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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须臾之间-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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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三爷口里含着杏子,低头捏着杯子道:“何故有此一问?”  
“下官见王子室中清雅绝伦,陈设甚精且古。又久闻王子胸次不凡,今日得见王子仪表清华尊贵,方知往昔所见诸人,容貌出众者到底无神骨。”  
黄三爷心里一笑,不免抬起头来看去。这个百里亮,倒也生得貌如良玉,质比精金。闻说长于书香世家,虽在罗绮从中,却无纨绔习气,不配罗囊而自丽,不傅香粉而自华。心里添了几分好感,遂笑道:“你那话也问得太泛,人生耳目虽同,却性情各异。有好繁华的,即有厌繁华的;有好冷淡的,也有嫌冷淡的。譬如雅士以丝竹为陶情,而隐士又以丝竹乱耳;有屏峨眉而弗御,有携姬妾以自随。则娱耳悦目之乐既有不同,而荡心动魄之处,更自难合,安能以一人之耳目性情,概人人之耳目性情?”  
百里亮呵呵一笑:“王子说的极是。下官见王子讷讷若虚,想不透王子有何嗜好,若有些拘执鲜通,胶滞不化,也就算不得全才了,故而有此一问,望王子见谅则个。”  
黄三爷见他言谈恳切,好感更舔了几分,不由笑道:“状元爷也是个妙人。”  
两人也就笑了。言语之间,相谈甚欢。百里亮挂着礼部闲职,常进宫来见。其后二人相交颇深,日日相聚。初时论些经文,倒也有所获。  
黄三爷看过他的应试卷子,走的是纯粹一路,钩深索隐,精益求精。黄三爷念书讲求旷达一脉,一切人情物理,不过求个略观大概,不求甚解。相谈之下,倒觉往日轻鄙不屑之学,经百里亮精心讲贯,顿觉妙义环生,而百里亮往日索解不得之理,经黄三爷一言点悟,顿觉白地光明。两人相聚月余,其结契之厚,比同胞兄弟更加亲密。  
转眼翻过年去,席庆父皇加了封赏,已晋王爵。诸人遂改了称呼,唤他三爷。适逢正月。兰蕙芬,瑞香烈,樱桃始葩。径草绿,望春初放,百花萌动。  
这日百里亮约他出宫赏春。两人貂裘轻骑,出了城门。  
百里亮提及初见时所问,黄三爷猜不着他所说为何,纵马缓行至柳树下打住。望着柳条抽芽,嫩绿喜人。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法,只得敷衍道:“既如此,不如亮兄言明。”  
百里亮旋头轻笑:“既然娱悦不在声色,其唯二三知己朝夕素心乎?”言罢大笑不止。  
黄三爷道:“岂有此理!朋友岂可云娱耳悦目的?亮兄居心不良!”  
百里亮拱拱手,打马走近些方道:“三爷休怒,亮之意不在其他。想三爷挥毫清淡,乌衣美秀,难道不可娱耳、不可悦目?杜康醉心,古剑照胆,与我相交难道无动心荡魄处麽?”  
黄三爷愣在马上,不知如何作答。百里亮已俯身贴近,咬着他耳垂笑道:“亮自知难比三爷尊贵,然竟无丝毫可取之处?”  
黄三爷脸上腾的一热,捂着耳朵侧过身来:“大胆!”  
百里亮哈哈一笑:“三爷好稚气,莫非还未经人事?”  
黄三爷恼他出言不逊,打马行前。百里亮追了上来,将一只柳条塞入他手中笑道:“三爷莫恼,亮知错,不过心中爱煞三爷,故而失态。”  
黄三爷懒得理他,一把扔开柳条策马前行,回宫之后再不相见。百里亮却不时求见,黄三爷恼他言语不知轻重,谁想却叫父皇晓得了。百里亮也不知在父皇跟前说些甚麽,父皇反倒怪他轻辱大臣,黄三爷一怒之下,躲出宫去,两月不归。  
回来时,才知百里亮已辞官离京,走时进宫给他留了枝柳条,不言而喻。日后闻说隐于江南某镇,更其名曰来仪,释为候凤来仪。黄三爷听得这些,恼他言语轻狂,再不提这人。  
隔了这些年,多忘了前尘过往,今日若非这个王涵歪打误撞,只怕也不会停在这个小镇。  
如此一想,竟又不知该怪百里亮,又或是恼火王涵了。  
叹口气,面前的碧螺春已凉透了。  
 
王涵装模作样喝着茶,问百里亮道:“你就是那个状元爷?”  
百里亮呵呵一笑:“区区不才。”  
“官儿当得好好的,怎麽说辞职就辞职了?”  
