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娘冷道,“我没跟哥哥似的,读了这么多年书,自然不知道让梨推枣。只听说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当哥哥的抢妹妹的东西,哥哥也算是好学问,好本事呢!”
林鹏一噎,愣是被小三岁的妹妹说得哑口无言。
林方氏眼看儿子吃瘪,比自己受了顶撞更加生气,“给你哥哥道歉!”
美娘问,“那不是给我买的新帐子么?”
林方氏蛮横道,“那又怎样?你哥哥还要读书,你让让他不行么?”
“不让!”
美娘答得斩钉截铁。
她都让了她哥十几年,连自己的小命都差点让掉。还想让她让?怎么可能!
忽地对面院墙上,邻居叶氏高声开了口。
“林家嫂子,亏平日总听你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儿子闺女一样疼。这怎么总要小的着让大的,闺女让着儿子?莫非你们读书人家的规矩,我们不懂?”
吵得这样厉害,想装听不见都不行。叶氏颇有几分侠义心肠,早看不惯了。
林方氏一阵羞惭,偏又赌狠道,“我们家的事,不用旁人多嘴!”
又抬手把美娘一推,“死丫头,到后院洗衣裳去。没洗完不许回来,晚饭也不给你吃!”
再看一眼对面墙头的叶氏,美娘眸光微闪,转身去后院了。
林方氏亲眼见她端着脏衣裳出门,去了后头小溪,这才觉得找回些当娘的体面,却又不甘。
“这丫头怎么变成这样?”
从前多听话多好摆布呀!
林鹏深有同感,“这从王府回来,简直跟换了个人似的!”
林方氏啊呀一声,“你妹妹定是掉到水里中邪了!不行,我得去寻个法师开解开解。你把碗筷收拾下,我这就出门。”
她匆匆拿了钱出门,留下林鹏,老大不乐意的收拾了碗筷。
对面叶氏瞧着这对母子,嘴角直撇。忽地眼珠子一转,回屋叫来了女儿。
不多时,在溪边洗衣裳的美娘,就得了两块粗粮饼子和一个小帮手。
而叶氏整整衣襟,拿着件针线,串门子去了。
日头西垂,倦鸟归巢。
外出干活的汉子们大都归家,林俊仁也从衙门回来。手上扛着王县尊送的两匹布,怀里揣着小银锁,颇为自得。
夏日炎炎,邻居们大都开门敞户,通风纳凉。不是等着家人做饭,就是端着饭碗在门前边吃边聊。
等他一入这桂花巷子,大伙儿面上却多有异色。有些正说话的,还噤声不说了。
林俊仁心中正纳罕,女儿美娘跑了过来。
右手吃力的端着一大盆洗好拧干的衣裳,左肩背着一捆柴禾,头上身上还沾着不少野草枯枝,额上汗迹斑斑。
林俊仁心里正不自在,顿时撒气道,“你野到哪去了?这时候才回!”
美娘怯生生道,“娘叫我去洗衣裳了,怕家里柴禾不够用,我又去拾了捆柴禾。”
这,似乎也不太好骂了。
林俊仁黑着脸往回走,美娘小尾巴似的跟在后面,更显娇怯可怜。
有个邻家大叔看不下去,转身叫了小儿子,“去帮你美娘妹妹拎着东西。林家兄弟,你也别不高兴。我家昨儿吃了你家不少好东西,回头待攒攒,还你一篮鸡蛋便是!”
林俊仁脚步一顿,“王大哥,你这是什么话?”
王大叔耿直道,“别装了!就因美娘昨儿请了大伙儿,你家婆娘如今饭都不给她吃。若是早说,谁稀罕这些?”
今儿下午,叶氏可是把话在巷子里都传遍了,邻居们都憋着气呢。
“就算我们当着县尊大人的面,说了你几句,可谁安了坏心眼来着?这样欺负一个孩子,诚心摆脸子给我们看么?”
“真要这么不待见我们,你家搬走就是!”
……
当家汉子,一般不怎么管家务事。可较起真来,却比妇人更加难缠。
自古以来,邻里之间,有相互扶助的义务,也与亲属一般,担着连坐的罪名。
是以大燕律例,要是邻居们公认某一户邻居不好,只要不是祖产,就有权力联名向官府请求,要此人搬离。
这就是所谓的远亲不如近邻。
林俊仁原想瞪畏缩如小鸡的女儿一眼,却发现只会让情况更糟,无奈挤出笑脸道。
“大伙儿快别寒骖我了,不过几块点心,有什么呀?我回去就骂她娘。哎,你们瞧,这是县尊大人赏的布料,正要拿回家给丫头做新衣裳呢,还有银锁!”
