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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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静王冠- 第65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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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在他第一次见到白汐的时候,他就早就对这一点心知肚明。

    在那一夜他被老费催促着开门的时候,他才看到真正的白汐,眼神孤独又倔强,带着对一切的冷漠。

    对于其他人的绝对不信任。

    包括对当初的自己。

    将她当做一个离开自己之后就活不下去去的软弱小女孩儿,只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而已。白汐情愿藏起自己的爪牙,陪着他一起做游戏。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离开自己之后,就对一切无能为力。

    看到他的复杂神情,胡先生便忍不住摇头:“对于她的安全,你可以放心,虽然看上去像是个纯良无害的小女孩儿,绝不会有人胆敢让她受什么委屈——那些胆敢玩弄阴私把戏的人如今都飘在帝都的臭水沟里。”

    “你是说……”

    “嗯,没错。”

    胡先生点头,眯起眼睛:“你见过猫玩弄老鼠的样子么?对,就是那样,一点一点的将敌人逼近死角里,用话语,用眼神,用一份送给另一个人的礼物,将一切防备都残酷的剪除,然后慢条斯理地将敌人溺死在绝望里。”

    短暂的沉默中,胡先生仰头,饮尽了那一盅酒,轻声叹息: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有些疏漏,但到了后来,已经娴熟得让人害怕了……对于一般人来说你死我活的恐怖斗争,对她而言,只不过是学习,一场……游戏。

    白恒给了她这个机会,并且将一个成功的范例放在她的眼前。

    每一次看着她,我都觉得,仿佛在看着十年之前的皇帝——以她的聪慧,不论做出什么选择,未来会有千百种成就。

    只可惜,她选择了最让人害怕的那种……”

    沉默中,叶清玄抬起手,揉着发胀的额头,有点想要骂人。

    “这就是我最担心的事情。”

    果然,学坏了啊……

    此时此刻,他心里充满了懊悔。

    干他娘的白恒,果然,在军营里,就该把他焚烧成灰烬才对!

    “或许,正是因为这一份异常,陛下才会将她当做唯一的‘朋友’吧。”

    胡先生捏着空酒杯,微微摇头:“虽然皇帝的友情总是薄凉而短暂,但想必在内心深处,陛下是将白汐当做足以和自己对等的人了吧?这一份荣幸,哪怕是她的敌人,白恒也未曾享受到过。”

    说到这里,胡先生的神情越发苦涩:“恐怕白恒也早就猜到了这一点:就算将她送到陛下面前的是自己,陛下也会倾心的培育,教授——她想让白汐成为那个自己成为不了的自己。”

    “总觉得……越来越陌生了。”

    叶清玄的神情苦涩。

    这个世界的变化太过诡异,他低头给自己倒酒,想要把自己灌醉,神情愁苦:“先生你说的真的是我认识的那个白汐么?”

    胡先生大笑,幸灾乐祸:“任何人都有不为人知的一面,叶子,任何人都有。你总不能将她当做离开你就无法呼吸的傀儡娃娃。

    她有自己喜欢的事情,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你需要去学着接受。”

    “接受什么?”

    叶清玄翻了个白眼。

    他接受个鬼啊,都长歪了好么?应该矫正才对吧!

    叶清玄心里已经开始筹划着怎么把白汐给扳回来了,果然,早知道的话,当初就不应该放任她那么调皮。

    可是想着这些,他心里却有些无力。

    恐怕,多半会白费功夫吧?

    “蠢货,万事总不会随人心愿,难道你总能心想事成?还是你将她当成了任你揉捏的泥塑木雕?

    她是活的,叶清玄,和你一样。不要总想着将她改变成你心里所想的那样。”

    胡先生抄起了筷子,敲着他的脑袋,明明细细的一根筷子,敲在头上却令人眼前一黑,如同当头棒喝:

    “接受她不想让你看到的一面,接受她的一切——如果你真的爱她。”

    叶清玄愣住了。

    漫长的沉默过后,他苦笑了起来,端起酒杯:“您说得对,是我太过想当然了。在罗慕路斯,胡先生教我如何成为一名乐师,没想到,再次见面,您又教了我新的东西。”

    “胡言乱语而已。”

    胡先生摇头,神情就变得惭愧起来:“又犯了老毛病了,只是瞎看了一些书之后就好像什么都懂了一些,变得好为人师。

    如果你有所期待的话,恐怕就要失望了。实际上我至今未曾成婚,也没有什么子嗣……。”

    “是没遇到喜欢的人吗?”

