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锦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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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锦春- 第14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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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知道,六娘胆大包天。”耳边似奏起了一段弦音,秦素飞快地回过了神,抬头看了李玄度一眼。

    李玄度亦正在看她。阳光自斜侧方打在他的脸上,他的一小半面容隐在阴影下,凝视着她时,那深邃的眸光似揉进了重逢那夜的月辉,又似染上了这盛夏时漫天的华彩。

    直到此际,秦素才真正看清了他的样貌。

    不是草径初逢时的匆匆一瞥,亦非两度重见时的隐晦与幽暗。这是她第一次在明亮的光线下,在洁净而雅致房间里,与他对坐,仔仔细细地观察他的样貌。

    不必说,他的长相是极俊美的,鼻梁高挺,眼窝微有些凹陷,浓黑而整齐的长眉之下,是一双清透却又灰寂的眼眸,浅淡的唇色温软明润,如珍珠在烛火下泛起的柔光。

    细看之下,他的五官似有别于中原男子,别有一种深邃与浓郁,那眉眼挨得犹近,不是薛允衡或桓子澄那般的剑眉星眸,而是漆黑的长眉下,隐着一双幽深的眸子,那眼睛只消多看一眼,便似能将人的神魂摄去。

    “还是说说后来罢,后来如何了?”秦素问道,语气有些懒懒地,似是提不起精神。

    实在是,面对着李玄度这张脸,任是再美丽的女子,也会觉得灰心丧气的。

    那是倾尽天地之力、集合造化神功才能生出的一张脸,便是向来自诩美艳盛容的秦素,每多看一眼,亦要叹一句自感弗如。

    所以,她此刻的情绪才有些低落。

    不知何故,她这般无精打采的模样,倒像是取悦了李玄度。

    他唇边的笑容展开了一些,说道“既是六娘愿听,我自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虽眸含笑意,然他的语声却仍如冰弦,泠泠淡淡,不见情绪,停了一会,复又慢慢地道:“巫在梦中,除了梦见我的死,亦梦见了我的生。”

    梦人死,又梦人生,倒也怪异。

    秦素略略转眸看着他,神情中含了一丝忖度,沉吟片刻,便问:“这又作何解?难道巫的梦,亦有似是而非之时?”

    “这倒不是。”李玄度淡淡地道,修长的手指扶在案上,指形美得如同浮雕,“天机,是一件很玄妙的事情,就如同紫微斗数,那星盘里看出的有时亦并非定数,而只是大致的走向,至于具体那人会怎么走,结局到底如何,终究要看那人如何拣择而已。巫,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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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9章 渡生机

    说到这里时,李玄度语声微顿,那双深邃的眼眸中,似蒙上了一层雾气,又似带着一丝茫然,看向了窗外,语声渐低:“巫梦见我的死,此为大局。然,大局之外,却亦有一线变数,那一线变数,便是我的……一线生机。”

    他的声音停了下来,若乐韵停顿的间隙,片刻后,弦音重续,如指触轻弦:“这生机,便是此地。”他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案,神情恢复了此前的寂然,回首看向秦素:“陈国,便是我仅存的那一线生机。”

    原来如此。

    秦素点了点头,语声亦如他一般和缓:“故,李郎远离故土来到陈国,并非是我此前所言的避祸,而是寻生了。”停了停,她似又想起了什么,弯唇一笑:“我猜,郎君修习佛法、精研道教,只怕亦是为了在这两大机缘最盛之处,寻找那一线生机罢?”

    李玄度不语,只微微颔首,算是默认了。

    秦素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他一会,忽然醒悟,为何每每看见李玄度,她皆会有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人与她,还真是像到了极致。

    他们,皆为求生。

    为了那一线生机,李玄度不远万里来到陈国;同样,也是为了那一线生机,秦素苦心布局,每一天都活在算计里。

    说到底,他们本就是一路人,为了逃离各自的宿命,在这十丈红尘苦苦挣扎。而李玄度身上的那种死寂,与秦素骨子的那种冷然,本质上亦是殊途同归,无甚不同。

    到得此刻,秦素终于有一点懂他。

    一个从小便被视为凶物,克死了生母,险些为父亲所杀,从此后独自在深山长大,又被巫告知了死信的人,如何能够轻松快乐得起来?

