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执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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宰执天下- 第99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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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不是补亏空的问题了:

    “子厚当也听说了吧。洛阳那边早有议论,说朝廷新铸大钱、铁钱,是以生民膏血济财计,这么一闹,阜财监的百万贯能不能指望,还真得两说。”

    “不过是义利之辩,老生常谈罢了。”章惇不以为意,当年新法初行,就为义利相辩多日,王安石和司马光都写了文章。现在新学独树一帜,旧党中人怎么蹦跶都没用了。

    朝廷为解财计困厄,鼓铸大钱。当十钱是否铸造,朝堂上计议未定,但折五钱则又定下要增铸百万贯,另外还有一百五十万贯的折二铁钱。其中铁钱两分在蜀中,三分在关西,剩下的一半则是在河东的钱监铸造。至于折五钱,则放在了洛阳阜财监。

    这就是为什么洛阳旧党元老们,又开始闹腾的缘故。近在咫尺的把柄,怎么能放过?

    但不铸钱又能如何?今日铜贵钱贱,多少不法之徒熔钱取铜,用以制造铜器贩卖。还有不法海商,将大宋的钱币一船船的运往国外。而同样严重的,更有千年以来的窖藏传统,让许多铜料在冶炼、铸造之后又回到了地底。

    不铸钱,市面上的钱币会越来越少不说,朝廷也无法填补收支之间的巨大亏空。可铸钱,若是以铜质的小平钱和折二钱为主,就又是桩亏本买卖。所以只有铸大钱,铸铁钱,才能保证朝廷的收益。所以西京的反对声,不过是不甘失败者的叵测居心罢了。

    章惇不屑的哼了一声,当先跨进枢密院的大门。钱粮俱足,朝堂安稳,两府各安其份,那么西京再怎么折腾,也是无用功。

    不过这样的情况下,韩冈和吕惠卿就要继续失望了。两府中表面上似有纷争,实际上却是有志一同,他们只能等待日后的机会了。章惇纵然为韩冈抱不平,可也不愿与王安石正面冲突。

    ‘自家事,自家解决,外人插手不便。’

    章惇心中为自己做着辩解,却无法自欺欺人的摇头苦笑。对韩冈,终究是有愧的。眼角的余光接收到了薛向投来的眼神,也不知这老狐狸看透了多少。

    “枢密、枢副。”一名小吏匆匆而来,递上一页纸,“这是韩枢副新奏章的抄本,通进银台司刚刚送来的。”

    ……………………

    “曾大参、李中丞演得一场好戏啊。”

    蔡确重重的靠在椅背上,完全不顾宰相的仪态。念着两名同僚的官名,话语中满是讽刺的味道。曾布脸上一闪而逝的得意他看到了,曾布变得轻快的脚步他也看到了,他到底什么时候跟韩琦的侄女婿勾搭上的?

    “子华相公说什么了吗?和叔。”他抬头看着肃然而立的邢恕。

    “韩相公从崇政殿回来后,就感觉有些累了,刚去歇息了。”

    “哦,是吗?”

    邢恕是韩绛的人,至少明面上如此。

    是韩维向蔡确推荐了邢恕,然后邢恕便成为了检正中书孔目房公事。这是邢恕堂而皇之的出现在都堂之中的理由。而蔡确之所以用邢恕,在外界看来是因为韩绛、韩维对他的恩德。

    从情理上说,韩绛是蔡确的恩主。蔡确十年前能进京为官,还是多亏了当时宣抚陕西的韩绛将他推荐给了时任开封知府的韩维。至少在人前,蔡确对韩绛、韩维乃至灵寿韩家都保持着足够的尊敬。

    韩绛本身任命的,加上蔡确奉承其意而任用的,韩绛在中书门下的控制力,按理说其实不在王安石之下。但实质上,年事已高、比王安石还要年长多岁的韩绛并不怎么理事,大事王安石做主,余事交由蔡确等人自决,他多是签押盖印而已。蔡确也是随口一问。

    “不过……”邢恕又道,“韩相公还是说了一句‘该走了’。”

    “‘该走了’?确实这么说的?”

    “千真万确!”

    蔡确沉吟了一下,问邢恕:“和叔,依你之见,子华相公说的是谁?”

