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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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师- 第37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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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方拜访过江湖风门各派派,但场面都不像今天这样神采非凡,他是披着映射半天的霞光登临绝壁云崖之上,也都没有像今天这样冷清,偌大的观兰台,只有几名女冠静静的佇立行礼。

    李永隽的师姐孟永秀看上去三十左右,而实际上已经四十出头了,她是李永隽的师伯郎既升长老的弟子,另外两名道姑静尘和静羽则更晚一辈,看上去还是稚气未脱的少女模样。游方没想到叠嶂派的宗门传承道场竟然只有这么几个人,与他以往“驾临”各派的热烈气氛完全不同,这里真是一处红尘外的幽居清修之所。

    其实这件事多少有点误会,游方称呼李永隽的师叔祖、叠嶂的供奉长老千杯道人为师兄,江湖辈份就不用提了,而且以他今日之声望影响,假如到叠嶂派来拜山,对方绝对不会只像这么接迎的,搞得他就像走错路一头撞进来似的。

    他还真“走错”路了,叠嶂派接待同道往来,当然不会在这么僻静的地方,平时的待客之所是离此两座山之外的东来宫。那里在青城山后山风景区的范围内,也是一座向游客开放、接受香火供奉的道观,东来宫的住持是叠嶂派长老郎继升。

    东来宫坐落在景区旅游线路旁,开车可以抵达,后面就是进入云踪观的山中野径,通常情况下,到达云踪观必经东来宫。但游方是按李永隽曾经说的那条路径穿行整片青城山而来,到了观兰台下从侧面攀上绝壁悬崖,然后再穿过叠嶂大阵,一般人谁会这么拜山?

    游方与千杯道人交谊甚厚,但当初也没问过他叠嶂派宗门道场在哪里、路怎么走?后来李永隽与他闲谈时主动提到了云踪观所在,并邀请他去山中做客观游仙灯,她很感慨的说——希望能与兰德先生携手穿行青城登临观兰台,那一条路风光景致美不可言。

    游方当时就问那是怎样一条寻幽之径?李永隽仔仔细细的向他解说清楚,若是换个人不一定能听懂李永隽在说什么,听懂了也不见得能找到,找到了也不见得能走过来。既然李永隽都说的这么详细了,游方也就没有再问别人了,拜山时很自然的就走了这条道。

    这里就有一点小误会,他已经提前打电话通知了李永隽,李永隽若提前通知留守青城的郎继升长老,就算游方从这条路上来,郎继升也会率叠嶂派众弟子在观兰台恭迎。但是李永隽在电话里获悉游方居然在前山风景区的大门下车,准备穿越青城直接登临观兰台拜访,也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竟然没通知别人。

    这条路外人是不知道的,李永隽也只是随师父皓东真人走过,曾对兰德先生说希望与他携手穿行,多少也是一种女儿家的心思。听说兰德先生要从这条路过来,显然不像是正式拜山而更像是私人来访,应该就是来看她的。

    既然这样,她一念之间没有立刻通知叠嶂派其余弟子。假如兰德先生就是到观兰台看望她,弄一大堆同门迎候,显得既尴尬又多事。

    皓东真人在西屏岩闭关,千杯道人远游,吴岭舟长老带领一批弟子出去结缘了,而其它的同门还在东来宫中并不知情。叠嶂派弟子本就不多,因此云踪观中此刻就她们四个人。

    游方一看这个场面颇觉意外,再看见通往观兰台的另一条山路,以他的心机,转念就想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其中肯定是有所误会。他也不问这里为何就你们这几个人,免得李永隽尴尬,很自然的微笑拱手还礼道:“梅某穿行青城山寻幽之径,造访云踪观,事先未通知叠嶂派诸位同道,来的十分唐突,打扰了!”

    李永隽则低眉答道:“兰德先生怎能这样说呢?我昨日接到电话,听说您有雅致穿越青城群山直登观兰台,想来前辈喜寻清幽,故此未兴师动众烦扰先生的雅意,只在此地静候。”她倒不掩饰昨天已经知道消息了,而身后的孟永秀略有不满的看了她一眼。

    当初听说云踪观这个名字时,游方还在心里偷笑过,因为在他的家乡也有一座云踪观,既非深藏云端也无仙踪飘渺气息,徒然起一个很有噱头的名字,住持就是他的大舅公莫正乾。天下寺庙道观同名者很多,比如开元寺、法华寺、上清宫、无量观之类,没想到叠嶂派的宗门道场居然和他大舅公的道观是一样的名字。