    秦素转开眼眸,心底里却又浮起了疑问。

    说来说去,李玄度还是没说明为什么要帮她。

    她可不会自信地以为,她此前的所谓赠言,果真救了他一命。

    前世地动时,白云观里受伤的人不少,人却是一个未死。秦素可以肯定,就算没有她的赠言,就算李玄度当时确实在藏经楼,他也会好好地活着。

    他身边那些身手高超的武技大手,在地动中救下个把人来,不在话下。

    这般想着,秦素便又暗自摸了把自己的良心。

    纵然她时常不知道自己良心平常都呆在什么地方,此时却也必须公允地说一句,她那晚的所谓赠言,实在是不怀好意、包藏祸心的。

    再退一万步说,若真是感念于她的赠言,李玄度又如何会在秘径相遇时,对她起了杀心?

    心中的念头转了几圈,秦素便又看了看他,片刻后,终是忍不住问:“说了这许多,郎君还是不曾答我,为何要帮我?”她的神情很是认真,刘海下的眉心微微蹙着,不经意间,便似有了一缕清愁。

    略顿了顿,秦素眸中蓦地一亮,似是找到了答案,又问:“莫非相帮于我,便可令郎君寻到……那一线生机?”

    “这倒并非如此。”李玄度像是有些好笑地道,眉眼间又蕴起了笑意,神态亦显得轻松了一些,“吾欲助卿,却是因为,卿,即吾之生机。”

    秦素怔了怔,旋即神情微滞。

    她是他的生机?

    这如何可能?

    那一瞬,秦素止不住地想要嗤之以鼻。

    又来编鬼话骗人了。

    虽是无言安坐,可她那微挑的浓淡适中的秀眉,那漾着讥意的清冽眸子,无不昭示着她的情绪。

    李玄度专注地看着她,唇角情不自禁地又勾了起来。

    “六娘不信?”他问道,音弦般的声线,直是比这世间一切的琴声还要动人。

    秦素根本未受迷惑,朝天翻了个白眼。

    “郎君若有所求,还请明言,我虽愚笨,也不是听不懂话的人。郎君又何必绕了这么大的一个弯?只须直说要卖我个人情便是,咱们有来有往,岂非简单?”她正望于他,浑身的气势并未收敛,一脸的端然冷凝,简直正经得不能正经,再不复方才的懒散。

    李玄度看着她,眸中光华隐隐。

    不知为什么,他忽然又很想笑。

    从草径时的远远一瞥,到月夜重逢、秘径三会,再到此时对坐,每一次,她在他眼里的形象,皆会不同。

    他还从未见过有什么人,能有着如她这般的生动,与鲜活。

    她真是很用力、很拼命地在活着。

    为了活,她什么都可以做,也什么都可以放弃。

    比起他的淡然与冷寂,她像是绝不会相信什么,也绝对要打破什么一样地活着。竭尽所有,将每一天都活得有滋有味。

    他相信,就算是钢刀架在了颈边,她也还是会用尽一切办法去争取活下去的机会。

    那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似是只要一看见了她,他便会觉出,他自己亦仍活着。

    因为活着,所以,才能见到如此丰丽绚美、耀眼夺目的她。

    她的存在,时时刻刻,印证着他的存在。

    李玄度的唇角,终于渐渐弯成了一个弧度,那清冷的眸子里宛若揉碎了那夜的月华,星星点点,洒落在秦素的身上。

    秦素的感觉十分莫名。

    她是真的很坦然地去问他的。

    在这个妖孽一般的李玄度面前,她已经放弃了一切伪装,连士女的风度都没再端着了,就是希望开诚布公地谈好条件。

    应该说,相较于薛氏,李玄度这样的帮手,于她才更合适。

    但现在看来,她的话却没能起到什么效果,李玄度此刻的神情,便是最好的说明。

    “郎君有话还请直言。”秦素凝下了心神,继续向李玄度摆出坦诚的态度,面上的神情诚恳到了十二分:“只要郎君开出条件,且这条件又是我能接受的,我愿与郎君携手。紫微斗数之能,郎君或也听说了,也许,我能帮着郎君破去巫的断言亦未可知。郎君何不试着说些真话,你我也好继续往下谈。”

    这是秦素能够说出的最具诚意的话了。

    自然,对于这话里那些纯属谎言的成分,她是完全自动忽略的。总之,她愿意坐下来谈(也不得不坐下来谈),只是这样的一个态度,她自认为她已经做得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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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0章 虹堪画

