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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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01年:一个帝国的背影- 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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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火索。帝国东局子弹药库又一次响起了剧烈的爆炸声,两个年轻的帝国士兵和冲进仓库的联军官兵一起同归于荆接着,另一个军事要地,老龙头火车站,爆发了激烈的战斗。
    老龙头火车站是天津通往大沽和北京的铁路交通枢纽。从联军的角度上讲,无论进退,这里都是生死攸关的军事地理要点;而从帝国军队的角度上讲,占领并控制这个车站,就等于切断了联军的增援或撤退的路线。
    联军指挥官接到了天津义和团首领曹福田签署的一道“战书”:统带津、静(海)、盐(山)、庆(云)义和神团曹,谨以大役布告六国使臣麾下:刻下神兵齐集,本当扫平疆界,玉石俱焚,无论贤愚,付之一炬,奈津郡人烟稠密,百姓何苦,受此涂炭,尔等自恃兵强,如不畏刀惧剑,东有旷野,堪做战场,定准战期,雌雄立见,何必缩头隐颈,为苟全之计乎?殊不知破巢之下,定无完卵,神兵到处,一概不留。尔等六国数十载之雄风,一时丧荆如愿开战,定准战期。(孙其海:《铁血百年祭》,黄河出版社2000年4月版,第145页。)这磕磕绊绊半通不通的文字,肯定出自一个虽认不全字但还会写几个字的团民之手,而且这个团民肯定是民间故事《三国演义》的热心听众。帝国农民们遵循先礼后兵的原则,如同约街巷乡党打架一样,约洋人们到旷野去开战,听上去如同戏剧情节。世界战争早已进入了现代模式,洋人们即使愿意到“旷野”去“开战”,也许不过是为了一个漂亮的女子或者为了“个人的名誉”——而现在帝国所发生的是关乎国家存亡的战争。
    只是,这究竟是一股逼人的士气。
    战争需要精良的武器、充沛的供应和众多的兵力,但同时也需要士气,无论士气的启发来自什么。
    老龙头火车站自6月以来就由俄军占领。俄军占领火车站的半个多月里,车站周围的义和团曾不断地袭击俄军。28日,曹福田率领的义和团到达天津,与张德成的义和团会合,准备夺取车站。义和团们宣布的攻击日期是29日。
    29日是极其炎热的一天。烈日当空,蝉鸣嘶哑。这是真正的军民一心的战斗,在裕禄的指令下,马玉昆部的5000步兵和1500骑兵与义和团一起并肩战斗。帝国军队还在车站的外围开设了炮兵阵地,用炮火掩护军民的进攻。经过两昼夜的战斗,帝国军民数次冲进车站,并曾占领了车站的大部分,但是俄军拼死反击,外围的联军炮火全力支持,帝国军民又被迫数次撤退。
    7月1日,帝国的增援部队到达,将领还是那个聂士成。
    在聂军参战的情况下,帝国军民向老龙头车站发起最后的攻击。经过一夜的炮战之后,帝国军民终于冲进车站,与车站内的俄军扭打在一起。这是一场难以形容的战斗,双方都表现出决死的勇气,到处是滚动在一起的身体,光脊梁的是帝国的农民,军装艳丽的是俄国人。老龙头车站的每一间房屋里、每一道墙壁下,都堆积着双方死亡士兵的尸体,从这些尸体上流出的鲜血汇成了一条小溪,然后流到车站外的马路上。肉搏战整整持续了一个白天,黄昏时刻,俄军终于撤退。但联军立即组织英、俄、日三国部队向车站反击。车站经过反复易手之后,帝国军民撤退。夜色暗下来的时候,马玉昆部的官兵又突然发动反击,这次帝国军民不但冲进了站区,而且还冲进了联军官兵藏身的火车车厢,在车厢里寻找肉搏的机会。联军立刻大量增援,再次重新占领了站区,反而把帝国的官兵困在了车厢里。帝国官兵因没有增援而支持不住,最后拼死从车厢里突围出来。老龙头车站再次落入联军手中。