    等来到观兰台他才知道自己想错了,云踪之名当真神妙,当初那一念窃笑,其实可笑的只是那些牵强附会套用之人。此观在高崖绝壁之上抚临幽谷,若逢阴雨或多云天气,恰在云雾缭绕之中,且无俗客嬉游足迹,云踪观的大门是朝着高崖外的天空。

    门前无路,不可能有红尘车马通行,假如有客迎门到访,恰如云中仙踪。大门两旁挂着一幅楹联“门朝南天云舒卷,客从琼霄踪隐幽”,用在此地很是贴切。

    观中住的虽是清修道士,但毕竟还是未成仙的凡人,总有红尘中的凡人俗事,游方进入道观,第一件事还是吃午饭。

    李永隽的身份地位在叠嶂派显然不低,皓东真人闭关后她暂代云踪观住持,这已经相当于门内长老了,皓东真人既然有此吩咐,显然寄予期望很高,有将来传位于她的暗示。历代云踪观住持,几乎有半数的情况都是掌门兼任的。但她的确是一位山中清修女冠,在观中仍然亲自劳作洗衣做饭,比如游方吃的这顿午饭,就是李永隽亲自下厨做的。

    都是素菜,但做的精心可口,令游方意外的是,李永隽居然还准备了酒,而且装在一个典雅精美的青花瓶中。此处肯定找不到买酒的地方,看来李永隽是早就准备好了酒,一直等着他来呢,游方只能无言感叹。

    李永隽不喝酒,只是给游方斟。平日吃饭,观中弟子都是在膳堂一起吃,今兲李永隽特意单独在小间内陪游方。吃完之后到待客的偏殿中坐下,静尘给兰德前辈端上茶盏,品茶谈话。游方惊讶的发现这种茶他喝过,便是九星派现掌门楚芙在一情居待客所冲的溪源兰香。

    四川不产兰香,云踪观中怎会恰好有这种茶叶?在南昌时李永隽曾问过游方他喜欢喝什么茶,游方想了半天,对她讲了在杭州时拜访一情居士的故事。于是除了酒之外,她还特意准备好了兰香,就是等着招待他,但只是命静尘奉上并不多言。

    游方端杯尚未饮,仅仅闻见那氤氲气息,便看着李永隽轻轻点头道:“好一盏兰香,永隽道友,多谢你如此费心,兰德无言感激!”

    李永隽低着头微微一笑:“兰德先生何必如此客气?区区一盏茶而已,若说无言感激,那也应是我感激你!……我曾听闻您在杭州与楚芙掌门品茗之雅致,我十分喜欢此茶之名、此茶之韵,故此上次回山之时,特意带回一罐兰香。”

    游方举杯饮茶,却看见了墙上挂着的一幅字,杯子一时间忘了放下就这么停在半空。那是一幅立轴书法,龙飞凤舞的草书十分潇洒飘逸,写的是一首七言诗,却不拘章法格律——

    尽此乾坤系尔身

    尔身中得天地存

    明是古今藏你我

    偏觉你我废古今

    左下方有行书小字落款:“承皓云东君之惠,慎一奉谢留字”。

    见游方盯着这幅字,李永隽主动解释道:“九星派前掌门沈慎一,三十年前拜访叠嶂派,曾在这观兰台上远望幽谷、练气长啸,家师皓东真人当时刚刚为云踪观住持,与沈师伯相谈甚洽,引以为红尘外之知己。沈师伯告辞之前曾有微醉,题下这幅字,书法笔意称绝,些年我师父一直把它挂在这里。”

    “好诗好书,好才思好意境,沈掌门也是风流翘楚人才啊!……”游方端着茶盏点头夸赞,夸了一半却不好再夸下去了,气氛一时变得有些沉默。

    这时静羽进来请示如何给兰德前辈安排住处,李永隽答道:“就在东院,将千杯师叔祖常居的那间静室收拾一下,让兰德先生休息。”

    话还没说完,孟永秀进来了,先对游方行了一礼,神情微有些闪烁的说道:“永隽师妹,兰德先生驾临云踪观,当然要恭谨接待,若是平日更应隆重相迎。可今天情况特殊,云踪观中只有我们四名女冠,让兰德先生孤身留宿于此恐有不妥。”

    李永隽抬起头,收起笑容沉声问道:“有何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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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下)

    三百二十八章、幽游(下)

