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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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劫- 第4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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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

    刘弗陵听到他说话,背影显而易见的动了一下。他未回头,嗓音却是柔和了许多,他问:“赏以为朕在想谁?”

    金赏笑了一下:“臣斗胆,陛下此刻恐怕正在想中宫殿下。”

    刘弗陵便回转了身来,望着金赏的眸子生出一种奇异的光,似是肯定又似是否定,像是在笑,可更多的一种讥诮的笑意。

    金赏愣了一下,他很少在这位年少的天子眼里于同一时间见到如此多的情绪。他总是很平和、很安静、很沉着,像是万物无法撼动他的心,有时金赏也会想,哪怕相识相伴这么多年,是不是这位年少的皇帝也并没有将“信任”两字投射在他们兄弟身上。可是在这一刻,金赏肯定,眼前的皇帝是信任他的。

    这种撼动,比之读懂他眼里的情绪更叫金赏反应不过来。一时怔在那里,只是望着刘弗陵的眼睛。

    “赏。”

    耳畔多了一声呼唤,金赏耳朵一动,这才回过神来。眼前瞬时有片刻模糊,他闭了闭眼睛,忙答道:“臣在。”

    刘弗陵问:“徐安已将方才清凉殿的事告知了你?”

    大约是因为刚才的感触,金赏并没有因皇帝的问话而生出惶恐的情绪,他低首说道:“徐安是担心陛下。”

    刘弗陵颌首:“徐安待朕之忠心,朕自然不会误会了他。”说着,他叹了口气,手搭在了窗棂边上:“赏,徐安以为朕亏待了皇后。”

    金赏沉默,不知如何回答。这两日来皇后的举动,旁人也许体察不清,他们几个知道内里的人还是能瞧得清楚。皇后已选择了往后将走的路,以毫不犹豫的姿态。那样小小年纪的东宫,竭尽心力的帮助前途难卜的一方,她经历过上官桀的谋逆,比任何人都清楚和霍光作对的下场。她的勇气,金赏心里不是不喟叹的。

    “朕亦知道,既然皇后决意相助,朕便该与她携手共进。”刘弗陵眼底的黑与那天际的颜色更接近了一些,“可是赏,朕从未将她视作内子。”

    “陛下,”金赏并非不知道他的心意,劝说道,“自皇后接受册封,入住椒房殿,佩上代表中宫的绶印开始,她便已经是大汉的皇后,陛下的皇后。”

    刘弗陵似墨一般的眼睛望着金赏,忽的笑了一下:“朕是大汉的天子,她是大汉的皇后,我们才是同一类人。”

    不知为什么,金赏总觉得他这句话说得格外悲呛,似是为割断什么叫他难以舍弃的东西,似是要将他今后的日光也遮挡了去。金赏下意识朝他身后的黑色天际望了一眼,心里忽然空落落的卷起一阵风来。

    他试了试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宽慰的话来。然而,从未有一刻这样懊恼,懊恼自己没有金建的一副好口舌,能够说出许多叫人听了舒心的话来。

    末了,金赏也只好说一句:“陛下需得早些歇息,明日召见那范明友与尉屠耆,恐还有变数。”

    刘弗陵落寞的眼色稍稍回寰了一些,他问:“随伏成而去的那个人是否可靠?”

    金赏回答:“那人随臣与金建多年,原是臣父亲门客之子,忠心可鉴。”

    刘弗陵颌首:“命他随时回报将军府的一举一动,务必保那尉屠耆安全。霍光虽勉强答应遣了那尉屠耆回楼兰继承王位,安知会否有人从中作梗?”

    金赏道:“霍光其人倒算得磊落,恐不会做那等背后反悔之事。然而将军府上的狡诈之辈亦不在少数,臣也小心。”

    刘弗陵闻言点头,回转身来,往案几边走。金赏见他面上现出疲惫之色,缓声低道:“陛下用些热羹汤,早些休息吧。”

    刘弗陵摆手:“不必。你出去告诉徐安,待那伏成回来告知我一声。朕稍坐片刻便好。”

    金赏就道:“那臣先告退。”

    刘弗陵摆了摆手,单手支额,眼皮已耷拉了下来。金赏见状,小心往后退着,推门出去。又小心将门带上。

    徐安一见他出来,忙的上前要问他。金赏立将手在嘴边一比划,拉了徐安到旁边去。两人身形一晃,恰好叫里头的刘弗陵给瞧见了。

    他静看了那早已关上的门片刻,忽的心头隐隐跳出一个人影来。刘弗陵再度闭了下眼睛,转而去看未关上的窗户,那颗星子依然挂在窗棂顶上朝他眨着眼睛。

    遥远的星啊,你既遥不可及,又何苦做那近在咫尺之姿。可知令人,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四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14)

    (全本小说网,。)

    苏武府中,早起的鸟儿才刚跳上枝头,那树荫底下已有人揪了斗草无聊撩拨。

    “阿穆达,现在什么时辰?”

