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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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劫- 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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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并非不知道这其中的机巧,可是她仍旧这么说了,像是有意要惹得他动怒似的。他总是这么一副万事不动的态度,绿衣见得就憋闷,越是憋闷越觉得不快。越是不快,她便越见不得他这样淡淡然然的模样。大约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无底洞,她一脚踏进去就爬不出来了。

    然而他终究不是这么容易被激怒的。刘弗陵远目望着那无垠的天地,极清淡的说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你非此中人,还是勿多问此间事为好。”

    他轻轻淡淡把她推到千万里之外,明明是不敢过问,反而说得像是她不该过问。绿衣顿觉不甘不快。她急拉了他的袖子,语调急促:“你这是说的什么话?难道我不是汉人就不能打抱不平了?为何你们总找了种种借口,将那奸邪之事高束在阁上,反而把好人杀得干净?难道你们汉人都是这样不辨是非的?”

    她话中有话,刘弗陵沉目蹙眉看她。绿衣见他不说话,更加急躁,不禁就说:“冯子都强抢民女,作威作福你们不管,那李家将军舍命征战,为国受辱,你们却杀人全家!这样的大汉,阿爹还念念不忘!有什么好的!”

    刘弗陵越听眉宇越深,他心间揣测越加笃定,几乎可以肯定,他呼吸亦变得急促起来,反手握住绿衣抓住他袖子的五指,沉声问道:“你的阿爹是谁?”

    绿衣被他忽然靠近的严肃脸孔惊吓到,一时愣怔不能言。他紧紧的盯着她,目光沉定如铁。绿衣心跳异常,心道不好,舌尖在齿缝前乱动,思量着该如何回答才能圆得了谎。忽的叫他往后一拉,他一只手压住她后脑,将她紧紧箍在身前,躲在那栏杆之下。

    “你……”

    “勿出声!”

    他的声音紧绷着冷,与那绿衣被箍疼的骨头一般交扣住她的心神。绿衣因他如此紧张而变得紧张,偷偷从栏杆高起的那一处空白里朝对过望去。

    “他们!”

    她惊张的口中灌入傍晚凉风,从喉咙一直倒灌进肺部,到心的周围,似一只手,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掐住了她的心脏位置。刘弗陵忙盖掌捂住她的口鼻,听来冷静的声音里泄露恐慌。

    “嘘!噤声!”

    绿衣瞪大的眼睛,惊恐的望着角楼对面的观观上,两个宫人将一个似是郎官的人从后击晕,忙碌着从怀中掏出酒壶来,胡乱往那人嘴里灌,而后,他们将那郎官丢下了观观。她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瞳孔似被那四散溅出的血给挡住了一般,风里似有血腥的气味。她杀过驯鹿,砍过恶人,也曾被血溅了满脸,可她未曾见到这样的谋杀场面。她知道皇宫里的权位争夺,尔虞我诈,知道那表面光鲜下的污秽不堪,可她未曾亲眼见过这样血腥的画面。

    “我……”

    刘弗陵一直紧紧捂着她的口鼻,紧紧按着她的脑袋,待观观上的两人离开,他放开手,才发觉他的右手下侧被她咬出了一排齿痕,带着丝丝的血迹。绿衣垂眸看到,想要道歉,声音从喉咙里发出来,却是颤抖得厉害。她紧紧攀住他的一只手臂,那双澄澈的眼睛里此刻仍浸满了恐惧。

    “别怕。”他抬手,却是那只带了伤了手,晾在半空,他看着笑了笑,换了左手,掌心向下,在她发顶轻轻一按,“只当是做了场噩梦。”

    绿衣瞧见他脸颊边有一滴汗,脸孔也是发白的。那笑落在她眼里显得虚弱,她深深吸了口气,逞强道:“我不怕。”

    声音脆脆的,看似坚定。但她到底年纪还好,那嗓音里的颤抖,躲不过刘弗陵的耳朵。不欲拆穿她,他颌首。

    绿衣不敢侧过脸去,怕一不小心看到观观底下那个血肉模糊的尸体。她视线胡乱的垂在栏杆的这一侧,便望见他未处理的右手,不禁心中内疚泛起。

    “我不是故意的。”她胡乱在身上摸索,想要找出一块帕子来,然而她向没有带罗帕的习惯,摸来摸去没找着,颇懊恼的垂着脑袋。绿衣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刘弗陵。

    “无碍。”

    刘弗陵将手掩进袖子,单手示意她:“走罢。”

    他走在前头,绿衣跟在其后。

    他今朝着玄色常服,衣带被风吹得后扬。此时近晚,日光已不再眷恋世间,昏昏的黑在天边蓄势待发,他此间走在阶梯上,恰好阻隔了最后的晚霞。绿衣安静的跟在他身后,不知何种滋味渐渐弥漫开来。

    她喊他:“汉皇帝。”

    前面行走的人并未停下,绿衣听到他问:“何事?”

