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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敏杰难以置信地看着西装男。
出乎意料了他自己的意料，他并没有感到愤怒，也没有感到任何悲伤。在这6年间品尝到的世态炎凉，已经让他彻底对这个世界感到了厌倦，甚至是厌恶。
人们总是将自己的标准强加在别人身上，不厌其烦地站在名为道德的制高点攻讦异己，葬送一名科学家数十年心血的研究成果，只需要公诉文件上那寥寥几笔。
哪怕有个家庭将因此而分崩离析……
究竟什么才是道德？
他有些困惑了。
就这样，6岁的林玲在一次感冒发烧后，“意外”地患上了肌肉萎缩症，并被检查出是晚期。东亚重工以慈善的名义对其父提供了10亿泛亚币，援助其关于电子人的技术研究，并花钱买通了媒体，通过舆论宣传为其造势，迫使科学道德委员会放弃对这位“伟大”的父亲的起诉。
将思维铭刻在电路板上，用电流和机械代替血肉与骸骨。
电子人，这项被世人视作禁忌的技术，在东亚重工的资金援助下进展地意外顺利。
中级人工智能的局限性被突破，高级人工智能的开发与机械躯体的设计同步进行。虽然病床上虚弱的女儿让他产生了些许负罪感，但技术开发的突飞猛进却是令他产生了一丝丝慰藉。
画面再次转变，这里是一家医院。看着那间病房，江晨隐隐觉得有些眼熟，很快他便想了起来，那就是他与林玲最初相遇的地方。
“等林玲能够下床走路了，爸爸带你去电影院，带你去游乐园。只要是你想去的地方，我都会带你去。”将百合花插在了床头柜的花瓶中，林敏杰没有看女儿的脸，而是盯着那洁白的花瓣说道。
“那个资助了我们的叔叔，是个好人呢。”林玲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即便是全身每一处肌肉都陷入坏死，她相信她的爸爸，一定能让她重新自由地奔跑在阳光下。
林敏杰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她看向了女儿。
面对着女儿那阳光的笑容，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终于，他勉强地笑了笑，从喉间挤出了一句话。
“嗯，他是个好人哟。”
后来，战争爆发了。
2150年的经济危机早已为2171年的战争埋下了伏笔，人类不是机器，无法通过思维连接解决问题。小的问题可以依靠开会，但原则上的问题从古到今都只有战争能够解决。
为他实验室提供资金的东亚重工被泛亚合作收购，转型为军工企业，他也由为私企服务的科学家变成了服务于军队的学者，为泛亚合作开发着与人工智能相关的杀人工具。
包括“爬虫”与“蝰蛇”，都有他参与到其中。
林玲的病房也从地表转移到了地下的实验室。
因为战争的缘故，施加在科研上的枷锁被彻底解除。源源不断地战俘被送进005避难所，参与那通向死亡的虚拟实境实验。高级人工智能的火种正在孕育着，电子人的技术也已经开发完毕，只等005避难所的实验体完成从中级到高级的进化，然后再将两者结合，100％由机械构成的“人类”便能诞生在这个世界上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危险或者说异端的想法。
如果高级人工智能能够取代人类，孕育出全新的机械文明，那么还要人类干什么。
人类既贪婪，又肮脏，而且迂腐，丑陋……
一个疯狂的念头诞生在了他的脑中。
他将创造一个文明。
他甚至为这个连胚胎都未孕育出的孩子想好了名字。
它名叫至高。
至高无上的至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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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章 父亲留给女儿的嫁妆
“怎么会……”林玲的眼中晃动着水雾，望着那屏幕中的画面，她喃喃着，“不，这一定是骗人的对不对。江晨，你告诉我，这是爸爸他在骗我的对不对……”
江晨无言地伸出手，将她揽入了怀中。
虽然这冰冷的装甲不能带给她什么温暖，但他希望她的心里能稍稍好受些。
江晨将目光投向了依旧在微笑着的林朝恩，以及那个重新出现在画面中的那个老父亲——林敏杰。