    立在一旁的阿穆达抬头望天,回道:“食时。”

    绿衣便抖抖衣摆上细碎的斗草草屑站起来:“怎么苏翁还未起呢?”边说边往苏武所在的房舍看过去。

    阿穆达垂目不言,跟在她身后往前走。

    绿衣往前走了两步,心烦意乱,又停下来,望着连接正门的那条廊子看了一眼,从口中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她昨天就想与苏武再好好谈一谈,可早起问那府中的仆人,皆说苏武要出门几日,只交代他们照顾好她与阿穆达,其他并未多说。绿衣就每日在这庭院里等,今天一早起来,她听说苏武昨夜已回到府中,然而她因连日未睡好,昨夜早早的就睡下了,反错过了与那苏武相见。这会儿就在院子里等,等得有点心焦。

    “六小姐,”阿穆达看她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急急躁躁的,忍不住出声道,“不如你在这里边用晡食边等苏翁。”

    绿衣拧眉看了看他,似是想要说什么,顿了顿又没说。抬手摆了摆,往后退了几步,躬身一落,就往那树荫底下一坐:“不吃,我就在这里等苏翁。”

    阿穆达看着她,目光柔和,随着那阳光一闪而过。他手握刀柄立到一侧。她这样坐立不安,看似是因见不到苏武,无法释怀两人之间的一些争执,实际是为了什么……阿穆达握着刀柄的手揣得紧了些。

    许府那夜,她急匆忙忙就往外跑,他跟在身后追了出去,雨洗后的夜晚不但更加安静,亦更加黑暗。而后他看到她忽然回过来看他的眼睛里晶莹剔透,似蒙尘一般的珍珠散在她眼眶中。在那样漆黑的夜里,利剑尖端的寒光一般直戳到他的心房。

    阿穆达垂着的眼皮动了一下,薄削的嘴唇抿了起来。

    “苏翁!”身旁的人跳了起来,清脆嗓音打破了阿穆达的思绪,他抬头,看到苏武就在对面,正向着他们走过来。

    苏武的脸色有些发暗,似乎是未休息好。他听到喊声,望着绿衣摇了摇头,转而对阿穆达说:“我与绿衣单独聊一会儿。”

    阿穆达颌首,往后退了十步,站到一棵杏树的旁边,双手环胸,背对了他们。

    绿衣待那阿穆达退离了去,才望着苏武,低低道:“苏翁,绿衣向你道歉了。”边说边将视线低了下去,目光直视搁在身前的一双手。

    苏武摇头叹了一声:“你性子急躁,又无心机。我算得上看着你长大,又怎会不知道你的脾性?说来,你的话亦有几分道理,我老了,已无当年的勇气与雄心。然而无勇气与雄心许能因老迈得世人宽容,若是无忠心,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有什么颜面与道理苟且存活下去?”

    绿衣听他说话,似内里有旁的含义,便抿紧了唇,又将眼皮抬起来,存了疑惑的看他。

    “绿衣,”苏武说了那一番话,忽发出一声叹息,他花白了眉动了一动,往眉心中蹙了起来,略显浑浊的眼珠儿此时也清明些许,盯着绿衣问,“我且问你,你与县官究竟是何关系?”

    绿衣一怔,倒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一边眉头挑着,奇怪道:“我和那汉皇帝有什么关系?”

    苏武又问:“既是无关系,何故你前几日说出那样的话来?莫不是你知道县官……县官意欲何为?”

    他无法将那“筹谋”两字说出来,只得轻描淡写划过。所幸绿衣倒听懂了,她眉头一松,盯着苏武的视线别了开去:“我哪里能知道汉皇帝想做什么?”

    隔了半晌,她声音低下来:“我无非是觉得他可怜。”

    “苏翁,我看他是很相信你的。如果连你都要站到那大将军身旁去,那汉皇帝就真的没人可信了。”她忽的一抬眼,眉眼都皱了起来,“虽说徐安和金赏金建看来都忠心耿耿,可是一个宦官,一个奉车都尉,一个驸马都尉,能做什么呢?他可是个皇帝!”