    踌躇的望了望自己的手,绿衣将手上,妲雅送的那串珠子拨了下来,快两步走到他身侧,拦住了刘弗陵的去势。

    “这个送给你。”她不由分说的将手串套到了他的手上,似乎还有点不好意思,补了一句,“我也是他人送的,转赠于你了。”

    刘弗陵低眼看着那手串上飞禽走兽,雕得细致精巧,不像是寻常贵家子弟的饰物,他眉峰浅浅蹙起。转而缓缓舒展,对她浅笑,便道:“既是他人所赠,你理应妥善保管才是。”

    “你收着!”绿衣一看他要拿下来,急了,忙将两只手紧紧按住他的腕子。她的手总是温热的,他的却不知怎的总是温凉,如此突兀的碰撞,把绿衣惹得脸上飞了红。她又忙的放开,磕磕绊绊的说:“总之,总之你收着!”

    刘弗陵不再拒绝,将那袖子一掩,盖住了挽在腕上的手串。

    绿衣看他收下了,这心中的愧疚才消减了一些,似是松了口气的轻拍拍自己心口。她随在刘弗陵身侧,一边往下走一边问:“刚才,为什么你不出声阻止?你能救如秋,为什么不救刚刚那个人?”

    刘弗陵的脚步猝然而停,转过身来定睛望向她,瞳仁发紧。他的样子紧绷紧张,更有些骇人,惊得绿衣被他吓了一跳。(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三西洲在何处,两浆桥头渡(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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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阶梯本就窄短,其实不适合两个人并肩而走。绿衣人瘦小,刘弗陵又是清瘦的身形,这才勉强能够。这会儿刘弗陵侧过身来,将那一半的位置挡了去,绿衣不得不往后再往后,后背抵在了一边的墙壁上。她有些奇怪,也有些局促,更有点儿紧张,两只手手掌心贴上墙面,睁大了眼睛望着面前的刘弗陵。

    “你……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她说话少有这么不利索的时候。

    刘弗陵望进她的眼睛里,那里面,自己的身影如此晦暗不明。就像是躲在暗处的一只不能见人的怪物。他缓缓唤了口气,将蜷缩的手指松了松,才说:“这些不是你该过问的。”

    说罢就侧回身,继续往下。

    他如此欲言又止,已非一遭。绿衣着实被他的态度惹得有些恼怒,再者方才的事情可是一条人命!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难道他就这么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要把她打发掉?

    她很有点愤慨的快走两步就把刘弗陵拦在了当下。她本就没有他来得高大,又站在了矮一层的阶梯上,因而显得她更加矮小。想要阻拦……对于刘弗陵的身形来说,实在没有什么说服力。刘弗陵眉间微微蹙起,未及开口,她先心急火燎的说道:“你一定要跟我说清楚!否则,否则……”

    她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想怎么样才能让他甘心坦白。末了,她把两只手一横,似一只雁子,将那去路拦住,昂首对刘弗陵道:“否则你休想离开这里!”

    他若是拎了她的衣襟,恐怕那画面大约就像是拎起一只耍赖的松鼠一般。刘弗陵沉沉的叹了口气,似有点无奈。他问:“你为何非要知道?你可知这泥淖之下必无清泉,你若是掉落进去,再想清清白白的离开,恐怕就难了。”

    绿衣并不能听的太明白,她只知道,今天的一桩惨剧,她既然亲眼目睹,就不能当做什么都没看到。那人死得如斯凄惨,难道她要替他讨一个明白都不能?她从胸腔里压出一口长长的气,似是做了决定一般,认真说道:“你是大汉的皇帝,这里是你的汉宫,如果连你都不管,那还有什么人能够替枉死的人讨公道?”

    她闭了下眼睛,说:“我不管你刚才有什么原因对刚才的恶事视若不见,至少,你应该给我一个理由。否则,我就算是找遍了整个汉宫,也要把那两个人找出来,替那枉死的人报仇!”

