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十三凝神望去，微暗的天色下，透过雨幕隐约看到有五色极细的光缠绕在霸下周围，紧紧勒进他的身体，锁住元神。
“被镇住了啊……”风十三敛下眼，结印的双手慢慢收紧，准备给他最后一击，身下一直咆哮来咆哮去的玄御突然开口了。
“一定要杀他？”
风十三愣了两秒才想起是谁在说话：“……你还会说人话？”如果不是这种环境，说不定她会吐槽，“对，要杀。”
“即使杀了他之后这片土地就此死去？”
“……啊？”
“每一片土地都有神灵守护，否则就会荒芜。这也是风一一当年不杀他的原因之一。”
风十三沉默下，很想说“这片土地变成什么样和她有什么关系”。但随即想到玄御他们为了守护这片异形之地花费多少心思，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那你的意思是？”
“趁现在，把他封印住。”
“然后等千年后他再次觉醒？”风十三的声音有些尖利。
玄御笑了，狼的笑声很奇怪：“千年后这片土地说不定早就不存在了，你想那么远做什么。”
“神灵不在，土地会死；神灵做大，土地上会灾祸横生……”风十三讽刺地撇嘴，“好吧，反正千年后我也不在了，该是你们头疼的事。”
说着她双手十指轮换，变了个结印的姿势，准备将霸下重新压回地底。
空气中压力瞬间增大，玄御载着风十三落回地上。半空中霸下挣扎着扭曲身体，却终是逃不过被压进泥下的命运。在最后沉进大地的一瞬，他突然化回人形，身上伤痕无数，被五彩丝线捆缚着，棕色眼睛死死盯着玄御，笑了。
“你这么喜欢疲于奔命的日子，不如我再送个麻烦给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霸下笑靥如花，仿佛风十三最初见到的那个孩子。
说完这句话他随即被满地流淌的泥浆灭了顶，空气中五色极细的光线平贴着地面开始交织，不过几下功夫就结成一张网状封印，平复了震颤的地表。
但显然光线结界的速度不够快，霸下那极纯的阴气仿佛回光返照般，自地下飞快地向后山游去，在玄御和风十三都没反应过来时，远处突然传来九尾气急败坏的咒骂。
“靠！玄御你怎么搞的——鬼门崩溃了！！”
半空中突然响起刺耳的碎裂声，远远望去悬在后山上的鬼门突然光华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
玄御载着风十三飞扑过去，几个起落已经到了门边，后山山顶的土地上还残留着霸下淡淡的阴气，本就破败的木门此时只剩一地碎片。无数精魅鬼怪呼啸着争先恐后地向空中的鬼门冲去，饶是守在门边的九尾和落姬反应飞快，也拦不住那么多妖。
“他们回去报信去了！”柳叶疲惫不堪地落到玄御身旁，对他的妖兽原形没有过多惊奇，“等一下大概会有更多的妖汹涌过来。”
暗下来的天色中鬼门的光芒正旋转着慢慢缩小，最终只剩下一个人勉强能够通过的洞口，空中雷声渐渐零落。
风十三抓着玄御的狼毛滑下来，蹙眉望着柳叶：“你的伤怎么样？”
“死不了。”柳叶龇牙咧嘴地笑，满脸血污。
突然玄御仿佛下了什么决心，昂头长啸一声：“跟上去，别放他们跑掉！”
九尾和落姬似乎早料到他会这么说，嗤了声没说什么跃上半空，落姬长发一甩显了原形，驮着柳叶率先穿过那点光芒。
玄御跟着要跃起却被风十三揪住了，他回头，看到少女神色紧张：“你们还会回来吗？鬼门已经毁了，通道看起来要关闭了。”
“……你想办法再打开两个世界的通道，我们就会回来。”
“真的？”风十三的手指牢牢攥着玄御的长毛，用力到关节发白，“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打通道路——我会想办法的，但是，你们真的会回来？”
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她真的是这么以为的。
玄御狭长的眸子闪着幽光，粗糙的舌头卷舔过尖锐的獠牙，嘴角后拉，好像在笑：“当然，我相信你可以想出办法。”
狼，不轻易给予信任。
