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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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9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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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复幽云者封王。

    这可是生封王爵,而且必然是异姓王。

    汉代是非刘不王,除了国初和末年,没有异姓封王的例子。唐时的情况又不一样,但异姓封王的依然稀少,安史之乱后才稍稍多起来。

    以本朝开国后逐渐形成的规则,外藩不论,朝中的异姓臣子封王只能是在死后,生不封王。

    之前得封异姓王的赵普、慕容延钊、高怀德、曹彬、潘美,要么是皇后的父祖辈,要么就是立有大功,无从酬奖。而这些人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封爵时已经不在人世,乃是追封。

    韩琦相三帝、立二主,在他故世后,一直都有说法要将其封王,不过至今没有动静。

    要想生封王爵,在如今,至少得有郭子仪那般的不世之功。

    光复幽云者,勉强够资格。不过韩冈不论怎么想,都觉得皇帝的这句话,肯定不会是局限于本意。应该是针对眼下的局面,经过一番计算的结果。

    或许是针对领军的几位帅臣,或许是针对现在的和议。反正皇帝必然暗藏其他心思。

    但这分明是乱命!

    皇帝哪里能随意的将一个王爵授予他人?朝廷自有制度在,容不得皇帝恣意妄为。

    说句难听话,万一皇帝当真连下乱命,让韩冈自尽。那时候,他是自裁还是不自裁?

    照常理,韩冈当然可以不理会,还没有成为正式的诏令,仅仅是口谕而已。

    没了大政之权的天子乱命,虽不便呸上一口,也完全可以置之不理。

    韩冈记得有传言说仁宗皇帝晚年多病,头脑时常不清醒,一次犯病时还当着辽国使者的面,高呼着皇后和宰相要谋害他,可也没见曹太皇和韩琦自寻白绫,倒是把皇帝弄进福宁殿养着。

    不过皇帝毕竟只是重病,并非昏聩。世人皆知,天子的心智依然清明,要不然也不会在垂危之际,仍能洞悉二大王的奸谋,让皇后垂帘听政。

    万一让赵顼说出什么话来,那就真的是无妄之灾,纵然可以来个趋吉避凶,可也是少不了一身骚。日后也定然会被人拿着当做把柄,时时敲打一番。

    也幸亏现在是皇后主持大政,暂时可以不用担心这样的诏令砸到自己头上。

    但韩冈可没打算就此放下心来。

    就在桌前,展开纸笔,韩冈开始给王安石写信:

    ‘乱命不诤,流言不禁,上不谏君,下不安民。敢问平章,平得何章?’

    奉命前来的韩中信,瞥了一眼后就张着嘴合不拢。要有多大担子,才会给担任平章军国重事的岳父写上这样的信。

    “枢……枢密,真的要送这封信?”

    韩中信结结巴巴的问道。虽然他已经得了敇命,但还不是正式的官职,必须要经过朝廷的许可才算正式进入官籍。

    现在尽管战争还没有结束,但到了这个阶段,已经没有多少韩中信立功的机会,正好可以回去走一遭,顺便送几封不方便走马递的私信。

    “我不是说给平章听!”韩冈不以为然,将信纸折好收起。

    他这是要逼王安石表态。

    皇帝虽然还算清醒,可已经有了神智恶化的迹象,现在尽管能拦住,如果日后再下乱命为何?纵然还没有通过两府,但保不准以后就会有。

    未雨绸缪,还是先让世人明白皇帝已经无力处理政事比较好。

    ……………………

    六七天过去了,消息想来已经传到了河东前线。可从福宁殿传出来的话,在京城中掀起的惊涛骇浪依然未有止歇。

    太过惊人的圣谕,使得两府诸臣不约而同的选择了沉默。对于市井中的议论,一时间也是听之任之。

    皇帝的心思根本让人猜不透。

    随着他在病榻上睡卧日久,心思和性格都向人难以理解和揣摩的方向转变。不过转变的方向是可以确定的,只会变得更坏,不会变得更好。

    王安石不会去奢望他们还能瞒着赵顼多久。谎言无论怎么编,都是有破绽的,时间这么久了,想来皇帝已经看破了真相。

    人虽然躺着,可心思却是清醒的,看破了真相,然后下一个无法捉摸的命令,最后闹得上下不安。

    他究竟想做什么?

