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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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劫- 第4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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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到年轻的天子说出那样的话,苏武心里的难受简直无法言喻。他懊悔万分,更愧疚万分,然而他又能怎样呢?他今时今日的位置,又能做些什么呢?这两方里的惭愧,两方里的无奈,加重撕扯着他那一份愿意忠诚的心。他老了!他老了啊!

    刘弗陵凝着他的目光露出怜悯,那怜悯不像是因为苏武,倒像是为他自己。微眨了眨眼,他别开视线,将焦点凝在缀着南海珍珠的一排帘子上。好半晌,他才无声的叹出一口气,道:“苏翁,闲事勿提了。你这番匆忙,可是需朕帮什么忙?”

    苏武浑浊的眼里已是盈满了老泪,听到这话,他蓦的想起此番目的来。忙把头抬起来,那一抬一动,两行老泪就滑了下来。他顾不上抬手去擦一擦,忙的望着刘弗陵说道:“老臣斗胆,此行确为求陛下救命。还求陛下看在老臣的份上救救绿衣的性命!”

    他一边说,眼里的老泪更滚了几滴下来,头重重往地上磕着,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闷响。

    刘弗陵本握了一只帘子底下的一只珍珠在手里,忽的一用力,那串了珠的帘子立断了线,穿连的珍珠像脱了缰的野马,直围着刘弗陵脚边跳,跳了一会儿又四散开去,跌到苏武的眼皮子底下。

    刘弗陵手里仍旧握了一枚珠子,他捏得紧,自己都察觉到自己的手心里灼灼的疼。好半晌才哑了声音问:“你说什么?”

    苏武忙说:“绿衣今早遭恶徒砍伤,失血过多,现下仍昏迷不醒。医者道需得上好的千年山参下药才能救她一命。老臣实在无法,只能斗胆进宫来求陛下。

    “徐安!徐安!”

    刘弗陵这时才缓下来,他将手中那枚珍珠握得极紧,嗓音里带着一丝丝的嘎哑。徐安未曾听到他这样急迫的喊声,连忙推门进来。还未屈身拜见,刘弗陵已疾步走到他身侧,口中急速说道:“差人去见皇后,就说朕的意思,将那支千年山参赏于苏武!”

    徐安追着跟上刘弗陵的脚步,在后急问:“县官,县官这是急着去哪里?”

    刘弗陵的脚步这才慢了下来,他凝神一看,自己已站在了台基之下的石板路上。而苏武就在徐安的后面,大约是为追他,气喘吁吁的,金赏在一旁扶着他。

    刘弗陵跌宕的心在看到金赏与徐安疑惑莫名的面孔时稍稍冷静下来,他将手里的那枚珠子揣了揣,不着痕迹的收到身后,立直了身子对苏武说道:“苏翁,你既身体不好,应当速速回去休息。太医署的人你只管用,再有什么,让徐安来向朕要。”

    他说着,侧头看了一眼徐安,眉头一横:“你还不快去!拿了山参就跟苏翁出宫!”

    他眼睛似乎是有些微血丝,像是血丝,徐安被一喝,抖了一下,眼珠子往下一颤,未瞧得仔细。忙躬身答应,小步极快的往椒房殿去。

    金赏扶着苏武走到刘弗陵跟前,苏武满目含泪,又要跪下,刘弗陵伸手扶住他,面色有点发白。他半晌未说话,末了才低声道:“救活她。”

    说罢,他转身,朝着一个方向匆匆走去,金赏望了望苏武,苏武点头,金赏便微微一点头,赶忙跟上了刘弗陵。

    他们一路往西,走在前头的刘弗陵并没有目的,他步子不若平日那样稳当,显得有一些凌乱。金赏一步一行跟在他后面,虽一句话未说,心里却是打翻了百味瓶。

    他们跟在皇帝身边的几个贴心人没有猜不出来的。皇帝册封皇后这么多年,汉宫中也不乏年轻、面容姣好的女子,霍光虽一心想要皇后得宠,然而皇后年岁毕竟还好,倘若皇帝当真看了哪一个,想要宠幸哪一个,他除了背后做些动作,皇帝临幸哪一个女子,他还管不得。然而,除了之前的周阳氏,皇帝未曾与哪一个女子亲近过。

    说到周阳氏,金赏眼眸暗了暗。如若不是鄂邑长公主一手安排,皇帝亦不可能会宠幸那位姿容算不得出色的女子。

    眼前的天子,并不是一个会随意对女子上心的人。然而那位突然凭空出现的李绿衣,他们至今仍旧摸不清楚她底细的李绿衣,却是让他们的县官动了心思……这不知究竟算是福还是祸。(全本小说网,。,;手机阅读,m。

