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须臾之间- 第58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皇上面上略微尴尬,咳嗽一声道:“怜妃…不是我朝子民…朕于江南见她时,惊为天人。”  
黄三爷缓缓颔首。见了,恋了,娶了,生了,厌了,走了。人之一生,也就是寥寥数语。不过如此,不过如此。人之一生多是如此,怎样的惊心动魄,也不过如此。总以为自个儿的最是难以言传不可言说惊天动地轰轰烈烈,说穿了,还不就是如此而已。  
皇上沉吟片刻:“怜妃…没有死。”  
黄三爷并不惊讶:“她去了哪里?”  
“没人晓得。”皇上摇摇头,“和她来时一样儿,悄无声息。”  
“那个守陵的人有何关系?”  
“他是最后一个见过怜妃的人,可他自言一无所知。”  
黄三爷笑了,难怪父皇要这样儿罚他。这算是皇家格外开恩了吧。  
皇上摆摆手:“老三,你要真喜欢男孩子,原也没甚麽打紧,百里亮或是王家七公子随你欢喜就是。可非我朝人,心必异之,非我族人,心必离之。”  
黄三爷又笑:“我原也不求甚麽天长地久细水长流,不过好聚好散各安天命。”  
皇上显出疲色:“老三,朕活不了多久了。”  
“父皇春秋鼎盛。”  
“朕心里明白。”  
黄三爷无声一笑:“父皇,大哥难得安乐,你就随他去吧。”  
皇上一挑眉毛:“若不是知你为人,险些以为你排除异己。”  
黄三爷伏下身去:“父皇明鉴。”  
觉着两道寒光扫过脊背,就听皇上慢悠悠开了口:“朕晓得你的意思,不要赶尽杀绝麽?到底是朕的骨血,虎独不食子,你当朕是甚麽?”  
“是皇上,是天子,是至尊。”  
皇上大笑:“老三,是你的,怎麽躲呢?”  
黄三爷苦笑一声:“儿臣浅薄。”  
“现在明白,也不算晚的了…”言罢挥挥手,“你退下吧…朕乏了…”  
 
黄三爷并未废寝忘食的处理朝政,并未衣不解带的打点朝堂,并未像个太子那样监国。他该吃吃,该睡睡,该练字磨墨就找宣纸,该弹琴娱情就焚香。若是有大臣质疑,黄三爷只管笑答:“您以为我比之皇上如何?”  
大臣自是小心而答:“皇上天人临世。”  
“那您比之古时贤人如何?”  
“自愧不如。”  
“那不结了?”黄三爷大笑,“祖宗规矩早就定了,你我安分一点儿,基业万世长存。”  
再无人敢言是非,黄三爷逍遥快活。  
不过是叫御厨房不再送甜点来罢了,不过是先看江南来的折子罢了,不过是见到姓王的多留意一眼罢了,哪个皇帝没点儿嗜好?黄三爷自问还是个好监国,以后,也会是个好皇帝吧。  
至于其他?不过如此,不过如此。  
人生在世,不过百年,白驹过隙,须臾之间。  
 
 
第七十三章  
【菊花新】懒作妆容已日暮。伊家天海相隔住。满池香荷枯,珠泪垂、柔肠化露。   
    两情相悦天亦妒。荒陌头、无人能渡。相思一阙难成曲,转眼作、天边飞雾。  
 