说着话,他就把锁片给女儿挂脖子上了。
美娘垂眸,藏住一抹冷笑。
此时邻居叶氏,被女儿提醒,从里屋赶了出来,“林家兄弟,你说话可算数么?要算数,这布料搁我家,我给你女儿裁两身衣裳,不收你工钱!”
林俊仁,很不想答应。
这布颜色太嫩,他是穿不了,可回头能拿去换他能穿的呀。
但眼下逼到这份上,他能怎么办?
只好强忍着心疼,把两匹布给了叶氏,还故作大方,“瞧嫂子说的,那就麻烦你了。也不叫你白做,回头给你丫头也裁一件吧。”
“那倒不必。顶多有剩的料子,给我女儿拼件坎肩得了。”
叶氏不客气的把两匹布抱去,跟美娘道,“回头来家里量量,婶子给你连冬天的袄子都做一身。林家兄弟,那棉花你舍得买么?”
林俊仁,他舍不得。
眼皮抖了抖,嘴上却越发高声道,“大水把丫头东西都冲没了,自然是要做新的。喏,这锭银子嫂子你先收着,不够再跟我说。哎,昨儿还说要给你买新蚊帐的,买了吗?”
美娘低头,声音却不大不小,让众人都能听见,“买了。不过,娘拿给哥哥了……”
林俊仁顿时叫道,“这怎么行?说好给你,就是你的!”
叶氏呵呵一笑,“那大伙儿都听到了,若不给美娘,我们可是要来主持公道的。”
林俊仁强笑点头,只觉心里苦。
偏此时,林方氏回来了。
打老远瞧见丈夫和美娘在一起,赶紧跑了过来,“孩子她爹,你快躲远些!这丫头在水里沾了不干净的东西,我刚请了神符回来,给她喝了,灭了那奸邪!”
林俊仁一张俊脸急成猪肝色,此刻只想把林方氏拖过来狠揍一顿。
这蠢妇,总是坏事!
第18章 珍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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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林方氏兴致极高,盯着美娘,象盯着怪物。全本小说网;HTTPS://щWW。.COm;
“听说隔壁金桥乡有个闺女也是,落到洪水里醒来,人就大变样了。成天嚷嚷着自己开了窍,是神童,会背诗,还要做生意挣钱来着。法师说,她是给水里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喝了符水,又生饿了几天,那脏东西呆不住,自己走了,那闺女便老实下来了。我看美娘也定是如此,否则,她怎么都不听我的话了?”
叶氏耳朵尖,哈地一声笑了起来,“我说林家嫂子,你可真有意思,孩子不听你的话,就是中了邪。那往后咱们教孩子可容易了,凡不听话,全是中邪。都不必讲道理,灌符水就行。再不给饭吃,看谁不老实!”
众人皆笑,分明不信。
巷子里年纪最大,七十多的田奶奶柱着拐棍,瘪着没牙的嘴道。
“咱们美娘,可是王府娘娘亲自救下的人呢。说她中了邪,那岂不是说,娘娘眼神不大好,救了个妖怪?”
姜是老的辣。
这话说得满巷子顿时噤声,连林方氏都呆了一呆。
林俊仁更被气得鬼火直冒。
今儿在衙门里,他可是听说了,因汉王殿下在洪灾里救了不少人,州府里的百姓如今要给他修生祠,传得神乎其神。
如今他家这个蠢婆娘,居然说女儿中了邪,那救她的汉王府成什么了?
瞎了眼,还是昏了头?
若被人听到,告发到官府,他们全家还要不要命了?
“我看你才是中了邪!”林俊仁转头一巴掌就呼到林方氏头上,打得她头晕目眩,懵头转向。
“女儿好端端的,无非是没如你的意,就被说成中了邪。耳根子又软,见识又短,你是不是成心不想过了?”