 四鸿飞满西洲,望郎上青楼(18)

    (全本小说网,。)

    “陛下。”

    金赏抬头,往那高耸在耀眼阳光下的角楼看去,不明白皇帝怎么会走到这里来。不久之前,对面的观观才出了人命,现在还有不少护卫在那一处待着。

    刘弗陵往后微微退了一步,眯着眼往那角楼上看。他的面孔被阳光照得似蒙上一层金线编制的面具,反射的光令金赏忍不住闭起眼睛,全看不清楚眼前人的模样、神情。

    金赏也不得不后退了一步,将手往眼皮前一挡,稍稍低下头,将视线扣在自己一双皂靴上,才说:“陛下不必担心。平乐监既愿冒险进宫求陛下救命,可见那女子是有贵人相助,自能逢凶化吉的。”

    他和徐安在殿外将苏武的说话听得虽说不上一清二楚,却也是了解大概。他并不打算装疯卖傻,竭力宽慰道。

    刘弗陵下巴微微抬着,似是那角楼上有什么了不得的风景,令他望了又望,不肯收回视线来。金赏不似金建,向不大会说宽慰人的话,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出来却未有回应,他也是无可奈何,头微低,手往身侧佩刀处贴了贴,笔直的挺着后背。

    “赏,倘若朕现在出宫,你会如何?会阻拦朕吗?”

    良久,就当金赏以为刘弗陵不会开口说话,他忽然出声问道。

    金赏一惊,忙的抬头朝他看去,这一着急,眼睛毫无防备,堪堪被那正是刺眼的阳光给了闪了一下,顿觉眼眶发酸,发热,眼泪就涌了上来。他忙闭了几回眼睛,缓下那股冲势。回道:“臣以为不可!”

    “此前谣传陛下深夜出宫尚未平息,此时若陛下当真无故出宫,岂不是落人口实?将那不实之事也坐实了去?臣恳请陛下三思!”

    他边说,边上半身九十度躬弯,两手交握、伸直,置于身前。

    刘弗陵侧身低首看他,金赏凝着地上那道身侧的倒影一动不动,许久,听得顶上一阵沉沉的叹息。金赏心也是一沉,他垂在身侧的手更往佩剑上靠过去了一些。

    “赏,朕实不如你。”

    金赏喉咙口一股沉闷堵上来,他微躬的身体往上抬起一些,他竟看到皇帝的眼中有一点晶莹的颜色。金赏忙别开了眼。

    “陛下。”金赏唤道,目光落到刘弗陵手上的那一串珠子上去。

    “若陛下一心想去。”金赏微垂下目光,那斑驳的金光就在他眼睫毛上一闪一跃,“臣愿竭力相助。”

    刘弗陵凝着他,面上无甚异色,眼里却黑得厉害。他问:“卿何故改了主意?”

    金赏垂着的眼皮不抬,脸上有一些凄哀的神色。他说:“陛下以为臣可得自由,臣亦不得自由。陛下以为臣不知陛下所苦,臣亦同陛下,受拘禁之苦。臣不知那李绿衣究竟是何人,然,若陛下以为她可靠,陛下以为非见不可,臣愿为陛下所愿竭尽全力。”

    “世人皆为吾等生在王侯将相家而幸,陛下知道,臣亦知道,倘若可选,王侯将相何如平头百姓?”

    “臣与陛下,恐只得这一回恣意了。”他说到最后,将头抬了起来,双目直视刘弗陵。

    君臣多年,哪怕是彼此皆年幼之时,金赏不曾这般肆无忌惮的与天子直视。然而此时此刻,没有君臣,只有多年相伴,彼此扶持走到今时今日的同伴。

    刘弗陵总似结满了乌云的眉间首次疏散开来,他定定的望着金赏,忽的一个大步向前,大约是想要与他拥抱的,最终却只将手臂抬起来,在金赏的肩膀上稳而沉重的拍了一下。他开口,嗓音里的哑不似方才骤然闻得绿衣受伤危矣的哑,他唤了一声“赏”,双眉蹙起,眼中的晶莹更甚了方才。

    金赏亦眼眶有些发热,直直的望着刘弗陵:“陛下,臣与臣弟心中,只有陛下。”

    这一声并不清楚,含糊里夹杂了对周遭的警惕,比方才两人的言语更要低微许多。然而刘弗陵是听得清楚的。他微一阖眼,将他这话藏进了眼中,而后朝那天边望了一望,说道:“走罢,需得去看看徐安事情办得如何。”

    他是猜到上官妍会因人参一事追到清凉殿去的。金赏说道:“恐怕还要平乐监出面交涉一番。”

