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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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劫-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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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朕欲探望田丞相。其自皇考至朕登基于今,克忠职守,不曾怠慢。如今他行将西游,朕愿往送他一程。”

    霍光点头:“情该如此。”

    刘弗陵便不再多说,霍光见他面色有些发白,又说了两句保重圣体的话,就告退出去了。待得他一走,刘弗陵脚下趔趄,单手扶住了圆柱险些栽倒。金赏忙的进来,低道:“陛下可要往建章宫稍住几日?”

    钩弋夫人被下狱那日同是狂风大作,惊雷遍地,他虽才八岁,却有着异于同龄孩子的记忆力。他厌恶居于未央宫,厌恶阴风邪雨的天气,厌恶狂风惊雷的肆虐……

    “不必!”

    抬手推开金赏的搀扶,他显露出少有的暴躁。金赏挥退众人,只得在后小心护着。

    “出去。”

    “陛下……”金赏担忧的望着他越加发白的面色。

    那一层一层冲撞脑额的沉痛让刘弗陵有些难以招架,瞥了眼紧张不已的金赏,他勉力提一口气,尽量平和道:“朕要休息,你让徐安着人安排前往丞相府探望田千秋。”

    此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今实非外出佳日,金赏欲劝阻,见皇帝面白如雪,双目微闭,不欲再言之态,无奈,只得领旨:“陛下稍事歇息,臣这就去办。”

    门方关上,刘弗陵膝盖发松,高大的身躯猝然摔倒在床具上,将手边玉几及上的物件一并扫罗在地。

    盛着果浆的陶钟裂个粉碎,那清新的果香味溢出来,与室内焚燃的香薰搅和在一块,发出一种怪异的气味,越加绕得人头痛欲裂。

    滴漏的声音一点一点,压榨着寂静,似在下一秒就要引燃爆炸。

    眼前景象渐次模糊,刘弗陵双臂一软,额头撞在床具边上,半昏了过去。

    烟雾氤氲间,他似见到母亲赵钩弋的身影。经年未见,依旧是那般窈窕年轻。刘弗陵张了张嘴,一声母妃尚在喉咙口,另一道堪比惊雷的声音炸响在耳边。

    他匆忙回头,看到躺在床具上的父亲面色如霜,一双眼睛泛着血丝,似勾魂的铁手,直盯住双腿打颤,跪亦跪不住的母亲。

    母亲面如死灰,颤抖着几次三番才将簪珥摘下,匍匐在地,连连叩头。

    那向来冷漠无情的帝皇抬手直招近身侍郎前来,挥手,只道:“带下去!”

    母亲颤抖凄绝的望向跪坐在旁的稚子,苦苦哀求:“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弗陵,吾儿……”

    “快走!你不能再活了!”

    那厚重的门打开,照进风雨交加,衣甲隆隆。

    刘弗陵扶额,头痛欲裂。母妃惊恐绝望的眼睛似乎就在眼前,求救般的望着他,望着他,她唯一的冀望……

    “陛下!陛下!”

    窗外风雨渐止,金赏到底不放心,着徐安进来探望。却不料年轻的皇帝跪坐在床具旁,面如土灰。徐安急唤道:“陛下!陛下哪里不适?”

    即要转身去喊人。他手上一冷,被一只有力的,冷得骨骼分明的手抓住,徐安浑身一怔,忙的回身扶住缓缓起身的皇帝。

    “陛下!”

    “勿嚷,朕无碍。”他只是,被晦暗如地狱的阴霾魔怔,深知挣扎无用,却还是一意孤行。他的皇位,是踩着母妃的尸体,淌着母妃的鲜血得来的。他想摆脱,可事实俱在,如何摆脱?他本不适合这未央宫,这未央宫也不适合他!他挣扎,挣扎又有何用?

    深深吸进一口潮湿的苏合香,只觉胸闷稍得纾解。他紧紧握徐安的手,有些时候,才放开。

    徐安担心不已:“陛下……”

    刘弗陵未回应,往撩起的帷幄那一端看,窗边透出几丝白来。他问:“风雨已停?”

    “停了好一会儿了。”徐安默默咽下种种忧心,垂首回道。

    “如此甚好。”刘弗陵错过垂立在旁的徐安,往撩起的帷幄走近几步,背对着他吩咐道,“替朕更衣。”

    这便是要出宫去往田丞相府的意思,他脸色尚未恢复神色,仍带了几分灰白,徐安当真担忧不已,不禁劝道:“虽雨水已止,然路面湿滑,出行恐有不便。陛下不如明日再去,也免了太仆院等惶恐。”

    “太仆若无能,朕便只好请他闭门进取,再思回寰。太仆院若是无能,这偌大的汉宫,找出几个御者来,想必也非难事!”