说着话,又着实狠力打了几下。
林方氏连吓带痛,只得告饶,“是我糊涂,我昏了头了。”
林俊仁还不解气,美娘却上前拦着,“爹爹,别打了。娘只是偏心哥哥,想要新帐子罢了。要不,我让了就是。”
真好孩子,这样被欺负,还护着她娘,让着哥哥。
邻居们一面同情,一面拉架。
林俊仁半推半就,拖着林方氏回家。
才到家门口,人影一闪。是林鹏扒着门口,此刻正往后躲。
林俊仁气不打一处来,且还要作戏给邻居们看,顿时吼道,“林鹏,滚出来!去把你妹妹的帐子还来,再敢啰嗦,老子打断你的腿!”
林鹏屁都不敢放一个,麻溜的回房拆了新蚊帐,给妹妹还回去,把自己的旧蚊帐抱走了。
林俊仁还骂,“站着,给你妹妹挂上啊!”
林鹏只得又去搬了凳子,爬高爬低的挂蚊帐。
可他平时就没怎么干家务,一着急就笨手笨脚从凳子上摔下来,跌个屁墩,哎哟哎哟直叫唤。
林俊仁抬脚就踢,“没用的东西!白养你这么大个个子,连个蚊帐都挂不好,你说你还能干什么?”
偏跟来的王家小子,跟他爹一样耿直,在帮美娘搁好东西之后,又来挂蚊帐,此时极快接了句。
“考状元啊!”
哈哈。
围观的邻居们哄堂大笑。
一条街上住着,谁不知道谁啊?
林鹏都考过三回童生了,回回名落孙山。还考状元,他是那块料么?
林鹏羞得面红耳赤,却爬都爬不起来。还是林方氏上前扶起儿子,二人一瘸一拐,躲进屋了。
美娘转头,给邻居们团团行了个福礼。
“诸位叔叔婶婶,全是美娘不懂事,惹笑话了。天儿晚了,都请回吧。”
瞧她都这么说了,邻居们自不好意思再围观,各自散去。
等把大门关上,林俊仁总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今日损失不少钱财,他憋一肚子火,进屋去寻林方氏母子晦气了。
美娘抚着胸前的小银锁,给了自己一个小小的,鼓励的微笑。
往后,该是她的东西,谁也别想强占去!
不愿再被人当作面团揉搓,就得学会替自己争取。若自己的力量不够,不是还能找帮手么?
叶氏,王大叔,田奶奶。
这些肯帮她讲公道话的人,她都会记下。
至于她娘,呵,麻烦还在后头呢!
湖州府衙。
汉王小殿下顶着烈日,在外头跑了一天,虽然辛苦,却很想跟母亲分享一个好消息。
可一照面,徐贤妃就扯着他,看给小女孩儿准备的衣裳首饰。
“我卜了个卦,主心想事成,皇后这回肯定还是生女孩儿!等这些送到京城,正好也贺一贺公主诞辰。”
闵柏很无奈,“母妃,这事您就别做了,何必送去讨人嫌?今儿我在外头一天,可算是请到位名声极好的道人,肯来主持白龙观……”
徐贤妃道,“你请了个道士?那让他炼几个平安符一并送去。别说本宫不大度,总得保佑她们母女平安不是?”
“那位长春道人不是炼丹符的,正经是位大夫呢,连太医都知道他的大名。这回洪灾,救了许多人性命。本不愿当那主持,要不是孩儿答应……”
“哎,你说,要不要再给皇后送几味安神补血的药材?嘻嘻,我怕她又生个丫头片子,要气得吐血呢。要说这人呐,都是命!我就头胎生了你,哼,就算她家世再好,又能怎样?哎,你去哪儿?真是越来越没规矩!”
闵柏负气回房,小太监平安赶紧上前帮他宽衣。
那靴子刚脱下来,活动下酸胀的脚趾头,闵柏忽地记起一事。
“前几日穿的袜子就好,你今儿给我穿的什么呀?一脚的汗!”
平安忙道,“那布袜子就两双,看殿下穿得好,小的已送到针线处,命绣娘赶制去了。”
闵柏郁气稍解,还有些后悔,“劳母妃操心了,我方才不该与她生气的。”
平安稍一迟疑,低声道,“可这,这不是娘娘交待的。原是那位小姑娘走前,特特赶制。说湖州夏天湿热,绸缎未必有布的舒服。”
闵柏一愣,待反应过来,心中五味杂陈。
他不是生来的锦衣玉食,小时候也过着寻常人家的生活。
那时徐贤妃在灯下,一针一线给他和父皇做衣裳鞋袜的场景,是渐渐遥远,珍贵而温暖的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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