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娆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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娆荼-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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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彦宁勉为其难道:“那我教你好了。”
  衡秀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红了眼眶,“萧彦宁,你快死了。”
  萧彦宁勉强支撑的精神顿时萎靡下去,他握住小丫头的手,“谁能不死呢?我活到如今,原是赚了。”
  衡秀无声地哭了,以前她总喜欢嚎啕大哭,可是经历了世事变化的小丫头越来越懂得,越是无声的哭泣,越是伤心断肠。
  她摇头,嘴唇颤抖:“我……我去请李师父救你……”
  萧彦宁笑着摇了摇头,“李宣宗是个僧人,佛主讲求因果轮回。我早该入地狱的,你去找他干什么?等我死了念经度化我吗?”
  衡秀泪流满面,紧紧攥着萧彦宁的手,流泪不止。萧彦宁微笑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大约是回光返照,让我更加想明白一些事。衡秀,我本以为要误了你一生,但是现在看来,似乎要伤你一生。我有几句话,说给你听。你好好记住。”
  衡秀只是摇头,“我不听,我不听。”
  萧彦宁轻声道:“我这个人,脾气很犟。认准了什么就一定不能变,你别学我,太傻了。就比如前些年咱们遇见的那个少年,他其实挺好的,我听说他在江湖上逐渐崭露头角,少年人意气风发,你们才是一样的人。”
  “你娘啊,很好,我很喜欢她,是真的很喜欢。但是我这辈子没有得到她,我也不觉得遗憾,反而有时候想想,她圆满了,我打心眼里为她高兴。我想,你娘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衡秀,你是个很乖很明理的姑娘,这就是沈筑女儿的好处吧?你那个爹,除了有时候冷血一点,对你娘还是挺好的,基本上没什么缺点,嗯……唯一不如我的,可能就是长得没我俊吧。”
  “你别哭,小姑娘家,总是爱哭鼻子。还总是强调你长大了,在我看来,不还是当年汉中城深巷里撅着屁股玩蝈蝈的小女孩嘛!我告诉你,我其实也很喜欢你。你娘欠了我一份情,我本来没想让她还我的,但是上天就是爱捉弄人。把你给送来了,整天在我眼前晃啊晃的,碍事。但是,却一点都不讨厌,要不是你,我瞎了的那几年肯定就无聊死了。”
  “衡秀,我死了,就把我埋在桂子树下吧。你娘喜欢桃花,我娘喜欢梅花。我这一辈子,除了你这个丫头,大约只有我娘和你娘对我好些。但是我娘算计过我,你娘也没安什么好心,我还是付予春泥,滋养你的桂树比较值得。算是还你的情。”
  “别哭!我喜欢你笑,你笑得时候,腊九的寒梅都多了暖意,你要常常笑。记住,衡秀,无论如何,都要拥有一份平和的心境。你要听话,要过得开心,这辈子才没有枉度。”
  萧彦宁嘀嘀咕咕说到最后,衡秀已经泣不成声。他勉强站起身,“把我扶到树下,我靠着树歇一会。”
  衡秀费好大的劲才将萧彦宁扶过去,他颓然靠在树干上,对衡秀笑道:“桂花树下观中秋月,我萧彦宁不负此生。”
  衡秀倚在他的怀中,脑袋使劲往他的胸膛中拱,她小小年纪,从不知道,比生离更苦是死别。
  萧彦宁温暖的大手握着她的小手,嘴角含笑,他口中哼起一曲《菩萨蛮》,这是他母妃喜欢的曲子,也是母妃死的时候宫廷里演奏的曲子。他用这支曲子怀恋一个人,恨一个王朝,并最终颠覆了那个王朝。
  衡秀抬起头,远处,一个背着书箱衣衫褴褛的女郎匆匆赶过来。她右手手中握着一管笔,左手拿着一卷书册,对萧彦宁笑道:“我来补一个结局。”



  第99章   桂子酿  忘川
字数:2708
  萧彦宁叹道:“《桃花雾》已经有结局了,很好。”
  那女郎在书册上龙飞凤舞写了一段文字,才郑重合上书册,“桃花雾要是没有你的结局,有些遗憾。”
  萧彦宁微微一笑,“你抬举我了,我只不过是搭桥的梁,渡人的船。促成她姻缘美满,便知足。那之后,梁木任雨蚀,孤舟随水流。管他做甚!哈哈。”
  女郎捡起衡秀丢在地上的桂花子锦袋。她在手上掂了掂,笑问衡秀:“借我二两桂子,如何?”
