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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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才是我-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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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尽管一直抱着戒意,但金女士逐渐被他的叙述感化了,她的感情随着叙述起
伏跌宕,专注地听替身先生说下去。“四天后的晚上,—向忙于工作的爸爸忽然
回来,非要约我出去散步。我觉得没脸见爸爸,不想去,但爸爸硬把我拉走了。
在野外,他讲了鸟的鸣春,蜜蜂的交尾,又佯作无意地把话头扯到男孩的梦遗上。
他说这是正常的生理现象,没什么可羞耻的,甚至还提及那种现象常常伴随绮梦,
但那种梦景是杂乱的,是人的原始本性的扭曲反映,并不能代表一个人的理智。
听了爸爸的喻解,我总算放下了心中的重负。妈,我知道是你把爸爸喊回来的,
我也猜到你发觉了我的不正常,因为我团在床头的脏裤头不见了。但你怎么能猜
到我的绮梦?”

    程母叹息着:“妈妈的神经末梢是长在儿子身上的啊。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具
体梦境,但我很快发现了你强烈的自责感。不过,这会儿我很后怕,因为我没想
到你竟然想自杀。”她忽然尴尬地住口了,因为她察觉到,她实际上已默认替身
先生为自己的儿子。她又把目光转向“真正的儿子”,从肉体上来说的真正的儿
子,良久,她痫苦地闭上眼,喃喃自语道:“天哪,上帝为什么要处罚我?先是
我的丈夫,接着是我的儿子。”

    她的声音极低,几乎是从齿间挤出来的,但替身先生的高精度拾音器听得清
清楚楚。它立即动情地说:“妈,我知道自那次事故后,你就信仰了基督教,但
没有天,没有上帝,只有一位不可捉摸的命运女神!就像爸爸的手术,根据统计
资料,因酒精造成大脑萎缩的病例极为罕见,但偏偏它落到爸爸身上!还有我的
那次事故。本来,射钉枪枪口必须紧按在墙壁上才能射出钉子,但那次却在一次
偶然碰撞中触发了。我知道事后射钉枪生产厂家把那支射钉枪装上钉子,用各种
方法去撞击它,但一次也没有复现那次事故。妈,只能怪命运!一只钉子改变了
我的命运1 那道死亡之波把我彻底改变了,我变得凶暴狂躁,富于侵略性。我打
骂亲人,屙尿在床上,还故意把大便抓出来抿在床头……妈,这实在不是我的本
性啊。”他忽然住口,静息片刻,悲凉地说,“我又失口了。因为我扮演的角色,
我很难把我和他区分开来,请原谅。”

    被告母亲泪流满面地走下证人席,三个女人紧紧靠在一起。这回苏律师很聪
明地没有再攻击原告是“故意失言”,因为他知道法官和听众的感情已强烈地倾
向于它,再进行攻击就会成为民众公敌。但他并不担心,他的杀手锏还在后头呢。
在其后的质询中,苏律师说:“我很佩服原告精心准备的发言,我几乎已被你感
动了,不过我有两个小小的问题。”

    “请讲。”

    “第一个问题;大家都看到了,你的记忆力十分惊人,你能说出程先生一生
中每个感情事件的精确时间。当然,对电脑来说,这事易如反掌,但对于人脑就
不同了。”他着意强调这两个字,“人脑肯定会遗忘,过去的记忆会淡化,会在
不知不觉中变形。当然,我们每个人都愿意记住在此生中的每一个事件,但这是
不可能的,因为过多的记忆必然会冲淡‘现在’。所以,人类在进化中就把一定
程度的遗忘变成本能。替身先生,你曾有力地论述了‘人是特定的信息集合’这
个观点,那么,程如海的信息集合应该是什么样的呢?请记住,有选择的记忆加
遗忘,才是真正的‘人’。而绝对精确永不遗忘的信息集合只能是——电脑!替
身先生,我说得对不对?”

    他用尖利的目光日T 着对方,他没想到,对方痛痛快快地承认了:“对,你
说得完全对,只有相对残缺的记忆才是真正属于他的信息集合。我从来不敢以程
先生自居,我只能算作他的档案、他的留影簿、他的影子。但现在情况变了,受
伤后的程先生已失去大部分记忆,连他的感情和性格也扭曲了。假如程先生原来
的记忆是100 %,受伤后只残留了30%,而我保存着'50~/~ ,那么,谁更接近
于原来的程先生呢?相对而言,我比他更有资格。”

    苏律师懊恼地承认,这一回合中他占了下风,这个天杀的替身先生真不可小
觑。但他不动声色地继续问:“很好,你给出了一个能自圆其说的回答。第二个
问题:你说,程先生曾是一个道德极为高尚的完人,睿智、谦逊、慈爱。你又说,
人不过是一种特定的信息集合。那么,在受伤之后,程先生为何会起变化?那些
原本不属于他的信息:凶暴、狂躁、乖戾、阴沉,怎么会进入他的脑海中?”

