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一老一少，相对而坐。
端着茶杯喝了一口茶的袁墨庵，缓缓抬起头：“你的情况我都知道了，你和林华清出身相同，但你们有本质区别，你比他强。他是胸无点墨的暴发户，骗走了我女儿。而你，肚子里的有无数墨水，是个知书达理，又善于思考的人，这一点，林华清一辈子都比不上。”
看来有戏啊，老爷子的态度已经在慢慢松动了。
“袁老，人和人自然是不同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和方式，没有高低贵贱之分，一切都只是自己的选择而已。”
袁墨庵轻轻点头，似乎很认同这话：“你和慕瑶的婚事，我认你这个外孙女婿了。”
“袁老，不，外公。”
袁墨庵心情不错，直接站了起来：“既然读了这么多书，你会写字吗？”
老爷子退休好几年了，赋闲在家，玩得都是琴棋书画他这一生钟情的四样东西。
不管琴棋书画哪一样，都是老而弥坚，颇有建树。
“会一点。”陆云飞继续谦虚。
“写几个字我看看。”字如其人，从写的字或许就能看出一个人的本性，老爷子挺认一点。
早已经准备好的陆云飞，拿起毛笔，蘸好了墨汁，铺开宣纸，写了自己很喜欢的一句诗。
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这句诗很唯美，其中意境需要慢慢品味才能明白。
陆云飞一挥而就，十四个字，跃然纸上。
那一刻的袁墨庵愣住了，宣纸上的十四个字，苍劲有力，大气磅礴，更重要的是，在深厚的书法基础之上，不落俗套，自成一家，实在是难得啊。
不仅如此，此等飘逸灵秀的书法，颇具灵气，自有一种完美的书法品格，充裕其中。
换句话说，这字写得有血有肉，似乎是活着的，让看着它的人，自然有一种天然的美的享受。
袁墨庵甚至羞于启齿，将自己练习了几十年的书法拿出来，和这十四个字放在一起比较。
说好听点那叫欣赏，蘸不绝口，惊为天人，说难听点那叫技不如人，自惭形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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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4章 白活了
这小子深藏不露啊，这是袁墨庵现在的第一感觉。
这不是林华清那样的大老粗暴发户，这是个博学多闻，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啊。
光是身上这种举重若轻，悠然自得，挥手之间云淡风轻的气质，就是那个所谓的龙城市首富林华清，一辈子都比不上的。
沉默良久，翰墨安的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幅书法上。
过了会，他道：“什么时候开始练书法的？”
“三岁吧。”
“三岁。”翰墨安恍然大悟，三岁到现在十八岁，整整练了十五年，再加上他如此惊人的天赋，有如此书法造诣，实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翰墨安忽然间很想知道，他的师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何对他如此严苛，甚至到了不近人情的地步。
“你师父，问什么对你如此严格？”袁墨庵问出了自己的疑问。
“因为他不想我庸碌无为和一个废物一样的活一辈子，所以，我师父尽可能将他所知道的一切，全都传授给我。”
袁墨庵点了点头：“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师父还教过你什么？”他又问。
“袁老，说句大话，我什么都会。”
袁墨庵那苍老的脸上，那抹讶异之色，格外醒目：“书法你精通，所有古籍你倒背如流，天下大势，你信手拈来。小子，小小年纪，你已经超出我的想象了，现在像你这样的年轻人，真的不多了，稀有程度堪比熊猫。现在你竟然说，你什么都会，那我倒要看看你的极限到底在什么地方？”
作为一个书香门第的文化人，所精通的大多都是琴棋书画。
袁墨庵立即对陆云飞道：“会画画吗？”
“我喜欢竹子，只画竹子。”
“来一幅看看。”
袁墨庵亲自为他准备画具和颜料，一副期待的表情，看着这个只见过一面的年轻人。