    “奴婢惶恐,陛下恕罪!”

    这位年少的天子鲜有如此坚持决绝的时候,甚而到了顽固偏执的地步。徐安第一次觉得眼前的天子真正是这未央宫之主,双腿一颤,立即跪拜了下来。

    刘弗陵低眼,瞥见眼帘中是一个弯腰似缩成圆弧的黑点,他闭了闭眼睛,眼皮沉重,时有幻影。倏忽遇见母妃执着行灯自眼前经过,睁大眼,却只见垂首跪拜着的徐安。他抬手将指腹按在额旁鬓间,半晌才说:“起来。”

    徐安不敢怠慢,忙的低眼爬起来,听从皇命,替天子更衣。忽听到外头有人禀告。

    刘弗陵眉间蹙起,显有不耐。示意徐安继续更衣,问:“何事?”

    外头来报的郎官望了望门旁沉默肃穆的金赏,将方才已告知金赏的话朗声再说了一遍:“丞相田千秋薨!”

    徐安握着佩绶的手一松,险些掉落,不经意瞥见皇帝的面孔,那年少仍有几分稚气的天子脸上浑无颜色。像是一瞬之间,被抽走了所有神情,僵滞、呆怔、木然。

    徐安垂目,将佩绶替他戴好,心中压出长长沉重:金日磾死、桑弘羊死、上官桀死、赵充国屯田守边,如今丞相田千秋一死,朝中再无他人,唯有霍光、霍大将军。(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二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12)

    (全本小说网,。)

    銮铃作响,在这疾风骤雨之后,气冷潮湿,周遭静悄,越显得铃声清冷。

    徐安跪坐在旁,皇帝自登车后就垂目不语,车内寂寂,那铃声似摇作在徐安心上。傅介子裹足不前,苏武老迈,早已退离朝政中心,新秀渐起,却都是霍氏门生,这万里江山,偌大长安……徐安再度睇了眼沉默的君主,正不知如何开口宽慰。

    驰行的马车忽然一个缓冲,只听得马儿粗粗喘气,徐安惊魂莫定,手紧抓在车较上,半个身体挡在刘弗陵前面,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待马车停下不动,他忙的回身查看身后的君主:“陛下!陛下可安好?”

    刘弗陵的思绪被打乱,目光朝外看了看,示意徐安。徐安便将帘子揭起了,端肃一张冷脸喝道:“出了什么事?”

    御者不可能犯这种不应该的错误,徐安往跪拜在车前的几个人沉了面孔:“邓广汉!你可知你拦的是何人车驾?”

    底下跪着的邓广汉看来惶急,却不得不硬着头皮道:“臣冒死拦陛下圣驾,实形势紧急,不得不为,求陛下恕罪!”

    边说边将脑袋重重磕到刚被雨水洗过的石板路面上。

    徐安气怒直蹿心口,心道,再急切之事,难道等不得皇帝从丞相府归来再报,非得在此时此刻以如此行径为之?莫不是狗仗人势,越来越……他忍了一肚子恼火,回身请示始终未开口的天子。

    刘弗陵眸光沉静,不复刚才的面色疲乏,带了些薄淡表情。他手搁在车较上,看着邓广汉。

    那目光说不上森冷,却有种难言的复杂可怕,大约可说是平静,但平静里的威仪逼仄,迫得邓广汉即便不抬头,觉膝下骨刺丛生,浑身禁不住起战栗。

    他对这个霍家人,人人不放在眼里的皇帝感到恐惧,由衷的恐惧。或许,这一趟毛遂自荐是做错了。

    他动了动嘴皮子,尝试了几次,想要将话说出来。

    徐安快他一步:“邓广汉,尔为长乐宫卫尉,何事急切至尔急拦未央宫车驾?此处非奴婢一人,可予尔任意妄为!尔可还将主上放在眼里!”

    邓广汉撑在石板路面上的手肘登时一缩,上半身往前冲去,慌忙里挺立背脊稳住冲势,险些驾前失仪。他后背冷汗涔涔,一时更加有口难言。正不知如何,有人疾步匆匆来到他身旁,跪地下拜道:“急报!乌桓反,与匈奴战于东疆!”

    徐安一听,不禁扭头看向沉目不言的天子。

    刘弗陵目光沉落在来报人身上,却是不急先问详情,他望得那人心生疑窦,方才调开视线,往不远处背对御驾而立的一人。

    片刻,道:“霍大将军何在?”