    7月6日晚,天津租界里的联军召开了紧急军事会议,由英军西摩尔中将和俄军阿列克谢耶夫中将主持。会议分析了租界面临的危机状况:租界的西、南、北三面,已经被中国军民严密包围,并且包围圈在不断地缩校架设在运河桥后面、小西门、跑马场等方向的清军大炮,连续不断地集中火力对租界轰击,给租界造成极大的伤亡——“这是被围困以来所遇到的最猛烈的炮击”,联军“无法准确地知道这些大炮的位置,因此无法压制,想了许多办法都无效”。如果这样的炮击持续下去的话,过不了几天,被压缩在狭窄的租界里的联军除了死亡和投降之外就没有其他出路了。英军少校布鲁斯尝试性的反击遭到了聂士成部队的坚决阻击,英军伤亡惨重,布鲁斯少校负伤而归。同时,向跑马场方向反击的联军也被打了回来。更严重的是,聂士成不断派出小股部队渗透,他们使用手雷进行攻击,已经完全控制了八里台,并且在那里修筑了阵地。这天早上,对租界的炮击更加猛烈,而且这些炮弹的落点令人惊讶地准确起来,至少从炮弹飞来的方向上看,天津城里的帝国水师营和城外芦台运河方向的帝国炮兵也加入了轰击的行列。租界内肯定有充当奸细的中国人给帝国炮兵指示目标,有必要对租界内的中国人进行一次认真的清洗。同时,决不能这样缩在租界里被动地挨打了,在这个弹丸之地里困守,联军最后的战斗力将会逐渐在猛烈炮击的硝烟中消耗干净,等中国军民再次向租界发动总攻击的时候,这个叫做紫竹林的狭窄之地,将是所有的外国人葬身异国的地方。
    必须出击目的是将战斗引到租界之外:以强大的兵力,向天津西部和南部进行一次强大的攻势,扫清帝国军队的炮兵阵地,并给帝国陆军以沉重的打击,而最终目的是,为向天津发动总攻并且占领帝国的这座大城市。
    联军高级将领们达成了一个共识:现在联军的对手已经不是义和团了,而是宣战状态下的帝国正规军。因此,如果出击,就要最大限度地集中兵力,向帝国最精锐的陆军直接冲击,以达到出其不意的效果。
    天津前线,帝国最精锐的陆军部队是聂士成部。
    聂士成是中国近代史中命运最奇特的军官之一。对他的评价,百年来一直处在含糊不清模棱两可的状态中:忽而是大义凛然的民族英雄,忽而又是屠杀农民的刽子手,或者两种评价混杂在一起,犹如油与水混合在一个容器里,一经搅拌便变成了一种说不清是什么的古怪玩意儿。这个出生于安徽合肥的汉子的行伍生涯,竟然是受了他母亲的影响,其母是中国女人中的奇异人物据说她70岁的时候,仍能够和乡里的青年们一起练武,并且能够举起沉重的石锁。至今当地还有一句歇后语:“聂士成的妈,老聂(烈)子”,合肥乡音中,“聂”与“烈”同音。在如此烈性的母亲的鼓励下,聂士成离开家乡从军,打起仗来生死不顾,勇猛异常,加之他性情暴躁,可谓“杀人不眨眼”,人称“邪烈将军”。他在李鸿章创建的淮军中成长,多次和洋人们交过手,早年跟随刘铭传到台湾和法国人打仗,而甲午年间,他的部队是帝国军队中惟一打胜仗的部队。他率部在朝鲜牙山与日军苦战,尤其是在辽东达高岭对日军的阻击,坚持10昼夜而不言退,战后由总兵升为提督。
    1900年4月间,聂士成奉裕禄之命开赴天津附近围剿义和团,现在又与义和团一起围困租界,与洋人血战。聂士成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深深地陷入一个命运的怪圈之中,拿他的话说,他已经成为一个朝廷不断地指责、官员们蓄意革除、义和团民众最为痛恨以及洋人们最想歼灭的一个人。
    一切源于他对义和团的态度。作为军人,执行朝廷命令而围剿义和团,似乎没有更多的罪责,因为即使朝廷对义和团转变了态度,他也可以和其他军官一样,用这样的借口为自己开脱。但是,这个帝国军人和其他的军官不一样,他明确地、公开地表示了自己对义和团的看法,那就是,他认为义和团是一群于国有害的乱民。于是,他对义和团围剿的决心是真诚而坚定的,是出于他对国家政治和国家利益的负责。他是一个有头脑的军人,除了人称“邪烈”之外,他还是个儒将。甲午时,他有关于东三省战略布局的考察报告问世,令国人和洋人都为之惊骇。作为多次和洋人们交过手的军人,他坚定地认为,自己的国家还没有和西方列强抗衡的力量,而安定是国家奋发图强的惟一保障。如果动荡频起,国家将不可避免地弱下去,最终会导致灭亡。作为帝国的军人他愿意为此战斗。他从义和团兴起的那一天起,就对这样的农民团体充满了质疑。