半个小时之后，看着那一幅堪称大家手笔的雪山竹林图，袁墨庵只有一句话：“林华清就是个垃圾。”
陆云飞没好气的一笑，也不言语。
老爷子似乎还不甘心，也不知道是不是没骂够林华清，还是真想知道，这小子的潜力在哪，他继续道：“会下棋吗？”
岂止会下棋，龙百川在这个徒弟面前都输多赢少，林家老爷子，上次输的心服口服。在下棋的事情上，陆云飞真不是针对谁，他只想说和他下棋都是一群臭棋篓子。
“会一点。”这是陆云飞的回答。
早已习惯了他的谦虚，袁墨庵也不在意的，摆开了棋盘。
第一盘输了，袁墨庵叹了一声。
第二盘照例输了，袁墨庵抓了抓后脑勺。
第三盘还是输了，老爷子马上来了一句：“林华清就是个下三滥。”
三盘皆输，老爷子扔了棋子，站起来走到那边的椅子上，看着陆云飞：“你现在在干什么呢？”
“打工的。”
老爷子蛮失望：“一匹千里马，却用来拉破车，暴殄天物啊。”
“袁老，这个世界上，摆在第一位的是生存，要吃饭，衣食住行之后才是精神上的追求。我不觉的我自己有多厉害，拥有的能力，大多数只是谋生手段而已。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事自然是干着自己喜欢的事，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有没有钱无所谓，有没有学问，也无所谓。可是这个世界上有几个人，能做到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干自己想干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一群为了生活，朝九晚五的奔波，喜好和兴趣，早已经被菜米油盐代替了。这个社会需要袁老这种在象牙塔里，最纯粹的知识分子，也需要我这样，林华清这样最纯粹的俗人。在这里我斗胆问一句，袁老，你回望自己的人生，你真的能做到没有一丝厌恶，没有一丝后悔，从一开始你所干的事情，就是你喜欢的事情，就是你的本心吗？还是，你只是屈从了家族的压力，不得不走上这条路。如果是后者，袁老，你和林华清有何区别呢？”
是啊，他真的不后悔，这一生所有的事情都是自己喜欢的吗？
他和林华清的区别又在哪？
袁墨庵沉默了，不得不说，陆云飞这番话，击中了袁墨庵心中最柔弱的部分，或者是他这么多年，都在逃避，又不敢面对的最真实的一部分。
屋里沉默了，两人都没有说话，许久，袁墨庵以苍老的声音，带着点沉重的口气回答道：“孩子，或许我真的白活了。”袁墨庵苦笑一声。
陆云飞轻轻一笑：“我吧，大言不惭乱说，袁老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过的桥比我走的路都多，你明白的也比我明白的多，我这话就是这么一说，你别当真。”
“不……”袁墨庵摇头：“挺可笑的，快死的人了，活成这个样子，太多的东西放不下，看不开，我确实白活了。”
陆云飞坐在那里什么都没说。
……
陆云飞已经进去了好几个小时了，老太太房间里，林慕瑶坐卧难安。
“外婆，进去都这么长时间了，这……”
老太太挺淡定：“慕瑶啊，以你外公的脾气，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可能在里边呆那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没出来，那就说明聊的还不错。”
林慕瑶一脸兴奋：“外婆，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其实老太太这话，只是说给外孙女听的，她也不确定这老东西到底心里在想什么，平时喜怒无常，不按常理出牌，都快精神不正常了。
呼~
林慕瑶长出一口气，这事可别搞砸了啊，就算没什么结果，也要和和气气的离开。
书房里没动静，客厅却有人到了。
两人走了出去，是林慕瑶的大舅回来了。
两个舅妈都有事情，已经离开了，大舅将近五十岁的年纪，戴着个眼睛，文质彬彬，也是文化人的样子，不出意外，应该是老爷子刻意栽培的。
看到林慕瑶这个外甥女，这个当大舅的，说话的声音都变小了：“慕瑶，吃了饭就赶紧走吧，你外公一会又不高兴了。”
每次来都是和搞地下工作似得，林慕瑶已经习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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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5章 相顾无言