    胡先生沉默了。

    低头喝酒。

    许久,轻声叹息。

    “早些年遇到过一个……她对我很好,我也敬她爱她。”

    叶清玄皱眉,“那为何没有成婚?”

    “那时候的我……太天真。因为一点薄名而膨胀得厉害,总想着大丈夫要成就一番伟业,却从未曾想过她等我等得有多难过。后来……”

    他低声苦笑着:“后来她就走了,她等不了我了——龙脉之血,二十岁不成婚,就已经是没人要的老姑娘了。

    是我误了她,也没有脸再去见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找了一个比我在乎她的人,这些年过得都很好。”

    叶清玄沉默,许久,低声道歉。

    “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什么,只不过是过去的丑事而已。”

    胡先生无所谓的摇头,端详着叶清玄,忽然问,“你小时候有什么愿望吗,叶子。”

    “啊?”

    叶清玄没想过胡先生忽然这么问,努力地思忖了一下之后惭愧起来:“唔,有过很多……我想要做个画家,请不要笑,我是认真的。”

    胡先生大笑着,摆手:“没有没有,只是欣慰而已。比起我来,你的愿望已经很成熟了。”

    叶清玄无奈摇头:

    “那胡先生你呢?”

    “我吗?这就……”

    胡先生有些尴尬地挠着头,笑容就变得不好意思起来。

    “好吧,有过,也有很多——我想要做一个英雄。”

    “英雄?”

    “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那时候喊着要为什么立心,为什么立命,为什么东西继绝学,给什么东西开太平……啊,听着都觉得很羞耻。”

    胡先生低头饮着酒,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到最后,低声叹息:“可惜,如今一个都没有实现。我终究没有能够成为英雄。”

    “成为英雄的事情,我也想过,可惜后来也放弃了。”叶清玄宽慰着他,“倒不如说,在这个时代,能够不去做英雄而是做自己,是一件幸福的事情呢。”

    胡先生沙哑地笑起来,像是已经喝醉了,自言自语。

    “是啊,毕竟是没有英雄立足之地的时代啊……能够做自己,真是太好了。”

    …

    …

    姑且到最后还算是宾主尽欢。

    两人都酩酊大醉,好歹都是乐师,这点自制力还是有的,不至于醉到走路都走不稳。将叶清玄送到住处之后,胡先生拱手道别,相约第二日在为叶清玄送行。

    回忆起上一次在圣城,还是自己给他送行,叶清玄就感觉到命运的奇妙。

    只是,在道别走远了之后,胡先生的脚步却停了下来,回头,看着目送自己的叶清玄,神情复杂。

    叶清玄听到了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醉意。

    “叶子,在你看来……一个人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究竟要怎么样才好?”

    “胡先生你这么问,我也不知道啊。”叶清玄无奈苦笑,“不过,既然已经无可挽回的话,那么就只能痛苦一生了吧?”

    “不想着赎罪么?”

    “既然已经无可挽回,何必想着寻找什么借口来解脱?我觉得,大错已经铸就,那么自顾自的解脱,未免太不负责任了一些。”

    说到这里,叶清玄有些尴尬地摇头:“不好意思,说了大话。但我觉得:只不过是背负一生的痛苦继续活下去而已,还没有到非要绞尽脑汁去逃避的程度吧?”

    胡先生愣了一下,忽然大声笑了起来。

    就像是,困惑半生的问题得到了解答。

    如释重负。

    迎着叶清玄茫然的眼神,他向着这个年轻人拱手下揖,然后转身离去。衣袂飘飞在明亮的月光之下,说不出的洒脱和轻快。

    就像是得到了救赎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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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百零四章 洪水滔天的世界(上)

    洪流自天空中落下,雨滴和大地碰撞,千百声碎裂的声音重叠在一处,化作吞没天地的轰鸣。

    水汽蒸腾,氤氲在幽深的夜色中,哪怕竭尽全力撑起伞,也依旧令人觉得窒息。

    伴随着地面的震动,庞大拱门缓缓开启,门后天穹之上的惊雷横过,照亮了远处棱角狰狞的宫殿。

    执灯的宫人站在雨中,低垂着眼眸。

    “大人,请走这里。”

