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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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梨- 第8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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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梨阖眼睡着,呼吸微弱清浅,没有回答。
  薛延眼里一闪而过的失望,随后便又恢复如常,拿了棉花蘸水给她润嘴唇。
  他现在每日早睡早起,穿戴停当,打扮得端端正正的,就是怕阿梨什么时候醒过来,瞧见他憔悴样子会觉着心疼。
  胡安和在阮言初走后的第二日便也走了,去少梁寻马神医,店里便就主要由着韦翠娘照看。薛延每隔三五日也会去瞧瞧,但大多时间还是待在家里,以往时候太忙,他早出晚归都没时间陪阿梨说说话,现在终于能整日守着她了,阿梨却已没法回答。
  世事就像是一个怪圈,人们困在其中被搓圆捏扁,却又逃脱不得。
  白日时候有冯氏陪着,总归会觉着好些,但一到了夜深人静时候,就只剩下了他们俩,还有一只被饿瘦了的兔子。
  阿黄趴在阿梨手边,脸颊贴着她手背,轻轻打呼噜,薛延伸手将她们都搂进怀里,虽闭着眼,却整夜整夜都睡不着。还活着,生活却充满绝望,压抑到每次呼吸都成了痛苦。
  以前一直觉着钱太重要,能买来宅子,买来绫罗绸缎荣华富贵,有了钱就能过上最好的生活。
  但现在,薛延想,若是倾家荡产就能让阿梨好起来,那简直是世上最让人高兴的事。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梨花都谢了,阿梨仍旧还是老样子。
  春日就要过去的那个晚上,薛延做了一个梦,他们又回到了原来陇县的房子,漫山遍野开的都是花,阿梨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踮着脚尖荡来荡去。她穿了一件鹅黄色的裙子,嘴唇是健康的粉色,瞧见他来,招手露出笑。
  那一瞬,薛延觉着就像是有一颗蜂蜜糖球在心底化了,连骨血都是甜的。
  他笑盈盈走过去,伸手想要帮着她推秋千,但手掌却不受控制地从其中穿过去,摸不到。
  眨眼睛从云端坠入地狱,薛延整个人都是懵的,他努力地想要尝试,但一次次失败,到了最后,他不得不承认,他真的碰不到阿梨。哪怕她近在咫尺,连身上浅淡的香气都能闻得到。
  阿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仰着脸有些委屈,“薛延,我荡不起来,你帮帮我。”
  薛延手足无措站在原地,不知该说什么。
  阿梨觉着失望,她将脸轻轻贴在秋千的绳索上,小声问,“你是累了吗?”
  薛延摇头,“我不累。”
  阿梨祈求,“那你来抱抱我罢,你都许久没有抱过我了,我等了好长时间,你才来。”
  薛延觉着舌尖苦涩,费了好大劲才道,“宝宝,我抱不到你。”
  阿梨垂下头,半晌没说话。
  又过一会,她轻轻开口,“薛延,刚才有个人来找我,告诉我说,我要去别的地方了。”
  她蹙蹙眉,“可是我舍不得你。”
  薛延心脏猛地一缩,着急问,“你要去哪里?”
  阿梨茫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
  薛延蹲下,只短短几个喘息,眼中已有泪,哀哀道,“你别去,好不好?”
  阿梨似是没听见,伸手指着不远处的一道白光,温声道,“薛延你看,那道光要带我走的。”
  薛延只觉着血液逆流,连头发稍都是冷的,他想说话,但舌尖已经不属于自己,所有一切都让他感到无能为力。眼前渐渐升起朦胧的白雾,阿梨从秋千上跳下来,冲着那个方向愈走愈远,就要看不见了……
  耳边响着他听不懂的乐曲,细细碎碎,催人入眠,像是梵音。
  下一刻,薛延猛地惊醒,眼前一片漆黑,天还未亮。
  诡异的对白,层叠的白雾,原来是个梦。
  也还好是个梦。
  薛延坐起身,沉沉地喘着粗气,汗珠顺着下巴流入脖颈,他手脚无力,心底宛如被挖空。
  阿黄被他吓到,扭着屁股翻了个身,过了会又沉沉睡去。
  薛延好半会才从那股绝望中挣脱出来,他摸了摸枕头,已经湿了,不知是泪还是汗。
  偏身给阿梨掖了掖被子,薛延赤着脚下地,咕噜噜喝尽了一杯冷茶,而后呆呆在椅子上坐到了天亮。
  他连早饭都未吃,又去了趟医馆。
  那里的大夫与药童均已识得了他,纷纷问道,“薛掌柜,夫人好些了吗?”