    孟永秀的语气本有些吞吐,听李永隽用这种态度反问,干脆也豁出去了,直截了当道:“兰德前辈雅量高洁,永秀并无不敬之意。但今日若落宿云踪观中,恐惹同门以及江湖同道谤言非议。不仅对永隽师妹清誉有损,对兰德先生的声望难免也有不妥,而且我与静尘、静羽恐也招讥语之诽。掌门闭关之前命你代为住持驻守云踪观,凡事要处置妥当,如此才不负师命。”

    怎么回事啊?叠嶂派核心弟子也并非都是道士,当然更不可能都是女的,宗门道场云踪观大多数时候也有男修士,他们都住在东院,而女弟子都住在西院。一般江湖往来访客通常都安置在东来宫中。

    只有地位很重要的客人才会受邀到访观兰台,当然也会住在云踪观,因为这个地方当天是回不去的,历来的成规如此。游方的身份地位当然足够尊贵,李永隽请他在东院千杯长老常居的静室中歇息,应该是最妥当的安排,放在平时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但今天的情况有些特殊,云踪观只有四名出家女冠,游方一个单身大男人跑来作客,晚上还住这儿了,传出去恐怕好说不好听,容易惹人非议,不仅对他的名誉有损,恐怕还会损及观中四位出家女冠的清誉。——这就是孟永秀的顾虑。

    李永隽当即面色一沉:“师兄,你什么意思?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清修之人何必自纠结?兰德先生到访云踪观,我为代守住持,职责所在自应恭谨接待,岂有逐客之理?如此岂不显我叠嶂派满门无礼!”

    游方本来有些纳闷,李永隽留他在云踪观歇息是正常的礼数,如果要拒绝也应该是他自己拒绝。他还没说话呢,怎么孟永秀就先冒出来说这些,也显得太矫情了吧?在旁边看了两眼,转念间猜到了几分原由。

    这孟永秀就是借机在找李永隽的茬,李永隽平时不擅言辞,看上去也总是很文弱的样子,但此刻却成了云踪观的代守住持。孟永秀的年纪比她大得多,入门时间更久,秘法修为也还算不低,可能心中有些不服,或者只是从宗门的角度单纯的认为李永隽并不合适担此大任,总以挑剔的态度看她的行事。

    但是这人有心眼却没心机,怎么可以这么说话呢?她有想法可以理解,今天李永隽单独陪游方吃饭了,还特意给他准备了酒,孟永秀看不惯,李永隽将梅兰德留宿在观中,孟永秀就更觉得不妥了,以指点的语气直接说出来了。

    她可远没有一般的江湖中人那么圆滑,长年在这远离世外的道观中清修,因此表达的直截了当,很让人下不了台。

    其实不论游方与李永隽有没有私情,李永隽身为代守住持,也只能这么处置,她能把兰德前辈赶出去吗?那样不仅意味着她以不堪之恶意度人,还更显得叠嶂派满门无礼!

    东来宫离这里隔了两座山,山路蜿蜒有三十多里,崎岖险峻绝非坦途,就算身轻体健的练家子,午后出发,按正常的脚程在天黑前也赶不到,那样就意味着李永隽要逐兰德前辈在满充凶险的深山中夜宿。

    游方有没有本事赶到东来观、是否畏惧露宿深野是他自己的事,而李永隽以及叠嶂派门人是绝对不能这么干的。

    但是这种话说出来了,最尴尬的是游方啊,他已经没法厚着脸皮住在云踪观了,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因为他只要一走,就坐实了叠嶂派恶意度人,弟子无礼。

    事后叠嶂派掌门以及诸长老肯定要向他道歉并责罚门中弟子,别忘了李永隽是此刻云踪观的主事之人,首当其冲受责的人就是她而不是孟永秀。这只是一点小事情,细想起来却很复杂微妙,真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山中寂寥的云踪观也不例外。

    假如游方抬腿就走了,可能还有一个后果:李永隽代守云踪观,这里的事应该是她说了算,结果没有约束住同门,却让到访的兰德前辈尴尬而去,绝对的不称职啊,完全辜负了师命的考验。

    唉,这个孟永秀真能找茬!也不知是故意使坏,或者就是愣人一个?想到这里游方站了起来,拱手笑道:“今日到访观兰台,多谢诸位同道招待!几位是山中道人,午后还有清修功课,梅某就暂不打扰了。”

    李永隽也站起来了,情不自禁上前两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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