    “邢恕不知。不过不像是说自己。或许是吕、韩二枢密吧。比如韩枢密,他若敢下狠心,完全可以挂冠而去。辞了河东制置使、枢密副使二职,谁还能让他留在河东?以前又不是没做过。”

    “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时过境迁了啊。辞官?哪有那么简单。”蔡确摇头:“西府副二,辅弼重臣,就算请辞也不可能一请即允。韩冈的辞表就算皇后批下来,知制诰也能给驳回来。一句礼数太轻,非待遇功臣之法。皇后都没话可说。”

    “相公说的是。”邢恕躬了躬腰,在都堂内,他的礼数总是很周全,“难道说,王平章今天又挡了韩枢密的道?”

    “翁婿家底事,外人掺和不得。既然介甫平章认定了不能让韩玉昆回来,那就由他好了,勿须我等外人多事。”

    这是好事。

    为了打压气学,甚至把吕惠卿都放弃了。蔡确不信吕惠卿心中对此没有怨言。要是吕惠卿、韩冈同时与王安石分道扬镳,那真的是有乐子看了。

    蔡确暧昧的笑着:“荀卿言先圣诛少正卯事,道途不和,便势同冰炭。或谓其不然。如今看王、韩翁婿,谁能说荀卿污毁先圣?”

    邢恕也叹道:“昔年恕读史,尝观郑玄忌马融、群儒憎颖达二事,嗤之以鼻。谓饱学宿儒,纵好名亦不致此。今日回头再看,古人诚不我欺,信之也!信之也!”

    “此二事,一在汉晋,一在隋唐,如今又有王安石、韩冈翁婿俩,倒是给补上了。”

    郑玄师从马融,三年学成辞归,马融忌其日后声名越己,遣家将追杀;隋炀帝慕石渠阁、白虎观旧事,召天下群儒共论经典,孔颖达年最少,却独占鳌头,为诸宿儒所嫉恨,以刺客谋刺之。这两件事,有人说真,有人说假,至今尚无定论。倒是孔子诛少正卯,否认的却不多见。

    “可惜了吕枢密,无妄之灾啊。”

    “那是他自招由。”蔡确对吕惠卿没有一点好感,不仅仅是因为争权夺利的缘故。从性格上,蔡确也与吕惠卿如同冰炭。

    幸好王安石对他的好女婿顾忌太多。也许一开始并没有像闹到今天的地步,可是到如今,已经是骑虎难下了。

    只要王安石还压着韩冈,朝中就没人能帮他松脱开来,就是皇后都只能干瞪眼。而韩冈无法回京的情况下,皇后也绝不会允许吕惠卿回京。

    这已经成了一个解不开的死结,让蔡确看得心花怒放的死结。

    蔡确很期盼看到韩冈气得大骂王安石是奸臣的模样,也很期待吕惠卿与王安石分道扬镳的哪一天。

    想想就觉得有趣。

    实在是太有趣了。

    “相公。”一名身穿红袍的亲随匆匆进了厅来,附耳对蔡确说了几句。

    ……………………

    曾布只有独处时才会路出笑容。

    让吕惠卿与王安石反目成仇,让韩冈与王安石嫌隙更深,让皇后更加敌视王安石,这已经是一石三鸟了。

    而且还要加上吕、韩不得不久留外路。

    一石四鸟!