    刘弗陵看着她正义凛然的面孔,听着她铿锵有力的言词,目光闪烁。良久,他眸光一利,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疾步往下走,绿衣惊到,欲挣扎,他说:“你不是想知道原因?跟我来就是了。”

    绿衣闻言便不再反抗,沉着一张小脸由着他抓着她疾步而走。

    此时接近宵禁,汉宫里的宫人已不像白日那般来来往往,轻易可见。再者角楼对面的观观处于角落,位置算得上隐蔽,平日里就鲜少有人过去,此时更加无几个人影。

    刘弗陵带着她到了那摔得血肉模糊的尸首面前,一股冲鼻的血腥味道直撞过来,绿衣胃里翻搅,嗓子眼被冲得难受,连连干呕。

    刘弗陵指着那人几近模糊的面孔道:“你看看他的脸,可还记得?”

    绿衣掩鼻侧过脸去,定睛在那几乎难辨的面孔上仔细看了好几遍。脑中有依稀的印象,然而并不深刻。

    “他是……”她记得自己在哪里见过这个郎官,可是这郎官面目染血摔得模糊,她一时之间回想不起来。

    远处有踏踏脚步声,绿衣耳力比之常人胜了许多,她眉头一紧,不急去想那人究竟在何处见过,赶忙拉住刘弗陵,两人疾步匆匆躲了开去。

    躲在那观观后头,见着有两道身影远远的像是要过来,远远的又走开了。恐怕是刚才作恶的两个宫人唯恐那郎官未死绝,偷偷回来查看的。绿衣盯着那两个宫人走开,才回过来问刘弗陵:“我见过这个人是不是?”

    刘弗陵目光沉沉,未答。却是以沉默证实了绿衣的揣测。

    能够在汉宫里行此惨恶之事,能叫皇帝也不敢过问,需得退避三舍的,绿衣以为除了苏翁口中的霍大将军,再不会有第二个人。霍光…。。。绿衣蓦然想到一件事,她第一回见霍光时,那个宁可被霍光砍了脑袋也不肯交出玺印的郎官。

    “难道是上一回在宣室……”她恍然大悟,回过身去脱口要出,却见刘弗陵瞩目在那尸首上,眼中说不出的呛然。那浓得化不开的黑色,像是一道绵延万里的夜幕,沉重得绿衣心里沉甸甸的,舌尖的这一句话无论如何说不下去。

    “你一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绿衣深吸了口气,明白过来为什么他要将她留在宫中,留在他的未央宫内。为什么徐安会说他救了她的性命。

    绿衣低眼看到他的手,他未处理的右手伤处,被他用左手紧紧抓握着,那本结疤的伤又破了开来,流出一点点血。而他并不知道疼,左手指甲还在往里压嵌。绿衣心惊,急去抓了他的左手,呼道:“你疯了!”

    边说边顾不得干净不干净,拿自己的袖子去盖在了他的右手下侧。

    “他被调离少府,官升两级,增加其食邑,我以为此事休矣。可我,我终究大意!”

    绿衣未曾见过他这幅颓然懊悔的样子,不禁同情,忙宽慰:“与你无关!那霍光纵容冯子都逞凶斗恶,专养恶奴,这一回就算不是他的吩咐,也与他脱不了干系!你,你别太自责,他们是有心,你怎么防得了?”

    刘弗陵只觉心口窒闷,往后一靠,险些跌过去。绿衣心惊,赶忙扶住他:“你怎么了?你别着急!我,我,我扶你回去!”

    她本是打算与他看过落日就出宫去,此时离宫门下钥时间所剩无多,若是扶了他回去再出宫必定是来不及的了。可这会儿绿衣也管不得许多,只顾眼前人的安危。

    “不必,你速速出宫。去后勿再回来!”

    刘弗陵心口越加绞痛,呼吸艰难,抓住她手臂喝她离去。当年他亲眼见到周阳氏被浸入淋池,今日又眼见尚符玺郎被丢下观观。如此汉宫!

    “去!”

    他紧抓住绿衣的手,从齿缝间咬出一字,用尽全力甩开了绿衣。

    “你这是……”绿衣见着心焦,更觉难过。她被甩得退开几步,眼睁睁看着刘弗陵颓靠在那石壁上。一朝皇帝,如今却是这般……绿衣因着父亲的缘故,本对他有几分怨气,然而此时想想,他又有什么错呢?做下那一切的并非是他这个汉皇帝,在此时此刻看来,他原也是个可怜的人。

    “我去找金赏和徐安!”他既是不要自己搀扶,绿衣转着脑子想,许是顾及颜面,便要小跑了出去找那金赏和徐安过来。

    “朕叫你离开!离开这里!你听到没有!走!”

    他忽然用力冲绿衣喝道,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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