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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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帝- 第2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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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生是死,全看他的表现。
  秦恪依稀记得,他读书原本是读得极好,习武习得也是不差的。虽未被父亲称赞过,就连西席也似没他这个人一般,对他素来是一掠而过,他亦不敢有半分怠懈。可在东宫,当他一如往常回答出问题,被德高望重的大儒赞许之后,却感觉到了众人对他投来的目光。
  期待、赞许、忧虑、嫉妒……虽不乏温暖,却大多冰凉。
  然后呢?然后他是怎样掩盖自己的光芒,变成了如今的模样?是在自己“吃坏了东西”,肚子疼了三天三夜,两三个月不能下地走路之后?是在自己被二弟敌视,心中难过之后?还是在自己用尽全力表现,都得不到父亲赞许的时候?
  当年他懵懵懂懂,凭着本能选择了退缩,如今回想起来,才知自己当时的处境多么惊险——若他比二弟梁王更受圣人宠爱,表现得更优秀,那么,九弟出生后,无论穆皇后还是穆家,都不会允许他或者。
  日子过去了那么久,为何会蜕变,他已不记得了。他只记得,感觉到四周的漠然和冰冷之后,孤苦无依的他茫然徘徊,无意间寻到了一个好地方。
  那是东宫僻静的一角,草木繁盛,小孩子藏进去就看不见人。他时常躲在那儿发呆,享受着难得的清静,直到有一天,在这里,他听见了一个小姑娘低声的啜泣。
  他以为是哪个刚入宫却被欺负的宫女,想着连哄带吓,逼迫对方离开自己的秘密花园,不打扰自己的安宁。谁料掀开茂盛的藤蔓,定睛一看,却是自己的堂姐,陈留郡主秦桢。
  时至今日,他仍记得,自己傻傻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我……”秦桢胡乱抹了抹脸,见秦恪还呆呆地站在那里,跺了跺脚,恶狠狠地威胁道,“你不许说出去。”
  秦恪用力点了点头:“好,可是你还没回答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呀!”
  “我……”秦桢眼睛一红,险些掉下泪来,“姨母的生辰快到了,大家忙里忙外地庆贺,可今儿,今儿是三哥的忌辰啊!”她最小的兄长,才去了三年,就没人记得他了。
  东宫还是那个东宫,主人却换了,她也从登堂入室变得寄人篱下,处境十分尴尬。
  为了太子妃的生辰,整个东宫喜气盈腮,处处披红挂绿,落在她眼里,却是那么的刺眼。
  此处虽好,却不是家。
  然后呢?秦恪的神思有些恍惚。
  然后,阿翁驾崩了,阿耶成了圣人。再然后,穆皇后有孕,大家看他的眼神就更不对了。等到九弟出生,他只觉得宫中的气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急急忙忙地想出宫、建府、大婚……也好逃离这一切。
  他知道,桢姐姐也是这样想的。
  赐婚的圣旨下达时,桢姐姐是那么的高兴,她的笑容出自真心,娇艳的面庞带着难以言说的光泽,眼中充满对幸福的憧憬。她总想生个女儿,说这样就能许配给琨儿,却生了两个小子。当她怀第三个孩子的时候,无意中知道了“误娶”的真相,真心的笑容再没出现在脸上,而琨儿……琨儿也得了疾病,没过多久就去了。
  对了,嫁人。
  桢姐姐身为郡主,都渴求遇到良人,那裹儿呢?若不能回去,裹儿的一辈子难不成要荒废在彭泽?还有曼娘,他答应要弥补曼娘,让她余下半生幸福快乐。他还许诺,这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都要叫“琰”,与“琬”正好对应,如果是个男孩,那就更好不过。
  男孩子嘛,总要棱角分明,性格张扬些,琰指上端尖的圭,恰恰合适。
  “孙道长——”秦恪咽了咽,用低哑的声音问,“人呢?”