    至于卖好韩冈,曾布从来没有奢望过,那不是可欺之以方的君子,而是最善伪装的狡诈之人。

    曾布倒是不担心,他所做的仅仅是因势利导,根源还在王安石身上。

    站在院中,眺望着大庆殿殿顶之上,在阳光下璀璨夺目的琉璃瓦,曾布脸上的笑意更甚。

    想让他来掺沙子,这几天的作为,当没有辜负官家的一份心意吧。

    “大参。”一名书办在院门前小心的打着招呼,然后悄步走了进来。

    ……………………

    只要王安石还在任上,韩冈就别想回来。

    而只要天子还有一息尚存,王安石的平章一职,就没人能动摇得了。

    乌台台长的公厅中,李清臣肃容翻看着一份份公文,思绪却飘到了之前朝堂上的争论上。

    总算是赢了一回。

    韩冈如果现在回来,正好能赶上他三十岁生日。一旦他在京中摆起了寿宴,可就真是让人无法忍受了。

    幸好不至于此。

    年纪轻轻,便身登高位,对人对己对朝廷都不利。

    玉不琢不成器,也该受些挫折了。

    天子早有此心,可惜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故被破坏了。

    如今既然天子不在,就让他的岳父来当一回拦路石吧。

    未来的权臣,和现在的权臣。

    只要是权臣,都是需要铲除的敌人呢。

    ……………………

    “何至于此!!”章惇声音微颤。

    “这是要鱼死网破吗?!”蔡确难以置信的摇起了头。

    “怎么可能?!”曾布在惊叫。

    而李清臣还在看着他的公文,来自银台司的信报,尚未送到他的手中。

    ……………………

    王旁走进了王安石书房所在的院落。

    见过几次的银台司派来报信的虞侯,正从书房外的小厅中出来,看见王旁,行了一礼,然后又匆匆来离去。

    王旁走近厅中,却见王安石

    发觉父亲神色不对,他慌忙上前,“大人,出了何事?”

    王安石闭目不答,久而一声叹:“玉昆要上京了。”

 第37章 朱台相望京关道(09)

    (全本小说网,HTTPS://。)

    章楶并不喜欢来医院。全本小说网;HTTPS://。m;

    位于州城西北角的一片建筑,原本是军营的位置。

    代州军在经历过惨败、溃散、重编和战斗之后,数量锐减,只能勉强能守住延边的关隘。许多位于二线的军营,全都给放弃了。有的成了球场,劫后余生的代州百姓在重建家园之余,也需要一个放松的地方。而这一座州城中空下来的营房,同样被废物利用,成为了诊所和病房。

    医院中弥漫着烈酒、艾草和菖蒲的味道。只是更多的,则是消磨不去的腐烂气息。

    这是医院,又不是医院。

    里面有着为数众多的救死扶伤的医工,他们在这一次的会战中,拯救了成千上万的大宋官兵。就是现在,医院中也还有许多士兵,接受着他们的医治和照料。

    不过现在的医院后部,却有着比之前战争时更多的尸骸,医工们也在制造着更多的杀戮——这就是章楶为什么不喜欢这个地方的原因。

    解剖学。

    这是韩冈定下的名字,被他从医学中单独分离出来。

    顾名思义,就是把人当成牛、羊、猪一类的牲畜,给解体剖开。

    韩冈对医工们的要求,就是对人体器官功用进行综合性的阐述。通过对循环、消化、呼吸、神经、运动等系统的定义和划分,来全面解析人体的奥秘。

    而要完成这一目标,解剖的手段就必不可少。

    但宋刑统中,有残害死尸一条。包括肢解、焚烧——不包括正常的烧葬——和弃尸于水。依律减斗杀罪一等量刑。在殴斗中杀人,视是否持刃而决定是斩或绞。解剖尸体,必然是手持利刃,减其一等,碰上个严厉点的官儿基本上就是绞刑。

    所以只有战争,只有战争才能得到足够数量的标本,所以每一场战争都是人类解剖学上的一次大发展、大飞跃。

    参与了这项活动的,主要是被韩冈留在河东的御医,以及他们的助手和弟子,还有一些从本地征召的医家,都是自愿参加解剖人体的研究工作。而通过对数百具人类尸体以及数量更多的飞禽走兽的解剖,相互进行对照和验证,这些医工们的外科手术水平也有了长足的进步。

    走在一张张沾满血迹,各自躺着一具具完整和零散的人类遗骸的床榻间,章楶脸色发青,无论如何他都做不到如前面领路的韩冈那般,彻头彻尾的无动于衷,甚至是饶有兴致的向领路的医工们询问。

    幸好戴着口罩,口罩中间的夹层里还有香料和草药。虽说不能完全掩盖住那股中人欲呕的味道,但感觉终究是好了一点点。

    “到底有了多少人啊。”透过口罩,章楶的声音沉闷模糊,但言语间难掩的震撼和恐惧,却没有改变分毫。

    韩冈不以为然:“化外夷狄无异于禽兽,宰狗剖羊的时候哪有那么多感慨?”

    夷狄,禽兽也。这是华夏从古到今,世所公认的常识。

    化外之民,不从教化,就是禽兽。又非**,拿来当成实验的对象,至少大部分医工很快就适应了。

    人就是这么简单,往往只要有个借口,什么都能下手。

    “审元。”韩冈叫来一名医工,唤过来时,浅蓝色的围裙已经满是黑色、红色的血渍,像是一幅诡异的图画,只是整个人都是精干干的,精神很好:“解剖的关键还是在绘图,内脏及骨骼图形的绘制,血管和神经的绘制,务必要一丝不错。而且有了图,才能制作标本。”

    “慎微明白,枢密请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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