  衡秀木然点了点头,女郎笑道:“好,那我回赠你一生怀恋。”
  说着,女郎如一阵风,飘然离去。
  衡秀望着漫天纷飞的桂花,光影在她的脸上流转。萧彦宁叹道:“何必一生怀恋,我……我希望你忘记,希望你快乐,希望你……看不到人生可悲。”
  衡秀问:“我以后去哪找你啊?”
  萧彦宁强打起精神,笑道:“我在你终将会去的地方等你吧,但是……你要好好过完这一生。我才会在那里等你。”
  他笑如三春暖阳,在金灿灿的桂子树下。
  “阿秀,愿你夏有清风、冬有暖炉。天黑有灯、下雨有伞……往后中秋,有月、有酒、有人……”
  那天晚上,桂子很香,月亮很圆。萧彦宁在东吴阴山谷的桂花树下,度过了他人生中真正意义上的中秋。月圆,人圆。第一个中秋,也是最后一个。有衡秀陪着他,已经很好。
  千里之外,青城山。结庐修道的陆知命走到山巅之上,面东而立,他有些怅然:“你也走了……”
  身穿朴素僧袍的李宣宗从道士的身后缓缓走来,陆知命没有回头,只是轻声道:“有衡秀,也算得了几分圆满。”
  李宣宗道了一声佛号,“江湖不属于他,天下不属于他,沈夫人的情意不属于他,但是他也得了一痴。至情至性者,痴。”
  山脚下的一处茅庐中,娆荼从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随即,这位很多年都没有流过眼泪的女人,泪流满面。
  早已察觉到异象而清醒的沈筑将她揽入怀中,他没有说话,任凭娆荼的眼泪浸湿了他的青衫。
  ……
  衡秀将萧彦宁葬在了桂花树下,她走出阴山谷,回到了川蜀。从此再也没有去过东吴,但是每年的中秋,她都会在桂花树下,怀恋一个人。
  她嫁给了一个渡船的少年,与他相敬如宾,拥着一份平和心境,度过了一生。
  很多年后的某一夜,已经是美人迟暮的她从梦中醒来,魂魄离体飘到窗外,有两个鬼差早已等在那里。
  衡秀笑了笑,对他们道:“不必用索魂链,我知道,该随你们去了。”两个鬼差互相对望一眼,对衡秀恭敬道:“请。”
  地府,九幽,衡秀在鬼差的牵引下走到忘川河畔。她的魂灵,还如十几岁那样明媚灿烂,与地府的阴气格格不入。
  鬼差见她淡定从容不似寻常魂魄,问道:“你有什么未了的心愿?”
  衡秀摇了摇头,她笑:“人间事已了,没什么遗憾。”
  “你倒看得开。”鬼差笑了笑,“等一下喝了孟婆汤,再待下世轮回。你今生没有做过恶事,投胎转世的时候可以自己做个选择。”
  衡秀微微笑了笑,并不放在心上,“若有来世,我愿亦能如此生,择一人一处,然后终老。”
  鬼差闻言心中暗暗叹息,“人说世人凉薄,果然啊,她已经不记得当年桂子树下的中秋了。可怜那个人,不愿喝孟婆汤,不愿渡忘川河,在奈何桥头一站数十年,只为临死前的那个承诺。”
  鬼差带衡秀去孟婆处讨了一碗汤,衡秀捧着瓦瓮,看着里面颜色绚丽的汤,问:“此汤滋味如何?”
  鬼差笑了一声,“从来只听魂问此汤有毒无毒,问滋味如何的,你还是第一个。”
  衡秀问:“所以,你知道么?”