    那人就道:“大将军已往明光殿等候陛下。”

    刘弗陵收回视线,抬手在徐安肩膀上拍了一下:“安,你替朕前往丞相府。”

    坐回车内,复又下令:“往明光殿。”

    徐安下了车,远送车驾缓缓离去,良久,才往方才天子所视的方向看过去。邓广汉与那通传之人皆已随御驾离去,那人方转身露出真容来。其人阔额广目,长相周正,颇俱沉稳正气。然而徐安却不以为然,三两步走步过去,从齿缝间露出轻笑:“建平侯好大的架子,见着主上竟若路人!”

    杜延年望着徐安,缓道:“天子御道,身为人臣奴婢,不得窥见天颜,以面墙背道以示无上崇敬,莫非是错?”

    杜延年人称小杜律,最是精通律法事理,徐安哪里是他的对手?徐安咬着牙,冷笑两声:“果然是霍大将军的左右手!”

    杜延年不在意他的讽笑,望了望皇帝远去的座驾,道:“丞相薨逝乃大煞,主上此次出行受阻,谁道不是幸事?尔速去该去之地罢。”

    说罢将袖子往外一甩,往相反方向去了。徐安被他这句话说得奇怪,不解的望着他的身影,竟有些糊涂。

    匆匆赶到丞相府,已过晌午。

    府中各人皆忙,田千秋卧床月余,虽有准备,到底还是仓促。徐安便未将那天子近侍的派头拿出来,只让人传话田顺。当面表达了天子痛惜之意,复见了田千秋最后一眼便要告辞。田顺客套挽留了几句,又喊人要送徐安。徐安另有要事去办,哪里会要田顺相送?推托过后,徐安从丞相府右侧小道往质子府方向走。正要拐弯从巷子口出去,就听到一个颇耳熟的声音在那里嚷嚷。

    “阿穆达你到底是听我的,还是听苏翁的?你别忘了,你是我的护卫!”

    徐安本要送出去的那只脚往后收,身体贴到墙边站住了不动。

    “你再这么跟着我,我就砍了你的双脚!”

    “就算砍了阿穆达的脑袋,阿穆达也不会让你去将军府。”

    将军府?徐安脑中转了几个弯,忽然想起来一个人,忙半凑过脑门想去一探究竟。他半个脑袋刚腾出去一个小拇指,“铛”一声,利刃出鞘的风刮杀到眼前。明晃晃一把弯刀堵住了他的去路。徐安一口气提在喉咙口,差点儿没腿软瘫坐下去!

    他一双眼珠子全往眼皮上吊,尽落在那压住他大脑门的弯刀上,眼前虚晃过来一道影子,他小心翼翼的将黑眼珠子往下放。就看到李绿衣瞪着一双琉璃色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徐安将那一口堵住喉咙的气混着唾沫咽下,往持刀挡住绿衣的粗壮大汉身上一瞧,赶紧回到绿衣身上,扯动嘴皮拉出笑痕来:“李、李姬。”

    见绿衣眉头微微蹙起,他心中暗道,莫不是就这么几天,就记不得人了?正打哆嗦,那绿衣把手一抬,捏住刀刃拎到了一边,冲那粗壮结实的大汉翻动白眼:“我认识他。”

    阿穆达仍旧不肯放松警惕,目含戒备的立到她身侧。

    绿衣正愁摆脱不了他这个大木头,见到徐安出现,先不去想他怎么冒出来的,第一是想怎么借着这个人把阿穆达给撵到一边去。这几日,苏翁唯恐她要跑出去找那霍府的冯子都算账,请阿穆达一刻不停的守着她。绿衣恼得险些拆墙掀瓦,忽然传来消息说大汉朝的丞相死了。苏翁要来祭拜,大约是看她被关了这么多天,着实可怜,也就让她跟了过来。绿衣原来想,苏翁到了这里肯定无瑕顾及她,她总可以随心所欲一番。不料阿穆达当真是个甩不掉的,绿衣正厌烦的要发火。

    眼珠子在徐安身上转了几个圈,看得徐安心里发毛。绿衣笑嘻嘻凑过去道:“徐……公子,久不见面,你好啊?”

    徐安为行方便,出宫时备了套常服,见过田顺后就换上了,并未着宫中服饰。一听她这么喊,心中顿生不安。

    他面部表情难言,半晌才道:“李姬近来可好?”

    绿衣一听,赶紧往前两步,逼得徐安不得不往后退了退。她笑容越加灿烂,上身往前倾斜:“你家主君也安好?金……公子……”她故意把后三个字说得缓慢又作势拔高,吓得徐安忙伸手要去捂她嘴巴,手刚伸出去,阿穆达又要拔刀,徐安顿觉浑身冒汗,空手晾在半空,急急跟那阿穆达告道:“在下有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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