    苏武没有想到她会说这一番话,且听她的言词,自是对皇帝的某些打算与处境知道几分的。苏武缓了缓呼吸。往绿衣那方走近了一些,声音也压低了来:“绿衣,你可是县官可信之人?”

    绿衣未料到他会这么问,一时愣住,脸上浮现怪异的神色。她似乎在为难,目光闪烁了好一会儿才定下来,仰头对着苏武点了下脑袋:“我想,他信任我。”

    虽然他并没有要求她去做什么,可是绿衣打从心底里肯定,那位汉朝的皇帝应是信她的。

    苏武却并未松口气,反而将花白的眉拧得更深,他连连摇头,却不发一言。

    绿衣见状,怪了,又急了,忙问:“苏翁可是担心绿衣?苏翁勿须担心的,汉皇帝没有让我做什么,他还送我出宫呢!”

    她一时未察,脱口而出。话音刚落,看到苏武面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她心里也是一个“咯噔”,忙的垂下眼皮,两只手绞到了一块儿。

    “县官那夜当真是出宫了?!”苏武似难以接受这个讯息,闭了下眼睛,脑袋昏了一下,险些没能站住。绿衣忙上去扶住他。

    “苏翁……”

    苏武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眼珠子瞪得凸现出来:“县官是与你一道去了那质子府?”

    事已至此,要瞒也瞒不住了,绿衣咬着下唇,低下眼皮点了点头。忽而又将脑袋抬了起来,满目担心道:“苏翁,你不会是要去告诉霍光吧?”

    苏翁大大一叹,将她的手放掉:“胡闹!”

    “苏翁,”绿衣反过来抓了他的手哀求道,“我虽不明白这其中究竟有什么要紧的,可是看在汉皇帝那样信任你的份上,你也不能去告诉霍光啊!”

    苏翁敛眉沉目:“你道这不过是小孩儿的过家家?若是透露了出去,休得说你和我,就是县官……”他说不下去,猛“哎”了一声,将头别到了一处。

    绿衣见着,想他是不会去告诉霍光的了。忙又说:“绿衣知道那汉皇帝去质子府必定不简单,绿衣也知道苏翁担心绿衣。不过苏翁,我那一回也不是有心要去的,汉皇帝送我出宫,我看着他一个人又没带个护卫,就跟着他了,哪里知道他会去质子府呢?反正从今往后,我和那汉皇帝也不会再见面,你就不要担心了。”

    苏武听她说着,心道哪里会这样容易。她自以为瞒天过海,可知道仍旧是有人将她那一晚在质子府附近出现的消息传到了霍光耳朵里。她倒是还想要替皇帝隐瞒,只恐怕这个黑锅反而是要她来背了。

    苏武思量了一番,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脸上的神色也和缓一些。他深吸口气,将那脑中翻腾都整理了一整理,才尽量心平气和的问李绿衣:“好孩子,苏翁且问你一个问题。”

    绿衣看他表情凝重,想必重要。忙也正了脸色,侧耳倾听:“苏翁只管问。”

    苏武就道:“若是你因替那县官瞒了此事,反惹上些麻烦,你可愿意?”

    绿衣听着诧异:“苏翁这话,绿衣不明白。苏翁可否说清楚些?”

    苏武抿唇正颜道:“我昨日去了大将军府,见过大将军。他问我是否知晓你,又问我可知道你夜半在长安城中行走。”

    绿衣瞪大了眼睛:“你是怎么知道的?”

    苏武摇头叹道:“你当这长安城中还有什么事是瞒得了他的?”

    “绿衣,”苏武叹道,“苏翁当真是为你着想,你既已来过长安,也见过了大汉的天子,就赶紧的回去吧。你的父亲与兄长们,想必也是惦记得很。”

    绿衣不似先前,被苏武说得垂下眼来。她手搭在刀柄上,拇指来回的抚摸着刀柄上的花纹。心中也是百转千回。好一会儿,她才说:“苏翁,那霍光知道那日与我同行的人是谁了吗?”

    苏武摇头:“他若是知晓,便不是问我那般简单。”

    绿衣垂着脑袋微微点了头。等了等才说:“那请苏翁不要将那日与我同行的人是谁告诉霍光。既是瞒着了,就瞒着吧。”

    苏武并不意外她会说这样的话。也点了点头:“如此,我才要你尽快离开长安。事情到此了结,他欲再追查下去,也没了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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