百里亮想一想方道:“在下考科举本就不是为了升官发财,中了状元之后留京,也不是为了做官。”说时眼睛冲着黄三爷一瞟。黄三爷身子不由一阵恶寒,拉了拉领子。  
“那还考甚麽?”王涵瞪他一眼,“有病!”  
“年少轻狂,想试试罢了,谁晓得就中了呢?”百里亮整整衣襟。  
“这种情况就像选秀比赛,常常是报名那个名落孙山,陪着朋友参加的那个拿了第一名。”王涵感叹一句,“不如下次再考的时候,你去考试,我陪着你去,说不定我也能考个状元。”  
百里亮哈哈一笑:“这个,只怕不成。”  
王涵叹口气:“说得也是。”就又转过头来,“喂,你怎麽半天不说话啊?”  
黄三爷挑挑眉毛:“我没甚麽好说的,你要说完了,咱们这就走吧。”晃晃半截袖子道,“我想回去换衣裳。”  
百里亮咳嗽一声:“三爷,多年不见,气度更甚往昔了。”  
黄三爷哼了一声:“你不也是?”  
百里亮笑了一声,坐到他身侧:“这小地方没甚麽好的,就是清雅仪人。不如三爷多住几日,也好解我多年独处之苦。”说着举手来摸他的脸。  
黄三爷一把推开他:“少放肆。”  
“啊呀,我还当三爷下江南是为寻我来的。”百里亮皱着眉苦了脸,“可怜我在这儿日日焚香,就盼着三爷来呢。”  
王涵张大了嘴:“你,你们…”  
黄三爷哼了一声:“别瞎想。”  
百里亮掩面假哭道:“三爷,旧日情分就一笔勾销了麽?当日柳树下一吻定情,三爷真要始乱终弃麽?”  
王涵下巴快掉到胸口了:“你们,你们…”  
黄三爷挥挥手:“我是我,他是他,别说成一路的!甚麽一吻,哪儿有?定甚麽情?我看你是自作多情!”说完拉了王涵就走。  
 
回了船上,黄三爷沐浴更衣,还觉得不爽利,又叫小斋焚香。  
小斋背身拉了王涵道:“王公子,你和爷方才在百里先生宅子里…嗯,可是出了甚麽事儿?”  
王涵轻声道:“好像是。”  
“究竟怎麽了?”小斋瞄瞄黄三爷黑着一张脸,“爷很少动气的。”  
“好像那个百里说他始乱终弃之类,两个人还一吻定情。”王涵摸摸下巴,“我怎麽不知道你们这个爷有这种时髦的爱好。”  
小斋一愣:“啊?”  
“我们那儿因为一部电影大热,最近流行见面就问,‘今天你断臂了麽?’改天我给你说说那个电影。”  
“电影…?”  
“就是…就是戏。”王涵抓抓头。  
“小斋,你躲在那边嘀咕甚麽?还不叫紫陌开船。”黄三爷皱着眉头挥手。  
“又不是有瘟疫。”王涵摆摆手。  
“只怕于爷而言,这个百里先生,比瘟疫还怕人。”小斋咬着手里的巾子吃吃的笑。  
王涵歪头打量他一阵:“我怎麽就没看出来他是个gay。”  
“甚麽?”小斋不解。  
“就是喜欢男人。”  
“呸,别瞎说。”小斋捂着他的嘴,“咱爷虽说心性不定,可从没要过相公,京里不知多少官家小姐思慕我家三爷。”  
“没要过男人?”王涵摸摸下巴,“莫非,他是传说中的小受受?”说完回身打量黄三爷。  
“你那叫甚麽眼神。”黄三爷叫他看的浑身不自在。  
“我知道,像你这样看起来很有身份——虽然我还不知道你甚麽身份——但是既然是受,就不要挣扎了。不然后悔啊。”王涵想起了那个电影,说得很是动情。  
黄三爷头上青筋一跳一跳的:“受?”  
“就是两个男人在下面那个。”王涵同情的拍拍他肩膀。  
黄三爷差点儿一口气上不来:“你说我是下面那个?!”  
“看你样子也不像,难道你是隐形的受?披着攻皮的受?”王涵拉着他得手再看看。  
黄三爷一把甩开他:“爷我不喜欢男人!滚你的吧!”转身回了里间。  
王涵歪着头,好久才来了一句:“不是就不是嘛,犯得着发火麽?”  
小斋小心翼翼道:“王公子,那个攻啊受的是甚麽?”  
王涵抓抓头:“我也不太清楚,只是以前我们班女生很喜欢说,等我想想再告诉你。”  
小斋哦了一声,里头儿黄三爷吼了一句:“有甚麽好说的?还不开船?!”  