    李玄度闻言,却并未答话,而是站起身来行至窗边,探手抚向那根柔软的柳条。

    “六娘打听我的事打听了那么久,想必知晓,我在白云观中是呆在何处的,是不是?”他忽然便开了口,玩笑似的话语,然语气却又极为郑重。

    秦素微怔了怔,旋即颔首承认:“是,我听妪说,郎君在白云观的藏经楼里摩画。”

    “六娘未说错。”李玄度将柳条拉至身前,那几叶纤长的碧叶,衬着他修长如雕刻出来的手指,如翠玉一般动人:“便在地动的那一夜,我去丹井室的后崖赏月,原本的打算是,赏罢了月便回藏经楼,不想却误听了一场好戏,我一时好奇便未急着回去,还与六娘有了一晤,得了六娘一句赠言。”

    他说到这里便松开了手,看着那柳条柔柔地弹回至窗边,语声似有些怅然:“六娘,的确救了我的命。”

    秦素安静地听着,过得一刻,方笑道:“郎君非要这般说,我亦只能信。虽然在我看来,那不过是巧合罢了。”她淡然地说道,捧起茶盏喝了一口,复又搁置案上:“如此一来,那生机之语,倒也能应了。”

    她的语气微有些凉,那种骨子里的不相信,她并未掩饰。

    见她不再言声,李玄度亦沉默了下来。

    微风拂动柳梢,窗边响起轻盈的“沙沙”声,在这一室寂静之外,是上京城最绚丽的夏日光景,阳光如洗,涤过每一条巷陌。

    “我所言者,句句属实,并无半字虚言。”良久后,李玄度的声音才又响起,语声泠然如一曲琴韵,平白地多了几许郑重。

    “便在三日前,我接到了巫派人送来的信。”他转首看向秦素,那双灰寂的眼眸深处,飞快地划过了一些什么,“巫说,他梦见了我。”

    秦素没去看他,专心打量着自己的手指。

    他目注于她,了然地笑了笑,复又启唇,那琴音般的声线再度响起,回转于秦素的耳畔。

    “他梦见我,在有月的晚上,独自站在一棵高大的松树之下。断崖晃动、星空变幻,一只巨兽张开大口,将天地吞噬入腹,而我,便在它的口边。”他说道,深邃而空寂的眸光,刹时间涌起风云,凝聚在秦素的身上。

    “就在那巨兽即将吞噬我的一刻,我的身畔,忽然便升起了一道彩虹,将巨兽惊退,星空重又恢复原状。异象,消失了。”他淡声说道,拂了拂袍袖。

    阳光忽然倾泻而下,铺满了他的全身。

    他的眸光在这一刻灿烂起来,明洁干净,似盛着春时好风、夏时朗月,秋华冬雪,令人沉迷。

    或许是他的声音太动人,也或许是他描述的那个梦境太不可思议,秦素有片刻的失神。

    然而很快地,她便又收拢了心绪,抬眼看向窗边。

    不知何时,李玄度已自窗边踱开,回到了方才的凭几边,侧对着秦素。他漆黑的发被风拂乱了几丝,从肩头落至鬓边,温柔地拂弄着他的侧颜。

    “郎君所言,当真?”良久后,秦素的语声方才传来,那声音轻飘飘地,像是落不到实处。

    “绝无虚言。”李玄度的回答却是掷地有声,语罢,侧眸看向秦素,神情极为专注:“吾欲助卿,那是因为,助卿亦是助己。”

    秦素微敛了眉眼,眸色肃然。

    她不相信任何纯粹的善意,她只相信利益的交换。李玄度之语,无疑更符合她固有的判断。

    唐国大巫,她在隐堂亦曾听说过。不过,这大巫十分神秘,而隐堂关于唐国的消息又从来都不多,所以,秦素所知也仅是皮毛罢了。

    相较于方才所谓的救命之恩,秦素觉得,倒是这后一个理由,更有些可信度。

    生存与利益,才是这世上最颠扑不破的真理。

    秦素抬眸,定定地看着李玄度,注视着那双深邃得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眼眸。

    她的眼神冷冽清澈,是她真正应有的眼神,一如他的眼神,深邃而不可测,似吸尽了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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