狼，也不轻易给予承诺。一旦承诺，就绝不反悔。
风十三的手指慢慢松开了，她后退一步，在晚风中静静微笑：“好，你们小心。”
几乎一天一夜的战斗在风十三身上留下触目惊心的血迹和脏污，她的衣服破了好几处，半长的头发也绞到了一起，整个人看上去憔悴又狼狈。
而玄御却突然觉得，夜色下的她，笑得很好看。
“玄御，快点！”空中隐隐传来九尾的喊声，“鬼门要关闭了！”
不再犹豫，玄御转头弓身跃起，飞快地穿过鬼门消失了。
夜空中空气扭曲的现象正逐渐回复，最终只能看见圆盘似的明黄月亮和几颗淡色的星子。
风十三抬头，清朗的夜空无比干净，连在天边堆积了整日的云都散去，透彻的藏蓝，隐隐带着紫光。适才还喧嚣的学校沉寂下来，原本弥漫在后山的杂乱气息，也都在鬼门关闭的瞬间，消失了。
风十三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清爽，她在原地站了片刻，慢慢向山下走去。
离开后山后风十三正想着到哪里去找风轩器和南门立，就听到有杂乱的脚步声奔来。
“十三！”是风轩器和南门立，两人神形狼狈，身后还跟着如泱泱、洛离以及白朴朴。
她停下脚步，看着向她跑来的人，那三名女孩看向自己的神色很惊奇，但没有排斥。
“十三！有没有受伤？”白朴朴冲到近前，拉起她的手关心询问，“我才知道玄老师不是人类……你怎么样？班长叫我们过来埋丝线，起作用了吗？我实在找不到黑色的丝线，就把老妈的一件外套拿来了……”
白朴朴说了半天，才想起这里不应该只站着风十三一个人，“对了，玄老师呢？他没跟你在一起？”
“他走了。去鬼门那边，还有事情要了结。”风十三看着白朴朴和其他两人迷糊不解的样子，笑了，“别急，以后再慢慢跟你们解释吧……”
说话间校园里突然亮了起来，不同于满月的清辉，无数点温暖的光芒从教学楼的废墟中升起，正缓缓飘荡。
“谁？！”刚在危险中来回了数次的人相当警觉，将三名女孩护在身后，风轩器和风十三警惕地望过去。
却只看到……一片漂浮着的南瓜。
“……南瓜灯？”南门立很惊讶，“这些不是年级里的大家一起做的南瓜灯吗？”
每一个被掏空了内心的南瓜都从内到外散发着晕黄的光，无数点橘黄色温暖的光芒冲破沉沉黑暗，映入在场众人的眼中，离离闪动间似有万丈红尘无尽繁华轮番上演，继而一一寂灭。
而他们，则仿佛是被阻隔在人生另一岸的看客。
“对了，今天是万圣节……”不知是谁先说出的这句话，声音很轻、很虔诚。
那些远远近近漂浮着的南瓜灯，像一盏又一盏指引前路的魂灯，在如水的夜色下明灭着。
于是无数条交织相错的、光带一样狭窄的路，在南瓜灯的照耀下清晰起来，穿过黑暗，延至未知的远方。
“歧路……”风十三受到蛊惑般伸出手，一只奇丑无比的南瓜灯落入她的手中，她侧头研究下这个南瓜，上面刻着成三角形下撇的嘴，和一大一小布满刮痕的圆窟窿。
这的确是从她手中诞生的残次品。
有点赧然地笑笑，她将南瓜灯举起来，郁郁的光照亮出一条新的不曾见过的道路，牵引着一旁逶落在地的天罗羽飞了起来。
风十三吃惊地眨眼，看着那块一米见方的红色织物被淡淡光晕笼罩着，向歧路上渐行渐远。
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一个极虚渺的影子，端坐在天罗羽上，随着空气的流动而起伏，于是那些曾被静谧所掩饰的、暗潮汹涌的景象，全部落在眼底，挣腾于心。
风十三的嗓子瞬间哽咽，说不出话来。
是她吧……一定要是她。
一种既期待又恐惧的情绪涌上来，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却又害怕那之后的无尽失望。这种恐惧谁都会有。就像在某一天醒来，突然发现这个世间的一切皆与自己所想不同，发现这个世界无论怎样都不会照着自己的想法改变一丝一毫。
南门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摘下了耳钉，珍珠柔和的光与他手里举着的南瓜灯交相辉映，两枚光点绕着他转了三周，飞走了。
很多年以后也许不会再有人记得那些落红、那些墙角、那些梁柱间曾经有过的故事，但所有经历过的人们不会忘记那时的白云苍狗，和此刻的灯火阑珊。