    宫人在暴雨中为他引路,朱红色的外衣被雨水侵染成暗红,如血流淌。

    在漆黑的夜色中,无数暴雨的覆盖下,宫殿中的以太波动此起彼伏,彼此交织,摇动着雨帘,仿佛要上抵苍穹,洒落了无尽的威压。

    令人窒息。

    穿越过不知道多少重宫门之后,他终于来到了大殿的前方。雨水的洪流从屋檐之下洒落,漆黑的宫殿中亮着隐约的光,照亮了他的脸,有些苍白。

    在大殿的门口,禁卫的声音沙哑:

    “陛下传召。”

    他深吸了一口气,抖落了衣摆上的雨滴,低下头,走进宫殿,前行十五步,停在玉阶之下,同另外两名乐师一同俯身下拜:

    “微臣,见过陛下。”

    垂帘之后,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传来。

    “太常卿,这三位就是你为朕举荐的英才么?”

    “他们是臣一手教导出的弟子。”

    在玉阶之旁跪坐的老人垂首回应,“纵然非是天人之血,依旧不逊色与龙脉乐师分毫。”

    “那么,便依你的想法来吧。”

    那个苍老的声音叹息,“只是,还请太常卿快一些,朕已经老了,等不了太久了。”

    玉台之下,太常卿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俯首。

    这位协助皇帝撑起震旦三十年的乐师已经年逾古稀,却看不出苍老的迹象。头上不见天人为之自傲的白发,而是将其彻底的除去,取而代之的是早已经印刻进血肉和骨骼中的矩阵。

    没有宫人在侧服侍,垂帘之后的皇帝亲自走下前来,将一份染着血痕的卷轴放进了太常卿的手中。

    “这是武德使冒死带回的地图。”

    苍老的皇帝说,“请太常卿自西而去,十万里——那个东西沉睡在天竺。”

    太常卿黯然叹息,俯身叩拜:

    “臣,祈请陛下三思。”

    皇帝笑了,疲惫地坐倒在玉阶上,轻声叹息:“果然,你已经老了啊,太常卿,同朕一样。等我死后,你能活几年?等你我死了之后,这一切又会怎么样呢?”

    太常卿没有说话。

    捧着卷轴的双手颤抖着,却不肯收下。

    在地上,他们听见了沙哑的声音。

    “汝等抬起头来,看着朕。”

    当他们斗胆抬头的时候,看到了那一双幽深的眼瞳,倒映着他们的面孔,还有大殿内的暗淡灯火。

    佝偻的皇帝坐在台阶上,华贵的冠冕和龙袍难以掩饰他的苍老和衰弱。

    时日无多。

    “我死了之后,谁来主持大局?”

    皇帝的手掌把弄着手中那一颗至高无上的印玺,自言自语:“谁来支撑这个已经快要崩塌的国家?是那群窥伺帝域,野心勃勃的诸侯之辈么?还是朕的那几位好侄儿?再或者,朕那个生与深宫,长与夫人之手的女儿?

    不,他们不能,谁都不能,这个震旦,谁都撑不起……我死了之后,会有洪水滔天。”

    皇帝抬起手中的印玺,令他们端详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象征,告诉他们:

    “——这一切都会分崩离析。”

    那一瞬间,皇帝的眼瞳中迸发出了摄人的寒光,像是来自于地狱中的光焰,令在场所有人都敬畏地低下头,匍匐在地。

    “朕救不了它,但有人可以,比朕强十倍,强百倍,强千万倍的人可以。”皇帝看着这位撑起三朝的股肱之臣,声音沙哑:

    “太常卿,去将它带回来,将那个东西,那个被称为真理的怪物,带回来!”

    将那个能中兴震旦的继承者,一个能够重整乱局的万世明君带到我的面前来!

    寂静里,苍老的乐师悲凉地颔首:

    “臣,定不负陛下所托!”

    那时候的他,跟着老师一起叩拜在地上,还不知道这一趟遥远的旅程意味会让自己后悔一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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