 
 
第八章  
【菩萨蛮】月隐风起归途渺,几番辛苦谁人晓。垄间二寸草,封侯拜相早。  
斜倚锦绣门,青衫染碧痕。空阶一夜雨,断肠君不闻。  
 
黄三爷满腹心事无处排解,独坐里间看书。小斋进来望过几次,皆装着念书,不予理睬。紫陌在外间压着嗓门说了几句甚麽,又听不真切。王涵这厮吵吵嚷嚷,混说些鬼话,若不是心头恼百里亮多些,真想将他扔下船去,求得耳根清净。  
外头儿吵闹得紧,书是看不下去了。黄三爷铺开宣纸想要练字,墨还磨好,王涵就冲进来要和他说话。黄三爷正在气头上,委实不想言语。王涵瞅着他脸色不好,变着法儿逗他开口,殊不知黄三爷心头更堵,冷着脸把他撵出去,自个儿宽衣躺下。  
许是久不得好眠,竟迷迷糊糊睡过去了。醒来时月上中天,抬眼见饭食搁在小桌上,想是小斋不敢扰他,放下就走了。黄三爷缓缓起身,随手拿件袍子披着,信步往外间走。  
油灯汪着半盏,捻子忽明忽暗的,隐隐有风。旁边蜡烛将将熄了,一缕烟子腾起来,熏出丝甜香。黄三爷轻轻过去换了根蜡烛,回头见小斋螓首低垂伏在桌上,手里拿着块帕子,绣了半只荷花露水。黄三爷叹口气,将她抱到旁边榻上,拿了锦被盖上。小斋翻个身,口里含含糊糊喊声爷,就又睡过去了。  
黄三爷折身出了舱房,寻思着往底舱找些酒来。刚出舱门,就听见甲板上似有人声,不由心下戒备,小心往那头儿走去。  
“你说你说,他是不是个怪人?”这大嗓门不消问,也晓得是王涵。  
“怪人麽?倒是有趣。”那人背着脸,黄三爷看不清,只声儿叫人耳熟。  
“有趣?我看他是有病。”王涵喝口酒,“整天没事儿装神秘,他别是甚麽江洋大盗吧。”  
“哈哈,王公子言语诙谐,真是妙人,难怪三爷会将你带在身侧。”  
“甚麽啊,我是出了钱的!”王涵恨恨道,“你当他这麽好心?是看我没有父母兄弟在好欺负!”  
“王公子双亲不是都在麽?”  
“那是假的嘛,我不刚跟你说了我是穿越来的麽?”王涵瞪他一眼,“我看你这个状元爷也是个高分低能的,这麽简单的道理都理解不了。”  
“往昔看书也曾见过有移魂附体的故事,当时亮只作道听途说。今日见了王公子,才知真有其事。”那人微微叹气,“也难为王公子了。”  
“也没甚麽。”王涵大刺刺道,“我适应能力强,你们这儿也没我们那儿发达,基本上还是习惯的。”  
“就是不知原先那位王公子去了何处。”  
“要麽是翘了辫子,要麽就是他穿到我那儿去了。”王涵转转眼珠子,忍不住大笑道,“要是他穿到我那儿,真不知他怎麽活下去。”  
“怎麽?难道王公子原先所居之地野兽横行?”  
“哪儿啊,真有大型野生动物早送动物园养着了。我是说,我那边考试不断,论文不少,只怕他吃不消。”王涵想了想,“对了,我还有几篇稿子没写呢,这小子,不知道行不行。”  
“稿子?”  
“就是写字。”  
“原来王公子也善于丹青。”  
“不是不是,是帮人家写文章赚钱。再说现在也不流行手写了,都跟电脑键盘上孵着。”  
“想来王公子也是风流文士了。”那人低低一笑,“可惜在我朝文字不通,不然,若去应考,飞黄腾达也未可知。”  
“算了吧。”王涵还是颇有自知之明,“在那边也许我算得上聪明,在这儿,我是无用武之地。”  
“也未必。”那人安慰道,“总有适合的,就看公子是否有心了。现下跟着黄三爷历练历练,他日必成大器。”  
不提还好,一提王涵就激动:“黄三爷?得了吧,我算瞎了眼才选了跟着他混。”  
“嗯?”  
“我看他也像有钱人,才想跟着看看。谁知道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费时间。”王涵甚是不满。  
“游手好闲麽…”那人想了片刻才道,“他是志不在此,否则依他的才学,早裂土封王了。”  
“啊?王?”王涵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  
“怎麽,你跟着他这麽久,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些就更别提了。”  
“哦,他是我朝…”  
“住口!”黄三爷忍不住往前迈了一步,“我原先不晓得你百里亮是口舌之辈,专会搬弄是非。”  
两人一惊,齐齐转过身来。王涵一脸不满:“大佬,你好好的不睡觉,躲在这里偷听别人说话,很有趣麽?”  
“原来黄三爷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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