    刘弗陵摇了摇头:“这倒不必,皇后不是那般无理取闹之人。”

    金赏颌首:“然中宫一应行事皆在大将军眼中,即便皇后不问个水落石出,自也有人要查个一清二楚。”

    “是故朕让徐安先行而去,非朕亲自前去。”

    金赏蓦的了然。跟在刘弗陵身后说道:“如此,待皇后归椒房殿时,陛下便随平乐监出宫。宫中一应事务皆交给臣与徐安,臣定竭力等候陛下归来。”

    他声音很低,恍若不闻,只叫前方走着的刘弗陵可听得分明。刘弗陵应道:“朕会在日落时分回来,你只管待在清凉殿。殿外交涉由徐安去办。此事不得令皇后知道分毫。”

    金赏低声应“诺”。

    一时无话。

    刘弗陵望着前方殿宇就在眼前,忽停了下来,身后金赏也停了下来。他说:“赏,朕明白皇后一心向朕。然此事颇有蹊跷。绿衣虽行事与汉朝女子不同,却不是个会无故惹上那般狠毒之人的女子。此番她遭如此毒手,朕唯恐是因朕牵连。”

    金赏沉默不语。近来霍光急寻那夜质子府夜行人一事,他亦有耳闻。想必皇帝也早就知晓。可他并未在知道的第一时间就将绿衣保护起来,想来也是没有料到霍光会下此毒手。毕竟那夜之事究竟是否为“莫须有”尚且难以定论,何况霍光向不是将行事狠辣摆到台面上的人。然而偏偏出了这样的事情……金赏以为,恐怕不单单是与皇帝有关了……

    刘弗陵侧颜看了他一眼,金赏领悟,低首道:“臣以为,此事当没有那样简单。许有旁枝末节,陛下与臣并不所知。”

    刘弗陵就问:“尚有你我不知道的事情?”

    金赏正要回答,迎面就听到两声重叠的女声,一声娇俏,一声生脆。刘弗陵一皱眉,那两人已到了跟前。

    金赏望了望站在上官妍后头的霍成君,敛眉熄声。

    刘弗陵视线从眼前人身上一扫,落在她身后的人身上,他淡声道:“皇后请起。”

    上官妍顺势起身,眼梢轻瞥了身后的霍成君,心中略觉舒坦。她本见徐安突然来要那千年人参,疑心是皇帝有什么不舒服,虽听得徐安说县官安好,她心里到底放不下,刚起了身要往这边来,那前头堪堪的就有霍成君进宫来的消息。上官妍心里是一万个不舒服,可又不能立刻就下令将人赶了走。那霍成君看着倒是规规矩矩,比起她那个遭人厌的母亲要好得多。实在却是个聪明的角色,唯恐内宫不见,仗着自己是霍光的女儿便直到了椒房殿外。上官妍也是无奈,只好领着她一道过来了。说起来,上官妍眼梢略略往下,瞥了地上投射的霍成君身影:她当她是不知道呢!她的那个母亲,简直是把要想女儿当皇后的念头摆在了额头上,只瞧着她这个不得宠的小皇后什么时候被皇帝废了,她好跻身而上!

    上官妍心中冷哼,这世上还万万没有那样便宜的好事。

    她随着刘弗陵往里走,那霍成君还半躬身维持着见礼的姿势。上官妍有意在她面前一顿,故意喊了刘弗陵一声:“县官。”

    刘弗陵倒也配合的好,作势顿了顿,眼皮微抬,往她身旁一看,才说道:“喔,未见着大将军的千金。你也快快免礼吧。”

    霍成君心里怄得慌,却又无法确定皇帝究竟是真未看到她,还是假未看到她。毕竟此番上官妍领了好几个长御过来,她今朝的穿着又显暗沉,混在其中,一时不查,倒真有可能未瞧见的。想到这里,霍成君心里对这位理该喊她一声“姨母”,却堪堪架在她脖子上颐指气使的小皇后生不了好感。

    她微微抬起头,往边上略略一站,抿唇,目光柔和的望了刘弗陵一眼,声嗓亦是柔的:“谢陛下。”

    刘弗陵便不再理会她,一边往里走,一边与上官妍说话:“皇后怎么突然过来?”

    上官妍回答:“臣妾见徐安,问起县官,心念一动,就过来了。可是扰了县官?”

    她不愿叫那霍成君知道两人之间的对话,有意将话说得笼统,反正眼前人也听得不明白。

    刘弗陵颌首:“原来如此。朕很好,稍晚会往椒房殿去,皇后不必忧心。”

    这话的意思,上官妍听明白了。确定那徐安所说是真,皇帝不过见着苏武身体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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