    替身先生迅速回答:“我想我能很好地解答这个问题。因为,在他受伤之后,
我们两人之间的意识交流短时期曾保留过,而且我刚才说过,这6 年中,我偶尔
会恢复两人脑电波的联系,以探查他最近的想法,所以我对他的人格异化过程了
如指掌。大家都知道,人类的大脑新皮层是从动物的旧皮层上发展来的,新皮层
最复杂,也最娇嫩,在事故中最容易损坏。但动物皮层,尤其是主管呼吸、吞咽
的神经系统最为顽强。受伤的程先生已不是从前的程先生了,他的大脑新皮层被
毁坏了,从某种程度讲,他恢复了动物的原始本性。”他诚恳地说,“请三位女
性亲人不要见怪,我绝不是有意亵渎程先生,我只是说出实情。大家知道,动物
在生存竞争中,第一本能是防御,所以,所有哺乳动物的脑中都有一个发怒中枢。
用电流刺激猫的发怒中枢,它立即会乍起背毛,凶狠地嚎叫。程先生现在……就
是在发怒中枢的指令下活着。我探查过,尤其是他癫狂发作的时候,在他的视野
中人人都变成了耸起背毛对他狂吠的敌人。所以,他的凶暴只不过是自卫反应。”
他强调道,“其实我很同情他,因为,那个向亲人们狺狺怒吼的并不是程先生,
而是某个南方古猿的幽灵啊。”

    苏律师发觉自己在这一回合又占了下风,但他仍不慌不忙地说:“很好,一
个很有说服力的回答。现在请你回答,你这次起诉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你你想
怎样取代程先生?是否要杀死他,让他的亲人同你这个硬邦邦、方脑袋的家伙生
活在一起?”

    尽管他的话带有明显的侮辱,替身先生仍平静如昔。不过,在他回答前着实
犹豫了一会儿,这对于电脑的快速思维来说可是不同寻常的。

    “不,我决不会提议杀死程先生。我有一个很方便很妥善的办法,但提出这
个办法是要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很可能,我会因这种叛逆的想法被判决为就地销
毁。不过,为了我亲人的幸福,我甘愿冒这样的风险,我把希望寄托在法官的理
智达观上。”他说,“方法很简单,我刚才已说过,我一直在接收程先生的脑电
波,这种单向渠道很容易改变成双向,即:通过我发生的电波去控制程先生的思
维,更准确地说,是以过去程先生的思维来指挥今天程先生的身体,这样,会把
一个完整的程先生还给他的亲人。”

    它勇敢地直视着三位法官。法官很吃惊,紧锁着眉头,作为一台电脑(机器
人),这种建议太出格了。只有苏律师像打了吗啡一样兴奋起来,他久已等待的
时机到了!他要抓住它,向原告发出致命一击!苏律师立即雄辩滔滔地说:“好,
图穷匕见。在一个精心编造的煽情故事之后,替身先生终于亮出了他的真实目的。
大家都不会忘记,”他转向听众,“3 、0 年前,鉴于飞速发展的电脑智力,世
界著名科学家签署了人类誓约,第一条就是;在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不允许
电脑智力直接、间接或变相控制人类大脑。我的当事人的父亲,著名科学家程天
杰先生就是签署者之一。这些伟大的科学霉30年前就预见了今天厂月,j 才,替
身先生为我们准备了一个精致、温柔的陷阱:看哪,我对程先生没有丝毫敌意,
我只是关心他的亲人。如果让过去的程如海的思维指挥今天程如海的身体,那不
是一个绝好的大团圆结局吗?但大家不要忘了。不管这种方法披上多么迷人的伪
饰,它的本质仍然是:电脑对人脑的控制!哪个法官胆敢在判决书上签字同意,
他实际上就是在宣判人类的死刑!因为,只要撕开一个小小的口子,这道防御网
就会一溃到底。大家都看过人机大战的科幻影片,我想,如果恶魔机器人起来造
反时,每个人都会拿起枪保护人类的权利。那么,请你们现在就拿起枪吧,因为
这场战争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只不过采用了另一种方式,——种精心伪装过的
方式I ”他结束了暴风雨般的雄辩,让法官和听众们能思索一会儿。接下来他说
:“当然,我相信法官先生的睿智,也相信程先生三位女性亲人的睿智。我想请
问:尽管程先生的性格已被扭曲,尽管他狂暴横蛮,但作为他的母亲、妻子和女
儿,你们愿把他交由一台电脑控制吗?谢女士刚才说,人活着是为了享受欢乐,
这句话使我很感动,可惜它不够全面。对,人活着可以享受很多人生的乐趣,但
同时也要经受很多痛苦:伤痛、死亡、衰老、丧妻失夫等等。这是人类不可豁免
的痛苦,是人生的有机组成部分。那么,你们愿意消灭这个残缺的、不讨人喜欢
的程先生,而换回一个完善的、电脑化的程先生吗?”