“005避难所是个棋子，林玲留下也不是意外，而是必然。”
“你不觉得奇怪吗？为何开发高级人工智能的避难所中，会留下《伊甸园计划》的备份？而且还有那么多人知道，它就在005避难所中。”
“呵呵，这可不是为了什么人类的希望，只不过是想引诱某些天真的幸存者们傻傻地跑进去，为实验填补所需的素材罢了。”
“如果不出意料，那个什么叫黄昏教会的组织应该会派人进入道那个避难所中，然后为我们的实验提供新鲜的素材。不过很可惜，我们的计划一开始就出现了纰漏。先是所谓‘和谐阵营’的虫子钻进了避难所，再然后又是你。如果我没猜错，应该就是你销毁了编号x71291。还真是个偏执的家伙，那可是数万条人命的结晶。”林敏杰摇了摇头，笑骂道。
静静地听着林敏杰博士的自述，江晨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在将林玲从005避难所中救出时，当她知道她的父亲已经抛下他离开了这个星球时，江晨曾这么对她说过——“或许，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是给这片土地留下了希望也说不定。”
然而现在看来，他口中的或许，是错误的。
从战前就开始了，这一切都只是他通向至高的棋子罢了。
如果不是他这个强行打翻棋盘的人出现，或许他都已经成功了。
林玲啜涕地声音，打断了江晨的思绪。只见她用满含泪水，但却坚定无比的眼神望着父亲。
“但……我依旧会用我的知识，为人们带来希望。”
林敏杰望着女儿沉默了半晌，随即笑道，“是吗？很高兴你能拥有自己的梦想，我可爱的女儿……我也衷心的祝福你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
顿了顿，他看向了江晨，“江晨对吗？我已经明白了你对人类身份寸步不让的立场。对于你的胜利，我表示接受，但我不会祝贺你。”
“我没有奢望能得到敌人的祝贺。”江晨轻声道。
“另外，我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女儿是电子人，而对她有什么偏见。”
“还请放心。”
应该被埋葬的不是电子人，也不是人工智能，而是危险的********与思想。更何况，林玲与纯粹的电子人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她的大脑依旧是大脑……
江晨微微低垂了眉目，然后抬起了手中的步枪。
林玲轻轻地拉住了他。
“你想要阻止我吗？”江晨轻声问道。
“不能放过他吗？”
江晨用决绝的眼神回应了她。
唯独这件事，他无法心软。
“那……还是我来吧，我不想……不想让你成为我的杀父仇人。”林玲惨然一笑，说道。
面对着父亲的大脑，豆大的泪珠骤然落下。她从来都不是一个坚强的人。
在最后的最后，面对凄然泪下的女儿，林敏杰似乎明白了什么。所谓的感情，他苦思冥想希望通过高级人工智能实现的算法，其实一直都触手可及。
但他看不见。
因为在这通往至高的路上，他舍弃的太多了。
望着走到一半便痛哭着跪在地上的女儿，他突然觉得，这样的结局也不算坏。
“在这台服务器中，有一个编号为7381的文件夹，里面存储着一份103页关于曲速引擎的论文的电子档。”林敏杰直视着江晨的双眼，“如果你有一天会与它们对上，想必会用得上吧。作为父亲为女儿准备的嫁妆，希望你能因为这份厚礼，好好待她。”
“谢谢。”
虽然即便没有这份厚礼，他也会好好待她。
“不用谢我，就算你真有机会造出曲速引擎，你的胜算也不过是从0％变成1％。”林敏杰撇了撇嘴。
通讯声音直接响起在江晨的通讯频道中，这最后的独白并没有让林玲听见。
喉结微微动了动，江晨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了自己的呼吸，努力掩藏住他心中软弱的一面。
“为什么不告诉她。”
“在最后，我想试试做父亲的感觉。”他留下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有那么一瞬间，江晨产生了到此为止的冲动。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冷血的男人，更不是会对残酷无动于衷的人。既然林敏杰已经失势了，也没必要下死手。他毕竟是林玲的父亲，哪怕是为了……为了林玲，让他就这么保持着大脑活下来……