  知晓父亲已然动念,秦琬止住哭泣,眼角尤挂着泪珠:“孙道长窥伺天机,消耗甚巨,连身都起不了。裴使君说了,等孙道长好一些,就带他来这儿,瞧瞧是否有小人作祟,夺阿耶气运。”
  她嘴上这样说,心中却腹诽,才不是呢,孙道长脸色苍白归苍白,一半是被裴使君吓得,另一半是蹲大狱蹲的。这家伙也谈不上很有本事,骗得到别人,却骗不了裴使君,三两句话就将孙道长的底儿全套了个干净。若非裴使君存着放长线钓大鱼的心,没继续逼问,孙道长说不定祖宗十八代都要交代完了。至于什么灵宝派,度人经,更是零零碎碎,不成模样,说得天花乱坠,真盘问起来前言搭不上后语,糊弄些愚昧村民农妇倒是可行,想骗过阿耶,若没裴使君出手,十个八个孙道长也不够用。
  对于道佛之事,秦恪和沈曼不怎么相信,但架不住旁人信。至少秦琬见过的彭泽大小官员,泰半家中供了神像或菩萨。故裴熙要乱编什么天上神仙,地狱兵卒的时候,秦琬问他:“你不怕么?”至少阿耶和阿娘都是教导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
  “怕,有什么好怕的?我仰无愧天,俯无愧地,行事无愧于心,岂会怕这些泥塑木胎?”裴熙微微一笑,他那自信的模样深深刻在秦琬的脑海中,一辈子都忘不掉,“莫说这些神神道道,就算是命,我也是不信的。”
  秦琬张了张口,想反驳他,因为秦恪说过,命是早已注定的,运却是可以改变的,这也是许多智者的看法,可裴熙……
  “愚者一遇到挫折就说,认了吧,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我可不同意。”裴熙傲然道,“若真相信所谓的命运,命运就会狠狠地将你踩在脚底下,让你一辈子都无法混出个人模人样来。唯有昂首挺胸,一路向前,牢牢把握自己的命运,才无愧这一生。”
  把握自己的命运……么?
  秦琬悄悄握紧了双手,抬头望着秦恪。
  没错,她要牢牢地把握自己的命运,所以,她必须说动阿耶,给陈留郡主写信,让他们一家得以回到长安去!
  想到这里,秦琬心中一酸,神情也黯然下来。
  哪怕说动了阿耶又如何?他们想回去,得看陈留郡主肯不肯帮忙,得看时机够不够好,还得……得看圣人的心意。
  无论哪条,对秦琬来说都只有四个字,那就是——不由自主。
  掌握命运,说起来简单,做起来谈何容易?就连裴使君,也不是一直在挣扎,在反抗,在奋斗,想要卸除身上的枷锁么?他说着不想与洛阳裴氏有关系,可骨血之亲不容抹杀,他吃的,穿的,用的,全由洛阳裴氏给予。哪怕他说着不在意家族,但他无论做什么,在外人看来都代表着家族,甚至牵动着洛阳裴氏的一荣一辱。
  如果,如果……如果阿耶是皇帝,那该多好?
  生杀予夺,操纵众生命运,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会为生计发愁,不会受人冷脸,不会有人明着恭敬,暗地里却对你避如蛇蝎,更不会每天都活在战战兢兢中,唯恐眼睛一闭,就再也睁不开。
  阿耶说,他不得圣人欢心,哪怕太子九叔真犯了什么事,皇位也轮不到他身上。反而要提心吊胆,唯恐新皇看他这个更加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不顺眼,找个理由就将他诛杀了去。既然如此,阿耶为何不奋力争上一争,反倒要渴求别人的良心?
  阿耶是皇长子,名正言顺的皇长子,为什么别人都行,他就不可以?
  黯然神伤的父亲,病体嶙峋的母亲,简陋的房间,濒临死亡的恐惧,不知前路在何方的命运……浓烈的不甘涌上心头,深深地刺激了秦琬原本无忧无虑的心。
  我的父亲,乃是大夏堂堂正正的皇长子,因着这个身份,我们一家受了那么多的苦。若是太子九叔即位倒也罢了,若是别人……我不甘心,我绝不甘心!