习惯了这样的谈话方式，也习惯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见到自己的亲人。
林慕瑶也压低了声音：“大舅，我们马上就走了，不会惹外公不开心，你放心。”
“慕瑶啊，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你也别怪大舅这么说，这么多年都是这样的，要怪就怪你爸干的好事。”
自己的父亲，当年确实干到不地道，这事当女儿的也没法说。
“大舅，我知道。”
老太太听到外孙女的话，眼睛红了，这都什么事你说，自己一家人见面，女儿不让上门，外孙女上门搞得和地下工作似得，有时候，她真想和那老家伙闹翻，都要死的人，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外孙女要结婚了，也是这个样子……
“你结婚的事情，还是悄悄的结婚吧，我们也去不了，不敢去。不管你男朋友干啥的，都赶紧走吧。”
大舅似乎着急了，林慕瑶也急了，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让自己外公一家人不得安生吵起来。
“大舅，我马上就走，外婆，大舅，下次我再来看你们啊。”
大舅不言语，老太太直接回到了自己房间，她怕这个外孙女看着他哭。
……
屋里的谈话，还在继续。
到了最后，袁墨庵长叹一声：“小陆，你先回去吧，今天晚上我会去林家，不过之前你先别说，很多事情是时候一起说开了。”
或许是预料中的事情，陆云飞没多少意外。
打蛇打七寸，这老头也有自己的七寸，他找到了一击必中，不仅接受了自己这个外孙女婿，他和林华清以及自己女儿袁淑华的心结，终于可以解开了。
两人从书房里出来，林慕瑶立即走了过去，拿着的自己包包，站在袁墨庵面前：“外公，下次我再来看你，你注意身体啊。”
“慕瑶，你外公我是洪水猛兽啊。”
一句话把林慕瑶问住了：“怎么会呢？我还有点事，要去处理，下次再来看你们。”
“是赚钱重要，公司里的事情重要，还是你外公重要？”
“啊？”这画风有点不对啊。
短短几分钟，似乎这个外公对自己说的话，比之前很多年加起来都多。
她赶紧道：“当然是外公重要了、”
“行了，忙你的去，今天呢，你们登门了，我只说一句，丫头，眼光不错，和你妈一样。”说完的袁墨庵进了书房。
我去。
林慕瑶愣住了，什么情况这是？
一夸夸两个，这个外公可从来没有跨过她和自己的老妈，今天，怎么了这是？
就连那边林慕瑶的大舅也愣住了，这老爷子今天发什么疯了？
本以为是洪水猛兽，没想到却是春风细雨，阳春三月。
林慕瑶的目光全都落在陆云飞身上，不过她什么都没问，两人离开了袁家。
坐进门外的车中，林慕瑶只有叹息：“还是这样啊，就算结婚那天，外公家里那么多人一个都不能来。”
“怪你爸吗？”陆云飞问开车的林慕瑶。
“这有什么好怪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尽可能的去面对。”
“老婆，其实这事多简单啊，你老公我给你分分钟钟解决了。”
林慕瑶忍不住笑了：“你可别开玩笑好吗？我真没心情开玩笑。这都多少年了，事情还是这样，我爸妈进不了我外公家门，压根不原谅他们。两家人就这样断断续续的维持着这样的尴尬的关系。”
林慕瑶不由的想到了昨天晚上那个梦，可惜啊，那只是梦而已。
“我没开玩笑啊，这事我真能解决。”
这件事情上，无论陆云飞说的如何天花乱坠，林慕瑶依然觉得他在开玩笑，因为这件事情，短时间内，看不到解决的希望，也是不可能解决的，除非时光倒流。
这么多年，目睹着自己的爸妈，尝试着很多办法，去祈求自己外公的原谅，最后也是折羽而归，外公不仅没有原谅他们，关系反而更差了，到了最后，这事就这么拖到了现在，林华清时常叹息，也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得到老爷子的原谅。
“哎，先回去吧，我一点心情都没了。”
陆云飞不由得苦笑，看来他们真的对这件事绝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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