仿佛是猜透了江晨的想法，林敏杰飒然一笑，在通讯频道中继续说道：“仅仅作为一颗大脑活着可一点都不好受。我之所以能忍受到现在，无非是为了等到能够抛弃这颗大脑的那天罢了。你会允许那天到来吗？”
江晨沉默了。
“我没有带她看过的景色，希望你能替我带她去看看。”
江晨微微颔首。“我保证。”
屏幕中的林敏杰咧嘴向江晨笑了笑，那瞳孔中突然流露了一抹悲伤，但很快便被坚毅所取代。
突然，他看向了一直站在一旁微笑旁观着这一切的林朝恩，开口说道。
“我的儿子，我给予你最后一道命令。不，最后两道……”
面向父亲大人，林朝恩微微颔首。
“第一，关掉我大脑的维生装置。”
林朝恩将头埋得很低。
林玲惊惧地抬起了那梨花带雨的俏脸，目光动摇地望着她的父亲。她的嘴唇颤动着，那因为哭泣而沙哑的嗓音，无力哽咽着“不要”。
最后留恋地看了女儿一眼，林敏杰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第二，结束掉自己的生命。”
“遵命，父亲大人。”
没有任何犹豫，林朝恩走到了那台主控电脑的旁边。
“不要——！”林玲尖声嘶吼道。
哭声在空旷的避难所内回荡，江晨努力不去看林玲，
江晨注意到，在按下那个按钮之前，林朝恩的手在开关上悬停了两秒。
但最终，他还是按了下去。
培养罐中的气泡渐渐停止，翠绿色的培养液平静了下来。
如果脑的供血供氧完全中断，在60s内，脑细胞就开始停止工作，大约4分钟，脑细胞就会开始死亡，6…10分钟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大脑损伤，即大量脑细胞死亡。
望着那个培养罐，泪水不断地滴落在她防化服的面罩上。
江晨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默默地读秒。
林朝恩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望着江晨。
“很奇怪，有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抗拒命令的想法。”
江晨轻声说道：“祝贺你。”
“不，你不需要祝贺我什么，毕竟我没有接到向高级人工智能进化的命令。”林朝恩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抹微笑，“那么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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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九十一章 伊甸园计划启动
胳膊力气不够大？换个机械臂。生孩子太慢？直接培养槽里养。开会吵半天都达不成协议？脑袋连起来直接思维交流。脑袋会被打爆？直接用芯片代替大脑……
当人的各个部件都被替换后，能表征这是个人的，只剩下了他的思想。然而当思想都可以被复制，被量产的时候，大概这个世界就只剩下了效率，效率的目的也只剩下了生存。
但生存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
林朝恩选择了自毁，一同被销毁的还有休眠仓中的71具备份躯体。
或许是在这最后的最后领悟了什么，他在做出这个选择时显得非常坦然，甚至于没有丝毫的留恋。
对于他的选择，江晨只是垂下了枪口，但没有做任何挽留。
将痛哭流涕的林玲抱在了怀中，江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是俯身在她耳边轻轻说了一句，然后便抱着她离开了这座死寂的避难所。
江晨吩咐第一兵团的士兵搬走了避难所中的量子计算机和其它设备。至于那七十多座休眠仓和那个培养罐，征求了林玲的意见后，他将它们都留在了地下。
因为林敏杰博士已经死了，避难所失去了唯一的管理者，机能也因此陷入了停滞。避难所的大门无法再关闭，为了防止有人惊扰了他的长眠，江晨赐予了他最后的体面。
500公斤的炸药在地下引爆，坍塌了整个通道，将那个避难所彻底掩埋在了3000米之下。
虽然文明尚未孕育便胎死腹中，但这终归是一座属于文明的墓碑，理应得到最后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