  薛延缓缓摇头,那些人瞧见,便也识趣不再深问,只露出惋惜神情,再道一句,“希望能快些好起来罢。”
  薛延怕极了那些怜悯或同情的目光,他匆忙躲避,不敢再看。
  明知不会出现奇迹,大夫仍旧抽空去了趟薛家,给阿梨诊了脉。
  薛延僵硬立在一边,指尖泛凉,仿若是犯人在等待着审判。
  过了一会,大夫收了药箱站起来,叹气道,“若要我说实话,现在这样情况,你去求佛,比求我管用。”
  薛延艰涩咽了口唾沫,没有说话。
  阿梨安静躺在红色被褥里,大朵的牡丹绽在她脸旁,她的神色恬静又温柔,胸前明明还在有规律的起伏着,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薛延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大夫都觉着他的阿梨就要死了呢?
  阿黄围着阿梨的身子转了一圈,而后又卧在她的手旁,张嘴轻轻咬了下她的指尖。
  薛延没有坐下,只是那么静静地瞧着她,他瘦了许多,又没有添置新衣,衣袖空荡荡的,下巴处还覆着一层青色的胡茬。前所未有的狼狈。
  冯氏不知何时走过来,轻轻问了句,“四儿,你鬓角怎么白了?”
  薛延被缓回神,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下,又转身去照镜子,这才发现,竟真是的。
  他笑了笑,反而挺高兴道,“白头到老,倒也很好。”
  下午时候,薛延去了趟云水寺。
  寺外的腊梅花均已谢了,只剩下单调的枝桠,薛延忽而想起,一年前,他曾与阿梨一并来过。
  那时他还不信神佛,只站在一边看着。
  阿梨虔诚地在佛前拜了许久,却独独忘了自己。
  正是农忙时候,虽田地大旱,明知秋日时候收成不会好,但还是要去种地的。寺庙里空荡荡,几个小和尚垂着脑袋扫地,瞧见薛延进来,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薛延拦住其中一个,低声问,“怎么才能投香火钱?”
  小和尚说,“寺门口有功德箱的。”
  薛延说,“我要给许多。”
  小和尚有些诧异,“冒昧问施主,多少?”
  薛延说,“三千两。”
  小和尚舔了舔唇,道了句稍等,而后回身去请了方丈来。
  薛延最后用那三千两银子给寺内的所有佛像都镀了层金身。
  临走前,方丈与他说,“《法苑珠林·八苦部》中讲,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炽盛,求不得。而佛又说,命由己造,相由心生。”
  命由己造。
  但已到了这个时候,薛延不知他还能做什么。
  他只能日复一日地期盼,日复一日地煎熬。
  四月中旬的时候,不知是那三千两的佛祖金身感动了上苍,或是一直以来的药终于有了效果,阿梨的情况似乎逐渐好了起来。她的面色愈发红润,脉象也逐渐平稳,大夫也松了口气,与薛延道,“命是保住了,但什么时候醒过来,还是得看她自己。”
  即便如此,薛延仍觉得如同绝处逢生。
  与此同时又传来另一个好消息,阮言初在春闱中了贡士,留在京城等待接下来的殿试。
  五月初,周朝与东瀛的战争正式打响,朝廷下令募集粮草物资。然而北地大旱,再加上赋税繁重,百姓并无多余钱粮,邱时进为博功绩,派官差沿街走访,挨家挨户要米要粮,还威胁说若是不给,就要将他抓到大牢去,以妨碍公务罪论处,轻则□□,重则充军。
  又过几日的傍晚,来征讨钱粮的官兵闹到了织衣巷。


第111章 许是因着阮言初刚中了贡士的缘故; 带头的捕快恭恭敬敬; 表现很客气,但态度却是强硬。织衣巷是宁安的纳税大户,想让邱时进放弃这块肥肉几乎不可能。韦翠娘咬碎一口牙,几次欲要将人都给赶出去; 被伙计苦苦拦下。
  薛延来时,几个捕快已经坐得屁股有些疼; 但依旧死赖着不肯走; 不把钱拿到誓不罢休的架势。
  看着他来; 韦翠娘余怒未消; 咬牙切齿道; “这钱咱不能给,一分都不能给,凭什么将血汗钱给那些茅坑里的蛆虫; 一个个吃的脑满肠肥,其实都是啃噬百姓血肉的怪物。若说为国捐钱捐粮,那自是万死不辞的,可若是送到那姓邱的手里; 我呸了他全家。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王八羔子也是要成群结队出来祸害人的!”