    多少人考虑过这个问题,当然后得到了答案多多少少有些差异。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没人愿意去相信皇帝仅仅是希望夺回故土,才下了这样的诏令。

    在经过了去岁冬至郊祀那风风雨雨的一夜之后,皇帝的心机、城府已经为世人所认同。他的思路必然是九转十八弯,让人很难琢磨透。

    韩冈在河东的胜利,其实是打开了一扇大门,让人们了解到了如何去与辽军作战。也看到了灭亡辽国的希望。

    虽然说绝大多数世人对韩冈的这个胜利并不了解其意义所在,但他们这些执掌天下大政的宰辅,至少都能看透韩冈用兵方略的好处。

    大宋的优势究竟在哪里,如何利用大宋的优势来克制辽军的长处。都是在这个胜利中看到的。

    收复幽云的希望就在眼前,可赵顼的话,现在却让人不敢稍动。

    封王并非好事,对绝大多数两府中人来说,这句话没有任何错误。

    封了王后,还能指望再留在政府中?军权、政权、财权肯定都要放弃。

    以吕惠卿、韩冈的年纪,会甘心就此养老?养个乐班、造间别墅,以娱天年?

    一旦被封王,必为众矢之的。天子会看着,言官会盯着,一言一行都会被有心人加以解读。就像狄青当年成为枢密使,而被言官以及更为庞大文官群体视为眼中钉,疯狂的加以攻击,以至于英年早逝,让人不甚痛惜。

    以韩冈和吕惠卿的才智,肯定不会去争那个王爵,他们的路还长得很。等五六十往后还差不多,吕惠卿还不到五旬,而韩冈更是在朝堂上还有三四十年的时间。拥有这样的未来,会愿意被当成囚犯?

    但只为国事,王安石就不敢冒险。

    国家财计已经支撑不了,而战争结束看起来还遥遥无期。

    现在不能放弃和谈的机会,更不能让战争持续下去。

    王安石给韩冈去信,给吕惠卿去信,更联合韩绛、蔡确,给郭逵下了严令,禁止他去干扰和议,也禁止他去反击辽境。

    战争必须终止,赵顼掀起的风浪必须得到停歇。王安石夜不能寐,他只盼望皇帝不要再出难题了。

 第36章 沧浪歌罢濯尘缨(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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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圣人,圣人。全本小说网;HTTPS://。.COm;w”

    睁开沉重的眼帘,向皇后觉得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依然想睡。看了下天色,已经完全昏暗下来,眼前的殿室一片黑,只有外间有着灯光。

    伸手被扶着起来,向皇后问:“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申时初。”贴身的宫女小声的回答着。

    “怎么都这时候了?”

    本来只是批阅奏章感觉累了,想歇一歇眼睛,在崇政殿后殿的东厢小睡片刻,现在却一下睡了一个多时辰。

    “圣人为国事日夜忧劳,所以才会睡得沉些。”

    向皇后向外望了望,还没有换上玻璃的窗子,只能感觉到外面的阴暗,申时初的天不该黑成这样“这天光不像啊。”她问道。

    “快下雨了。云沉沉的。”宫女问道:“圣人,要梳妆吗?”

    坐到梳妆台前,向皇后还是没什么精神:“简单点的。不用见外臣了。”

    她懒怠梳妆,只松松的挽了个髻,穿着日常在宫中行走的服饰,看起来与官宦人家普通的贵妇没有两样。

    梳妆台的正面,嵌着一面尺许见方的镜子,色泽和形制有别于寻常的铜镜,表面上有着晶莹的反光。

    这是将作监玻璃工坊的新品,不过听说是从关西那边学来的手艺。平板的白玻璃后覆上一层银,然后涂上漆,嵌在乌木的框子中。能有一尺见方的这面镜子是从多少片平板玻璃中特意挑选出来的,绝大多数从玻璃工坊全都是巴掌大小,很少方平如印的极品。

    皇后年已三旬,银镜中的面容依然年轻如初。但若是在白天的阳光下,已经可以看到眼角的细纹。

    对着镜子,向皇后叹着气:“这银镜就是这一点不好,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都给映得一清二楚。”

    “圣人,可要换回原来的铜镜?”