  “鲜美至极,喝过之人,无不如此说。”
  衡秀捧着瓦翁一饮而尽,喝罢了,她抹了抹嘴角,由鬼差牵引继续朝忘川河走。一路上,唯有茫茫无尽的风沙,吹散她这一世的执念。
  情也好,恨也好,牵念、怨念,风吹散。
  来到一条黑水河畔前,衡秀停下了脚步,她眼前一亮,见到一个独木桥前,有一人负手而立,他对她微微一笑。
  他曾于汉中风沙、金陵烟华之中,微笑自若,如今一笑仿佛当年。
  只可惜,她不记得了。
  衡秀定定地看着那个人,转头问身边的鬼差,“他是何人,为何要站在桥前。”
  “这个人已经在这里站了很多年了,鬼差劝他不走,功曹劝他不走,阎王劝他也不走。甚至那从人间飞升为仙人、与他有几分渊源的仙道来此劝他,他也不走。”
  “他在等什么呢?”衡秀盯着那个人含笑的眸子,轻声问。
  “他在等一个姑娘。”鬼差有点不耐烦解释,在衡秀肩膀上推了一把,“你自己去问吧!”
  衡秀来到那个人的面前,仰头看着他俊美的脸,喃喃道:“你的样子,很熟悉。”
  他语气温和,“你来了。”
  衡秀问:“你认识我么?可我已经喝了孟婆汤,不记得前事。”
  他微笑点了点头,“我认识你,你也曾经认识我,所以是远别重逢,我们走吧。”
  衡秀问:“你不等你要等的人了吗?”
  “不等了。”他一挥袖袍,哈哈大笑了几声,在忘川河畔,笑得旁若无人。衡秀提醒道:“过忘川河的时候,要噤声。不然会惊动河里的怨灵,扯住你不让你过桥,那就糟了。”
  他回头笑道:“怨灵牵不住我,走吧。”
  他笑得时候,忘川的水时候好像都不再涌动。衡秀心中的某个地方,有些疼。她愣愣地跟上前面大步走在桥上的男人,提醒道:“你走慢一点,要是落入河中,就再也上不来了。”
  他微微顿了顿,脚步悠闲却并缓慢,径直为她开路,拂过眼前的重重阴霾戾气。
  奈何桥前,金光浮动。他微挑了挑眉,笑道:“是李宣宗,他来接你了。”
  衡秀听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下了奈何桥,忘川的对岸与她想象的不太一样,并无魑魅魍魉、鬼哭狼嚎。反而佛光祥和,有隆隆梵音。
  一袭白衣的佛陀站在岸上,对走在衡秀前面的男人颔首为礼。而那人只是微微点头,一个鬼魂,在金刚佛陀前坦然自若,不卑不亢。
  衡秀微感惊讶,见那白衣佛陀朝自己伸手,她的脚步不由自主走了过去。
  “王爷,衡秀曾受过佛礼,解过禅意,如今魂归,我来引她上天界。”
  那个人听后洒然一笑,平静地点了点头,“好,走好。”
  衡秀转头望着笑意温淡的他,问:“你不去吗?”
  他摇头,“我不喜欢天上……这里其实很好,有很多故事。”
  衡秀的心忽然有些疼,她望着李宣宗,“我不愿随你去。”
  李宣宗摇了摇头,“此处容不下你,轮回也由不得你。”
  那人在一旁轻声道:“衡秀,天上有很多你认识的人,他们在那里等你。”
  “可是……”衡秀看着他,有些着急,她说不出什么可是,却觉得一定有什么不对。过了许久,她问:“你不去投胎转世吗?”
  “去啊,只是我还得……在等一等。”他杀戮太多,要等上许久,才能等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
  李宣宗轻声道:“我赠一些机缘给你,如今那人间现在有个病重的王爷……”
  他连忙摆了摆手,“来生不如帝王家,若有来世,我宁愿出生寒微,只愿父母健在,兄友弟恭,再……遇一良人,相伴终老。”
  李宣宗一笑置之,“是我唐突了。”说吧,牵引着衡秀离开。
  衡秀一步三回头,他一直笑看着她,朝她挥手作别,直到金色的光芒完全消失,四周,陷入完全的黑暗。
  他喃喃笑道:“萧彦宁,也该走了。”
  他一生,从生到死,再到渡了忘川。两手空空,什么也没得到。
  然,真的什么也没得到吗?
  他嘴角挂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踏入了漫漫无尽的黑暗……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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