    被告母亲第一个站起来,她的内心波涛翻滚,毫不犹豫地说:“我愿意要这
个残缺的儿子。我将用我的余生去照料他。”

    谢琴站起来,做了同样的回答。程若婴站起来,目光在父亲和替身先生之间
来回游移,她最终咬咬牙,回答:“我和奶奶、妈妈的意见一样。”

    苏律师知道自己已经胜券在握了。他以短短的一席话彻底扭转了法庭的形势,
相信这场出色的庭辩将名留青史。但他并没忘形,只是平静地说:“我没有问题
了法官简短地交换着意见,准备退庭商量判决意见。替身先生孤零零地站在原告
席上,它己预知了自己的失败。它的雄辩、它的真情,在人类的思维惯性前,在
人类对电脑的潜意识的敌意面前,都显得十分脆弱,不堪一击。不过它并不后悔。

    连听众都看清了它的失败,他们同情地望着它——同时悄悄地把感情天平移
回‘人类’这一边。但法庭上的人们都忽略了主角,那个人格残缺的程如海先生。
这会儿程如海抬起头,怒视着法官、母亲、妻儿和听众。受伤后他的智力已经残
缺不堪了,但至少还保持着一定的判断力,他知道替身先生刚才追述的都是实情,
是他早已抛弃的美好记忆。随着那些追述,程如海返回自己的人生之途中,又徜
徉了一番:母亲遥远的催眠声,第一次梦遗的快感和自责,与恋人的初吻,新婚
之夜的快乐,女儿诞生前的焦躁和听到第一声儿啼的欣喜,为女儿采月光,父亲
的死亡……这些回忆都是甘甜的、芬芳的,即使是伤心的回忆也带着久酿的醇香。
然后,他看到了那道灼热的死亡之波:一道白光,妻子的惊呼,视野的畸变……
就像见到红布的斗牛,他的狂怒一下被点燃了。他猛然抬起头,向法官怒吼:
“不许走!……他就是我,他才是我!”他恶狠狠地指着替身先生,那只方脑袋
的电脑。

    他的嗓音与替身先生很相似,只是显得干涩、嘶哑。法庭上的人们一下子愣
住了。苏律师首先反应过来,压低嗓音怒喝道:“程先生!不要胡说八道!”

    可惜他错估了自己对程如海的控制力,这句话反倒使程如海的怒火更炽,他
突然伸出手,一下子掐住了苏律师的喉咙:“你这条鳄鱼!冷血动物!告诉法官,
快判我败诉!”

    法警急忙来制止他,但程如海已敏捷地掏出一把锋利的匕首,这本是他备来
打算砍在法官或什么人身上的,没想到竟用在自己的律师身上。刀尖已刺破了苏
律师的皮肤,一道血流缓缓地淌下。苏律师不敢稍动,两只黑眼珠紧靠眼眶下方,
盯着拿匕首的那只手。法警们刚欲伸手,程如海立即把刀尖抵得更紧,抵得苏律
师几乎窒息,他恶狠狠地说:“快,判我败诉,否则我一刀捅死他!”

    法官们虽然久经沙场,此时也是束手无策。他们当然不会在暴徒的胁迫下作
出违心的判决,但苏律师已经危在顷刻,他的脸色已转青紫。程如海的母亲、妻
子、女儿同声呼喊:“海儿。(如海、爸爸)!”

    程如海转过头看看三个惊恐的女性,杀气忽然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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