不咸不淡,已过芒种,快近夏至。天时渐长,白昼加剧,夜自消减,月明星稀。  
满池荷花含苞欲放,清翠娇艳不可方物。  
黄三爷喝口酒,一切快慰。  
父皇早已不理朝政,自封太上闲君,移驾离宫,一心一意作他的太上皇。黄三爷没有承天祭祖,算不得新君,亦不是故人。朝臣们见风使舵,也没甚麽乱子。  
一切如常。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不求长生不老,只求朝夕思慕。  
黄三爷下了早朝,懒得批折子,令退了侍卫太监独自溜到花园一角喝酒。将将喝了一口,就见百里亮和刘氓说说笑笑来了。  
“恭喜太子。”  
“贺喜监国!”  
见两人笑得鬼祟,黄三爷一脚踢一个:“有话就说。”  
刘氓皱着鼻子笑:“天大的喜事儿,也是天大的憾事儿,太子想听哪一个先?”  
黄三爷老神在在:“就你们?能有甚麽喜事。还是先说坏的吧?”  
百里亮一瞪眼:“怎麽也是患难之交,这话没的叫人寒心。”  
黄三爷斜眼一笑:“对你们,不能客气。”  
“那好,先说坏的。”刘氓咯咯一笑,“我们打算不日出京。”  
这倒尚在黄三爷意料之中。横竖也不欠了你,又不是朝里编制,总不能老这麽委屈了别人不是?遂一颔首:“也好。”  
“就不问问为甚麽走?”刘氓眯起眼来。  
“要走就走,哪儿这许多废话?”黄三爷似笑非笑应了。  
“看看这人,有了新人忘旧人,难为我们帮他鞍前马后。”百里亮大叹遇人不淑。  
“前尘往事少年轻狂,谁不曾策马风流指望天长地久,终不过是一场梦罢了。繁花散尽曲终人散,也是情理之中。”黄三爷再喝口酒。  
刘氓上前夺了他酒瓶子:“你就不能想点儿好的?”  
黄三爷大笑:“已坏到极至,怎麽都是好了。”  
百里亮气结:“早晓得,真不该来找他。”  
黄三爷斜眼打量着,晓得是真恼了,这才笑着打躬:“我喝醉了,莫要计较。”  
刘氓叹口气,旋即转笑:“真醉了?那你看,这是谁?”  
黄三爷转过身去,竟是愣了,一个字也说不出。梦里都不敢见的那张脸,竟又在眼前了。忍不住上前一步,却又停了。想伸手,又怕造次。期期艾艾犹豫着,那人已走了过来。  
“太子有礼。”来人恭恭敬敬行了礼。  
黄三爷一愣:“你…”  
“在下王涵。”抬头一笑,色如春花,映日愈朗。  
黄三爷回过神来:“你不是他。”却见他笑得云淡风清,电光火石间醒悟,“不,你是他。”  
王涵躬身再笑:“太子好眼力。诚然,某是王涵,亦非王涵。”  
黄三爷笑出眼泪:“事事无常,千变万化,叫人无所适从。”  
“总得有个念想,才能安度余生。”  
“这话有理,然言易行难。”黄三爷请他对饮。  
刘氓愈百里亮使个眼色,正欲退下,黄三爷似无心道:“听说来仪镇开了个墨梵轩,老板甚是有趣儿,不若两位去瞅瞅?”  
刘氓一吐舌头:“晓得你是千里眼,不用跟我们这儿显摆!”就笑着去了。  
王涵看着他们行远方转头笑道:“神仙眷侣,叫人羡慕。”  
黄三爷亦笑:“谁说不是?”  
王涵颔首道:“太子当知某所行为何?”  
“只怕爱莫能助。”  
“不可轻言放弃。”  
黄三爷看他一眼:“君有良方?”  
“无计可施。”  
黄三爷瞪大双眼,忍不住嗬笑:“此处倒与他相差无几。”  
“脸皮厚麽?没被少说。”王涵哈哈大笑,“敬君一杯,愿洗愁仇。”  
“酒入愁肠愁更愁。”黄三爷满饮一杯。  
“不过是没喝够,真到了那份儿上,谁晓得愁甚麽?”王涵再敬一杯,“明日愁来明日愁。”  
“好!”两人相识一笑,共饮一杯。  
 
黄三爷今日喝够了酒,心满意足,步履蹒跚往寝宫行。王涵在一边儿扶了,低笑道:“酒易伤身,太子还是戒了吧。”  
黄三爷摆摆手:“酒能宜情,多少都不够。”  
王涵叹息一笑:“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黄三爷大笑:“哪儿来的酸人?”  
王涵亦笑:“无事伤春悲秋罢了。”  
“时值夏正,哪儿有春秋?”  
“承春之残红,启秋之素枯,怎能不悲?”王涵感喟一声。  
黄三爷眯眯眼睛:“你怎麽回来的?”  
王涵摇摇头:“记不清楚喽…大约是喝酒喝醉了吧。”  
黄三爷二次大笑:“酒醉如坠迷梦,梦里不知身是客。”  
“谁说不是?”王涵垂目一叹,“可惜可惜,此后如何大醉亦不能归。”  
“归?”黄三爷摇头一笑,“何处是家乡,何处是天涯?”  
“天涯既乡土,乡音如天籁,有何分别?”  
“天差地别,黑白之辩。”黄三爷摆摆手,“你倒本事,怎地悄无声息穿回来,竟叫人无所觉?”  
王涵想了想:“我清醒时,被人救起,方知是尚五爷与大王爷安排的。”  
黄三爷微微苦笑:“这个人情可欠大了…慢着,你是在哪儿叫他们找着的?一干子人差点儿没把夏县翻过来!”  
王涵眨眨眼睛:“是在家乡湖中,即当初落水之处。”  
黄三爷眼睛一亮:“对啊,我怎地没想到!”  
王涵一愣:“想到甚麽?”  
黄三爷扶着身侧树干:“每次穿时皆是你醉酒,落水…”  
“的确!”王涵一拍手,“我怎麽没想到!”  
黄三爷摇头一笑:“身在局中。”  
王涵脸上一红:“太子笑话了。”  
“少来。”黄三爷摇摇头,“我不过随意玩玩儿,谁还当真不成?”  
王涵愣一下随即朗笑:“可不是。”  
黄三爷笑罢了方道:“王公子,此事只好厚颜相求了。”  
王涵一顿:“就怕有负太子重托。”  
黄三爷眼望远方:“唯恐一时之失,反误了卿卿性命。”  
王涵一愣随即笑出眼泪:“这麽搞笑?”  
黄三爷一愣,王涵忙道:“在那边儿待久了,竟也说起那边儿的话了…”  
“久了,竟也是会变的。”黄三爷微微颔首。  
王涵神色一黯:“某些时候儿,也许只是习惯…”  
“真是天下最可怕的事儿。”黄三爷叹息。  
“可怕?甚麽?”  
“习惯。”黄三爷看他一眼,负手行远。  
王涵歪在后首儿想了半晌,才笑着跟上去。  
半月后,太子监国封禅祭天,巡猎天下。谁也不曾留意,随行队伍中多了个生面孔。  
 