    “罢了。瞒得了自己,还能瞒得了别人去?……快一点,还要去福宁殿。”她催促着,声音却没什么力道。

    丈夫的心思越来越难捉摸,给人的感觉也越来越陌生,去福宁殿就成了应付差事一般。

    好不容易快要达成的和议啊,本来都快说定的事,一句话就毁了。

    说什么复幽燕者可封王,正好跟河东大捷一并传出去,京城上下,很多人都觉得辽人不足为惧。喊着要攻打辽国。辽国的使臣也听说了,连夜遣了人回去,甚至闹着要上殿拜见自己,让她不得不派了张璪去安抚。

    想到这件事,她也难免有怨言,只是不便说出来。

    刚刚收拾完,外面的姜荣进来通报:“圣人,宋都知来了。”

    “宋用臣?又有什么事?”皇后一声叹,“让他进来吧。”

    宋用臣进来,手上托着一份奏章,喜气洋洋:“圣人,西域的王舜臣奏捷朝中,赖官家和圣人庇佑,官军首战告捷。大破高昌和黄头回鹘的联军,斩首两千多,俘获不计其数。如今正向西追击,要直捣高昌老巢。”

    听到捷报,向皇后却没有高兴起来,没什么精神的摆摆手:“以后不是北边的军情就不要这么急送上来了。西域的事,让两府派人去查验明白后,依例给赏就是了。至于打下来的军州,谁愿意去西域做官就让他去。”

    前几日,王舜臣从西域上奏,说是过了冬,路上的雪化了,将继续西进。之前,几乎都把他给忘了,不是他的一封奏章,都没人记得起来。

    对王舜臣的行动,朝中有一半人说要趁势设立安西都护府,统管西域,另一半则是说要立刻退兵,免得日后西域边患难治,还有人干脆要治王舜臣的罪,说他妄开边衅——不过那是皇帝之前下的诏,早在皇帝发病前就定下来的,有诏书护身。

    向皇后每日听军情听得烦了,她跟皇帝的性情不一样。不会听到捷报就狂喜,听到败阵就忧虑,甚至会为战事连日吃不下饭,她只是一个喜欢安安稳稳的小妇人罢了。

    现在河北和陕西已无大战,就是河东,韩冈在与捷报同时回传的密奏中也说了,之后的行动不求攻城略地,只求能收复失土,然后给辽贼一个教训,让他们日后不敢再南窥,同时也为和议壮声势。

    “太子快下学了,你先退下吧。”

    宋用臣捧着捷报离开没多久,照顾赵佣的老宫人国婆婆便拉着赵佣的手进来。赵佣的两名乳母窦氏、李氏跟在后面,随行的内侍和宫人则都留在外间。

    看见儿子,皇后的脸上就多了些笑意:“六哥下学了。”

    赵佣一板一眼的行了礼,“孩儿拜见娘娘。”

    赵佣一般是上午上课,跟着王安石、程颢习文,午后则是一日学习礼仪,一日学习射箭。

    这是向皇后从班直中特意挑选出来的几名擅长武艺、老实稳重的成员。让赵佣跟着他们练习射术。君子六艺,射居其一,不求赵佣能成为神箭手,只求能把筋骨打熬一番,让身体强健起来就阿弥陀佛了。

    中午的时候,皇后忙着公事,没能跟赵佣一起吃,现在见到,话就多了起来。

    “六哥今天是程先生上课吧,学了些什么?”

    “先生今天说了《孝经》。”

    “这么快?!”向皇后惊喜,夸着赵佣“六哥还真是聪明。”

    虽然有些担心是揠苗助长,但向皇后还是为儿子的进步速度感到高兴。

    内侍、宫女也都笑着。皇太子聪颖过人,仿佛天授,开蒙不过两个多月,《千字文》能背了,《论语》前几篇也算是可以诵读了。现在又开始学《孝经》。日后肯定是个有为的好皇帝。

    “那程先生教的是哪一段?”

    “嗯……”赵佣想了想,道:‘子不可以不诤于父,臣不可以不诤于君’。父皇若有过,儿臣当诤谏之。”

    向皇后的笑容一下便变得僵硬起来,只点点头:“……说得对,六哥真是越发的进益了。的确该如此。”

    “还有呢?”

    “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辽贼求和,其心若诚,当许之。”

    “嗯?!”

    这下她连笑容豆保持不住了。

    这哪里是五六岁的孩儿说出来的话,开蒙学《千字文》,颂《论语》,向皇后虽然读书少,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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