他认为义和团根本不可能“灭洋扶清”,那些流浪的农民们的所谓“法术”都是些骗人的把戏,装神弄鬼绝不可能救国于危难之中。为了证实他的观点,他亲自观看了义和团“刀枪不入”的表演,并且查看了义和团们表演用的枪支。这个军人一看就将农民们的把戏看穿了。义和团在表演的时候在前膛枪装弹药的程序上做了手脚:先装枪弹,再装火药,发火之后,火药在前,只见烟火喷出,弹药不是被火药推出的而是带出的,根本不能伤人。为此他杀了那个做把戏的农民,让士兵把他的头颅挂在旗杆上示众。天津的义和团,从首领到团民,没有一个不惧怕他,也没有一个不仇恨他的,只要他的士兵小队出击或者个别士兵落了单,义和团的农民们便立即悄悄地包围上去,毫不留情地开始追杀。
    当朝廷宣布义和团为“义民”的时候,天津义和团向帝国官员提出的惟一的条件是:杀聂士成。这个要求得到了端郡王载漪的坚决支持,他多次写奏折给慈禧,说聂士成“私通洋人”,请求“杀聂而保民心”。慈禧一直没有批准的原因是,她知道这个淮军宿将是个不可多得的军事将领,真的打仗还得靠这样的军人,靠载漪这样的皇亲国戚来是无法保卫她的政权的。因此,慈禧下达的上谕是,让聂士成“戴罪立功”。
    数年来,一直为帝国的利益而与洋人军队作殊死战斗,并且此刻仍在前线与联军展开血战的聂士成,对王公们诬陷自己通敌感到万分委屈。为了军人的荣誉,他向帝国军队的最高指挥官荣禄申诉,但是遭到荣禄的痛骂。荣禄根本不说聂士成的政治观点正确与否,只是一个劲儿地骂,骂他“糊涂之至”。骂完之后,荣禄怕聂军哗变,于是又给聂士成写信安抚。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糊涂的聂士成给荣禄写了一封回信,情绪依旧慷慨激愤,观点依旧未变:“拳匪害民,必贻祸国家。某为直隶提督,境内有匪,不能剿,如职任何?若以剿匪受大戮,必不敢辞!”(罗敦融:《庚子国变记》,载《清代野史》卷一,巴蜀书社1998年9月第一版,第209页。)聂士成表示自己愿意为“剿匪”行为承当一切后果。
    聂士成和荣禄都知道这个“后果”指的是什么。
    联军出击前的夜晚,这个帝国将领似乎已经嗅出了联军的意图,他因此而焦躁不安。焦躁的隐约缘由他无法说出口:他预感到了自己的死亡。
    聂士成和他率领的士兵们一样,身上流淌的是帝国农民的血液,他们所持的关于国家、民族和生活的观点都出自于本乡本土的文化,除了抵御外侮是军人的职责之外,他同样是依靠拿军饷养活家人的人。聂士成想到了自己的老母亲托人带来的口信,老母说,她“无须照看,可以养活自己”,并且特别强调了一句老话:“聂家无孬种。”如果是在辽东大高岭和日本人打仗的时候,他听到母亲的这番话一定会斗志勃发,他一定情愿为帝国牺牲。但是,今天却不一样,他虽感动母亲的话,但他今天不想死,他今天很想家。
    卫兵报告说,部队又和义和团冲突起来,双方均有伤亡。聂士成发火了。在朝廷与列强正式宣战之后,聂士成就命令他的部队停止与义和团的一切军事冲突。尽管他不断接到义和团追杀他的士兵的报告,他还是要求他的官兵们忍耐、退让,他要求官兵们和义和团并肩作战。但是,冲突还是在不断发生。义和团对聂军的仇恨太大了,聂军官兵对义和团的情绪也已经由于冲突中的伤亡而从奉命围剿变成了仇恨。这次与聂军发生军事冲突的义和团的小首领姓张,聂士成知道这个人。他让卫兵去“请”那位张师兄。一会儿,张师兄来了,身上披着一件大红颜色的风衣,挎着一柄弯刀,很威风的样子。见到聂士成的时候,张师兄盯着聂士成看,聂士成也盯着他看,两个人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谁也不开口。张师兄最终忍不住将手摸向了刀柄,结果他还没有反应过来,聂士成军刀锋利的刀刃便砍进了他的脖子,鲜血喷了一地。聂士成的卫兵把张师兄的尸体拖了出去,又用黄土把地上的血盖住,并且为聂士成擦军刀。
    在门口挂着“聂”字旗的帐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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