【点绛唇(无名湖上闻乐)】  
粉雾香浓,迷途刹那花随辇。随心而至。笙歌远唇边。  
水展画舫,饮罢瑶池宴。静湖面。故地重游。常思伊人脸。  
王涵放下笛子,呵呵一笑:“真不知谁修得这份福气,叫太子常思?”  
黄三爷搁下青瓷茶杯,缓缓一笑:“自不是你。”  
王涵挤挤眼睛:“没的叫人伤心。”  
黄三爷哈哈一笑:“你且叫他人伤心去,别来这儿搅和了。”  
王涵一挑眉毛:“我晓得你恼着呢!心里想的是一个,眼前见的是另一个,可不叫人气闷?”  
黄三爷哭笑不得:“偏你有话儿说。”  
王涵得意一笑:“就这脾气,要杀要刮悉听君便。”  
黄三爷没了脾气:“不愧是一个模子映出来的,话都差不多气死人。”  
王涵一抬眼,似笑非笑道:“那我问你,若是你当初见那个王涵不是眼前这个样儿,你还会…”  
黄三爷一扬手:“这还用问?”  
王涵眨眨眼睛,黄三爷道:“若当初紫陌救上来的是个七老八十的丑八怪,我会一脚把他踢下去喂王八。”  
王涵哈哈大笑:“当真?”  
“丑人多作怪。”黄三爷耸耸肩。  
王涵歪头一想:“那你也不见得当真喜欢他。”  
“哦?”  
“若是喜欢他,怎会计较他是美是丑?”  
“诚然,外丽而内虚,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但若外虚内虚,则连绣花枕头也当不得。既然都是枕头,为何不选个漂亮的?”  
王涵侧首想了一阵方道:“不明白。”  
黄三爷抚掌大笑:“由此可见,当真是个绣花枕头。”  
“那又怎样?”王涵一拧眉,“就算是枕头,也是绣花儿的!”  
“是是是!”黄三爷倒杯酒给他,“快些喝醉,各归各位。”  
王涵斜他一眼:“若是我下去淹死了呢?”  
“风光大葬。”  
“滚!”王涵翻个白眼,黄三爷笑到肚痛。  
王涵又饮了几杯,方才翻身落水。黄三爷立在船舷处,紧紧盯着水面,大气儿都不敢喘。隔了一阵,才见冒出几个泡泡来,不一刻,有人浮了上来。黄三爷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那人看他一眼,懒洋洋道:“酒!”  
黄三爷一口气儿松了,忍不住笑道:“去!”扬手递了杯酒去。  
那人仰首干了,再潜下去。  
隔一阵冒出来:“酒。”  
再隔一阵:“酒!”  
再再隔一阵:“酒!!”  
再再再隔一阵:“酒!!!”  
黄三爷已经坐在船侧,百无聊赖望着明晃晃的日头儿,不时扔过酒坛子去。那人坚持不懈,再接再厉,越挫越勇。  
再…(以下省略一个时辰的内容,若有看官大人想看,请重复前三段内容两小时。)  
“我说…”黄三爷咳嗽一声,“今儿就算了吧。”  
那人浮出水面摸把脸,斜着眼睛上下打量他。  
黄三爷看他一眼:“你为甚麽想回去?”  
“想回去问句话。”  
“甚麽话?”  
“想知道?”见黄三爷看着他,那人垂目一笑:“…不告诉你!”  
黄三爷哭笑不得,那人哈哈大笑,扶着船边儿道:“你呢?为甚麽想他回来?”却又一眯眼,“不准学我!”  
黄三爷呵呵一笑:“想告诉他句话。”  
“甚麽话?”  
黄三爷看他一眼:“也许就是你想问的那句话。”  
那人心痒难耐:“说吧!”  
“你先说。”  
那人上下打量他一眼:“好!算你狠!不过说真的,能不能不把我回来的事儿告诉那一群老头儿老太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