  
  第二卷 海陵县主

  第四十章 貌合神离
  
  直到很多年过去,居住在长安的人们都忘不了治平九年的上元节。
  大夏实行宵禁制度,一更三刻闭门鼓奏响,六百鼓声之内,坊市齐齐闭门,宫门各处亦落钥。五更三刻奏响开门鼓,四百鼓声之内,坊市齐齐开门。敢触犯禁令的,依时间定刑,最轻也是三十杖。正因为如此,上元节的三日“放夜”就显得尤为可贵。
  长安乃大夏都城,人口近百万,繁盛到了极点。每逢上元,家家户户扎花灯,有财力的人家不仅扎花灯棚,还做出巨大的灯柱,灯树,极为炫目,百戏班子,说书人,胡姬等等,于上元夜亦会卖力表演。火树银花,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灯多了,火灾就多了;人多了,趁乱动手的拐子也多了。长安的百姓见得多了,本以为无论发生什么都能习惯,但治平九年的上元节,还是让他们心惊胆战。
  为吸引百姓的目光,招徕生意,每年的上元节,各大铺子都会弄些新奇的玩意,如什么财迷送礼,伎子演奏,大家也习惯了哪儿热闹往哪凑。这一年,赫赫有名的大商家蒋家别出心裁,做了个巨大的灯轮,高高挂在树上,就如人间又多了一轮明月,轰动了整个长安城。一时间,蒋家的商铺挤得是水泄不通,人人都要看灯轮,见着也不肯离开,少不得站在灯轮下品头论足一番。
  人多了,事就多了,你挤我,我挤你的,更有好事者想上前摸一摸连着灯轮的绳索。蒋家本就是做生意的,讲究和气生财,做出这个灯轮也是为了让更多的人看,自然不敢冷言冷语将人撵走。
  灾祸的降临没有任何预兆,仿佛就在一瞬之间,束缚着灯轮的绳子忽然松开,巨大的灯轮直直砸了下来,里头的千百根蜡烛落在围观者的头上,脸上,身上。火苗舔舐着布料、绳索、头发乃至人的皮肤,转瞬就汇成巨浪。
  霎时间,尖叫声此起彼伏,人们忙不迭逃窜,也不顾脚下踩的是什么,只要能往前跑,逃离这片火海就是好的。仓促间一抬头,发现北方的天空也被火焰烧得通红,而那里,正是皇城的所在。
  听说蒋家走得是宫中贵人的路子,这灯轮莫不是他们学来的,所以这边的灯轮一倒,宫中的灯轮也倒了?
  死里逃生的长安百姓们回过神来,心中琢磨着这件事,连着几天,街坊邻居,姑嫂妯娌,总要讨论一番。
  与这些乐呵呵的百姓相比,权贵之家的气氛就要紧张许多。
  长乐坊靠近皇城,清幽富贵,居住得无一不是达官显贵,乃是长安最好的一坊。而这长乐坊中呢,又有条街,叫做同升街。
  长长的一条同升街被分成三部分,住在最里头得是平遥伯王家,往外走一段路,烫金牌匾昭示着主人的身份——申国公高家。再往外走,占据了大半同升街,气派非凡得府邸,可不就是陈留郡主府?
  圣人疼惜陈留郡主这个侄女,一应待遇比照公主,甚至比大公主更甚一筹。赐婚的旨意刚下,建郡主府的圣命就来了,速度之快,质量之高,倒将当利公主府的修葺排到了后头。
  陈留郡主乃是皇室公主中少有的贤德之人,孝敬公婆,生儿育女。她觉得夫妻俩分府别居不像个事儿,将郡主府空着,却辜负了圣人一片心意。故公婆过逝,不需她服侍后,她便央了圣人,打通了郡主府和申国公府的门墙,在其间修筑了一个美轮美奂,极为别致的大花园。
  从那之后,陈留郡主便带着小女儿高盈,在这“芳景园”住下。
  高盈今年十三,修眉樱唇,品貌端庄,举手投足之间自有一股高华气质。此刻,她秀眉微蹙,担忧地望着母亲:“阿娘,这时候,这时候……”您真的要进宫么?
  百姓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他们却是知晓的——太子在上元夜趁乱逼宫,欲取圣人而代之,最后兵败自尽。为着这件事,圣人的脸色一直是阴沉的,这些天也不知流了多少血,死了多少人。有朝臣上折子,声称要依梁王例彻查,却被留中不发,闹得群臣弄不懂圣人的用意,乖乖缩起了脑袋,没人敢凑上去。
  阿娘平日低调隐忍,除了年节就不出门,顶多请几个邻家姑娘来玩。遇上这么大的事,居然要备马进宫,这,这……
  陈留郡主秦桢望着女儿,见她关切之色溢于言表,没有丝毫伪装,不由心中一暖,温言道:“盈儿,阿娘做事必有用意,你无需再劝。”
  这位天之骄女姿容清丽,岁月给她的额角布上细细的鱼尾纹,却为她沉淀了说不尽的气韵和优雅。她的言谈举止无不透着无与伦比的尊贵骄矜,即便是与最疼爱的女儿说着体己话,整个人也显得淡淡的,仿佛笼罩在一层雾中,不好接近。
  高盈还想说什么,却见高衡负手而立,缓缓走了进来。
  权势煊赫的申国公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进门环顾一圈,沉声道:“都下去!”
  陈留郡主的心腹妈妈和使女们看了自家主子一眼,见秦桢轻轻点头,这才漠然无声地退下去。高盈见状,不甘心地咬了咬唇瓣,翩然退下,转身却走到偏屋,毫不避讳地听着这边的动静。
  高衡没留意到女儿的小动作,见人走光了,他强压的愤怒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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