  她压根没有放低声音; 一字一句都被那些捕快听得真切,有脾气不好的当即便就站出来,拔刀威胁,“泼妇!简直一派胡言; 你可敢再说一遍?”
  韦翠娘快要被气疯,拿着手边的一个瓷瓶就甩过去,哐当一声砸在墙上,骂道,“说的就是你,狗畜生,见天的在你主子屁股后面汪汪叫,给块骨头就能高兴半年罢?还拔刀,真是怪事情,现年头竟连狗也有脾气了!”
  韦翠娘本就没念过什么书,骂起人时候劈头盖脸,不管雅俗,一概化成刀子戳你脸上,一张嘴好似炮仗噼里啪啦,让人应接不暇。那捕快面色通红,瞪着眼就要冲过来,被带头的厉声喝下。
  韦翠娘冷哼一声,轻蔑看他一眼,啐在地上,挑衅意味十足。
  她自小就是受不得委屈的性子,若有谁欺负她了,剥骨褪皮也要杀回去。她将阿梨当作亲妹妹,这段时日来种种事情已经让她对邱时进一家恨之入骨,现又要被骑到头上来,韦翠娘咽不下这口气。
  带头的捕快脸色难看,勉强笑了笑,面向薛延问,“薛掌柜,您看这事……该怎么办?”
  薛延面色沉沉站着,没说话。
  几个月来心力交瘁,他已瘦了一大圈,也再没笑过。薛延一双狭长凤眼,本就不怒自威,再加上现在这样孤冷的气质,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也不为过。即便是拿刀的官差也不敢与他恶言恶语,多加放肆。
  过了好一会,他终于开口,冷冷问,“你们想要多少钱?”
  闻言,韦翠娘瞬时便就被点燃,她倒吸一口气,刚想出声质询,但接触到薛延的眼神,又渐渐冷静下来。
  阮言初在京中还未立住脚跟,薛家在宁安依旧是无依无靠,空有举人之家的名头罢了,与邱家比起来,简直不堪一击。现如今,局势步步紧逼,但他们却毫无反击之力,除了被动承受,无可奈何。
  这种心中憋闷了一口气却又无处倾吐的感觉能将人逼疯。
  韦翠娘闭了闭眼,转身离开。
  带头的捕快看着她走了,也松了口气,笑着冲薛延比了个数,“五千两,薛掌柜拿出来应该不需费力罢?”
  薛延说,“北地连年大旱,现在已快要六月份,但一滴雨都没下过,田里的麦苗都要枯死了,你们看不见?庄稼没有收成,又每日被你们逼着要这要那,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商人自然也难过,我这店里冷清许多日了,且家中妻子重病,每日药钱不菲,几近入不敷出。麻烦各位回去与邱知府带个话,薛某这是布庄不是钱庄,那么多钱,我没有。”
  捕快转头看了看他店面,又道,“现在不赚钱,但往日积蓄总有的吧?薛掌柜,这可是为国而战的大事情,你莫要骗我们。”
  薛延冷笑一声,低声道,“韦翠娘刚有一句话没说错,你们还真是走狗,给块骨头便就能忠心无二。”
  捕快听见,脸色当即便沉下来,强压怒气,拧眉道,“薛掌柜这是什么意思?”
  薛延掸了掸袖子,垂眼道,“钱容我凑一凑,后日亲自送与给邱知府,可好?”
  捕快神色稍霁,抱拳道,“那就劳烦薛掌柜了。”
  薛延再没说话,让伙计将他们送走,而后径直回了家。
  忍耐已经快要到了极限,薛延现在全凭着理智在撑,阿梨的情况逐渐好转,他不想在这样的节骨眼上再招惹是非,只盼着她能安安静静地养病,尽快好起来。而身后的一切压力,由他来扛。
  薛延不知道,若是最后这根弦也断了,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真的已经是强弩之末。
  ……
  再见到邱时进是在邱家的花厅,两人相对而坐,桌上摆了一壶普洱茶,气氛看起来友好非常。
  虽说二人之间纠葛重重,但这确是薛延第二次真的与邱时进见面。第一次是在罗远芳被捕之时,薛延远远地望见过他一次。
  邱时进四十出头样子,瞧着像是个翩翩儒士,笑容和蔼亲切,热情地与薛延斟茶。
  薛延没有喝,他现在坐在这里都是勉强,邱家的一切在他看来都是镀了层灰的,阴暗压抑,每一刻都是折磨。
  邱时进不知道,他只当薛延是紧张,还温声出言安抚了几句。
  而对自己女儿曾经任性妄为给别人带来的苦难,他连一丝愧疚都没有。
  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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