的意见就是经略司的命令,“……宥之,你军远来,兵困马疲。先在陇西歇息两日后,再全军前往狄道。”

 第36章 万众袭远似火焚(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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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源现在还会偶尔想起渭源追敌的那一夜,不仅仅是在清醒的时候。全本小说网;HTTPS://。m;w

    就算时间过去了差不多有半年,他在睡梦中仍不时的会梦到率领麾下精骑冲入敌军阵营中的场面。

    如同饿狼冲入羊群,追赶着不敢反抗的敌人,把长枪捅进他们的后背。

    长枪不知挑过了多少人的性命,枪尖上凝聚的血腥,浓得就像整个人浸泡在血海之中。

    刘源只觉得杀戮得从未如此恣意,成百上千的蕃人奔逃着,被他麾下的军队毫不容情的驱赶起来。

    结吴延征在混乱中不知是谁人所杀,但瞎吴叱的那条胳膊,刘源依稀记得他曾纵马踏过许多落马的蕃军士兵。前一次见到瞎吴叱的时候,只剩一条胳膊的新晋熙州刺史,还拿眼睛瞪着自己。

    那种敢怒不敢言的眼神,一直留在刘源的记忆里,想起就觉得痛快。

    刘源浑家起身的声音,把刘源从梦中吵醒,变得半睡半醒的时候,不知不觉又想起被流放到河湟之地的那一天。

    作为最后一批被流放到河湟的叛军罪囚,上千男女老少拖着脚,经过了漫长的跋涉,才终于抵达了他们的目的地。

    那一天的天气很不好。

    雨水很大,刘源还记得自己当时上上下下都沾满了泥浆,所有人都像是从泥地里爬出来的。即便是天气已经转暖,浑身肮脏的淋着雨,也一样容易生病。

    每一个人都惶惶不安,但当时的缘边安抚司、如今的熙河经略司做得不错,一口热汤就让所有人放下心来。

    他们被安顿在陇西城外只有一里地的一处由营地改建的村寨,周围是保护营垒的高墙,抬头是更为高耸的陇西城城墙。刘源知道,在那道城墙之上,有着一对对警惕的眼神。只要他们这群流囚预备在寨子中闹出点事来,转头过来,城中的骑兵就能堵上村寨门口。

    不过这事也忍了,其实是两头害怕。陇西城里的官人们也害怕再把他们这群罪囚给逼反了。要缴的租税都按着正牌子的乡兵弓箭手来。分下来的田地有三成是已经开垦好了的,地里的麦苗都长了及膝了,

    因为是主持此事的缘故,韩冈这个小官人,刘源跟他很熟悉。而之前韩冈去咸阳城中招降的时候,刘源还与他打过照面。看起来很和气,因为救了广锐军几千人的性命,加上又是主管军中医疗,人缘更是好的无以复加。他们这群叛军,几乎都要给他立长生牌位了。

    而韩冈的父亲韩千六——韩谦益这个官场上用的大号,私下里也没人这么叫他——刘源也见过好几次。都是因为他们这群在军中混到老的军汉不会种地,收拾不好庄稼里的事情——他们做庄家的时候经常有,种庄稼的时候,却从来没有过——韩千六才每隔几日,就带着屯田所的官吏,来指点他们如何料理田地。

    换在过去,对于面朝黄土背天的农夫,刘源他们这些军头正眼也不会看一眼,不屑一顾。但一次次跟在韩千六身后,刘源也不得不承认种地的学问的确不简单,绝不是松土播种、浇水施肥那么几条。

    可能是因为韩千六性格和善的关系,在他的影响下,其他人投向刘源他们的视线,并不再是看叛贼的眼神,说话和和气气,也没人把他们在农事上的笨拙当作笑话来看待。

    但亲自下地耕作,还是很麻烦,总比不上一弓一刀的挣口饭吃容易。

    半睡半醒的任凭神飞天外,一声鸡鸣霍然响起,喔喔喔的带动全村的公鸡都跟着叫了起来。刘源先是捂着耳朵,翻了几下身子,见实在挡不住鸡鸣入耳,不得已皱着眉头从床上起来。听惯了营中的鼓号,总是在晨钟中起身,被嘈耳尖利的鸡叫唤起,总是一肚子的火气,更是莫名其妙的浑身发毛。

    支开窗棱,看看屋外的天色,依然还是黑沉沉。从窗缝中传进了鸡叫声,更为猛烈的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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