风十三看着无数条光带上飞舞的光影，如花落如雪飞，温暖着人的心灵和情感，余香不散。
“他们会幸福的。”南门立突然开口，轻声打破这个魔幻般的梦境，“转世后，就是新的开始了。”
风十三点点头，终于微笑着，落下泪来。
『40』（完结）
当太阳再次升起时，所有经历了那场鸡飞狗跳般打斗的人都有了种不真实的恍惚感。
在光明与黑暗交替的间隙，几人互相看着，都从彼此的神色间看出了狼狈，不由笑成一团。
片刻后风轩器率先叹口气，清俊的脸上露出一点肉痛的表情：“整个学校被毁了差不多一半，重建费一定少不了。”
“这么说来……小轩，风族到底多能赚钱？”风十三挠挠鬓角，坐到碎石上，“这么大一个学校，全部都是风族出资？”
“对啊，因为处理的是不寻常的事，所以收费很昂贵。”风轩器仰着头眯眼，“所谓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只要接一笔委托，就不会低于这个数。”风轩器把双手五指一起张开比给她看。
“……趁火打劫……”风十三嘟囔声，“不过花钱买平安，的确是有钱人才做得出来的事。”
“没错。”风轩器淡笑下，“谁没做过亏心事呢。”
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欲望却又太过强烈，为了达到目的往往会不择手段。
我们看不到万里层云外的美好，只看得到脚下随时的危机四伏。因此习惯性的动作是勇敢地饮鸩止渴，急功近利。
风十三乌黑明亮的眼睛黯淡一瞬，随即笑起来：“但总的来说，大家都是积极向上，希望过上好日子的嘛。”
“没错。所以说，你想过上好日子，也得努力了。”风轩器迎着风十三不解的目光，笑得有些不怀好意，“族长走之前告诉我，如果这次鬼门开你能顺利熬过，就要开始接工作了。”
“……啊？”
“一开始会是些比较简单的任务，慢慢来吧。”风轩器说着从兜里掏出一只手机，“等回到南门立家拿了书包，我会给你一个同款手机，专门接任务用的，千万别搞丢了啊。”
“……”那一瞬间，风十三觉得从小一起长大的风轩器，笑得无比腹黑……
***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格外精彩。
施工队很快就进驻学校开始抢修工程，除了路面破裂问题严重，教学楼彻底倒塌的也就那么四五栋，教务处经过安排，让学生们在完好的几栋楼里上完了这学期剩下的课程。
其实要风十三说，就剩下的几栋楼已经足够安置一千多名学生的了，盖那么多楼，简直就是资源浪费……
不过最让她感到神奇的是，十字路口私立学校历经这次劫难，残破的七七八八，居然没人多问一句话。
真不知道该说是风族势力太大，还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类心理素质好的太离谱。
风轩器把任务和手机留给她后就离开了，走之前千叮万嘱，看那架势恨不得自己变成一具式神天天跟在她身边才放心。
风十三被他这种日益老妈子的心态搞得烦躁无比，终于黑线万丈烧香拜佛地把人恭送走了。还没等她喘口气去做任务赚钱补贴家用，就发现……
她依然，什么也看不见。
于是进入冬天以后，人们常会在十字路口私立学校周围的商业街或居民区里看到这么一个场景——风十三拖着一脸无奈的南门立，行走在大街小巷，间或听到一些诸如：
“看到没？那里有没有？是不是在那边？”
这种莫名其妙的对话。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南门立上挑的桃花眼已经变成下垂的了，在又一次疲惫地回到南门家的傍晚，南门立终于对自己的娘亲开口。
“妈妈，什么时候我才能继承你的力量？”他天天被风十三当做眼睛来使，等正面迎敌的时候他还要躲在风十三身后，让一个女孩子跟老鹰捉小鸡一样护着他，顺带告诉她怪跑到哪里去了。
这种感觉真是怪异无比，兼带严重损伤他男性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