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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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1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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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形势夸雄镇,烟云快卧游;皇图宏万里,控制固金瓯(其四)。
    苦思冥想了半夜的时光,总算是心有定算,看看时辰,已经到了放早饭的时节,早饭是熬得很稠的白米粥就咸菜,勉强用过,从书包里拿出妻子准备好的半支老山参,咬下一段吃着。也不知道是人参的效用,还是心理作用,总之是精神健旺,思绪活泼,于是便开始做四书题。
    中午再一次放饭,这一次是白米饭一大碗,四两重的红烧肉一块。名为红肉五花汤。
    因为诗文初稿都有了着落,尽可以轻松下来,许庚身在舍区闲逛,那些握管沉吟的,愁眉苦思的,满面怆俗的不好去打扰,行到前面,有一块的号板已经拆了下来,笔墨也已经规整齐全,看卷袋中的卷子上已经有了墨迹,想来是已经完成初稿了。
    看看举子,年纪在四十岁上下,很清矍的一张脸孔,双眸有神,便拱拱手:“想来三文一诗都已经有了?”
    “喔,请教贵姓?”
    “杨,请教台普是?”
    两个人互相通了名姓,姓杨的举子叫杨维藩,字清林,广东人。
    “这……”许庚身用手一指号舍墙上挂着个一个葫芦问道:“可是天之美禄?”
    杨维藩一笑:“想来许兄也好此道?酒虽不多,尚可分润。”
    “我也携得此物。”许庚身一拱手,会转到自己的号舍,取来酒食,又来到杨维藩的号舍中,两个人挤在一间小小的号舍中,只能是在四尺宽的木板上盘膝对坐,勉强对饮。
    “清林兄几次观场了?”
    “三次了。此番若是再不中的话,就要与北闱绝缘了。”
    “那,是作何打算呢?”许庚身又问:“是就大挑还是纳赀为郎?”
    大挑是指三次科举不中的举人,年纪日增,生计艰难,必须求得一官半职,以俸禄养家的一条出路,由朝廷派王公大臣捡拔,百分之百的以貌取人。一等的以知县候补,二等的派充以县里的教官、训导或者教论。一概成为学老师,俗称叫豆腐官。清苦得紧,不过有一个好处是,可以免除省籍回避制度(就是本省人不能在本省做官的制度),教官不在这一限令之内,出路自然也就宽了。
    如果不愿大挑,也可以捐赀为官——就如同许庚身一般的,遇到会试的年份,可以请假赴考。
    不过杨维藩却是两样都不愿,“人生苦短,贵乎适意。命中无有官星,也不必强求。”他说:“家中总还有几亩薄田,里居课子,耕读传家,也不失为自处之道。”
    许庚身人很热心,虽是初识,心中却也不以对方这种退让的态度为然,又极力劝他不必灰心,即使这一科失利,下一科一定要再来,他说:“……我看杨兄腹有诗书,劲气内敛,如果能够做县官,必是那等宽猛相济,能得民心的好官,但不论大挑或是捐班,分发到省之后,若无门路,补缺不易,看您中怀淡泊,必不是那等肯于钻营的,只有两榜出身,用为知县,又是遇缺即补的老虎班,方能畅行其志。因此,这一科如果落地南旋的话,下一科也还是要来的啊”
    “多谢星叔兄美意,科名虽有早晚,不过有了出身,岁月不饶人,不能用世,也无谓得很。”他说:“就如康熙三十八年,广东有个四十岁入学,六十岁为廪生,八十三岁成岁贡的老儒黄章,这一年已经年过百岁,还要北上入闱,入场时命他的曾孙持灯笼在前引导,上书‘百岁观场’,虽是一段佳话,只是我怎么也不明白,这把年纪,又何苦像你、我这般局促场屋,吃这样一番辛苦?”
    许庚身笑了起来,杨维藩的话让他也想起了一桩科场轶事,是说有个童生,恰好也姓童,便都尊称他为‘老童’,七十余岁须发皆白的时候去应乡试,教官问他是第几次应试,回答是:“第一次。”
    这样的答复让学政很意外,老童生自古皆有,而这样大的年岁却是第一次赴试倒还是第一回,便问他,这样大的年纪初次赴试,可有说法?
    老童说,有的:“考试功夫需做到极致,确信有了把握而赴考才是正办。如果读了几篇诗文在肚子里就去赴考,便是侥幸而中,也与学问无关。童生是为了问心无愧,以至于不知老之将近。”
    学政听完笑了:“既然如此,试做破题如何?”
    破题是一种很特殊,而且很古怪的命题模式。顾名思义,就是将题面文字破解开来,视题面长短而定,大约题面较长的,则容易一些;题面短的则要从字句之间为人忽略之处着手。其中最难的称为‘截搭题’,就是从四书中各自挑选不同范围的一句,加以破解。因为这样的题很难用一句话来概括,所以很少会出现。
    而这一次,这位学政给老童出的,就是这样一道截搭题,分别是选择了四书中的第一句话:“大学之道;天命谓之性;学而时习之;孟子见梁惠王。”
    童老朗声答道:“道本乎天,家修而廷献也。”
    (这里简单的解释一下,前面的一句包含了《大学》和《中庸》的精髓,而参考后面的两句:‘学而时习之’是为在家中苦修,修成之后,献艺于朝廷,也正是孟子见梁惠王的本意。)
    那学政大为佩服,当下免去了老童的考试,直接录取为秀才。
    两个人娓娓而谈,不觉时间已过,许庚身也忘记了自己要劝他不可消极的原意,两个人从科场故事说到文字得失,人才消长,各自的见解颇多契合之处,自然而然的一见如故,结为好友。
    一场考罢,学子出场,卷子被收拢上来,交由十八房考官先看,有佳作的,立刻就会推荐上堂,拿给四位主考大人看。在主考来说,却不能遽尔决断,因为还不知道第二场和第三场的考卷是怎么样的。
    而在房考看来,第一场好,后面两场也必不至坏,若果真有杰出文字,往往当场坚持要求做出定夺,这样叫做‘力荐’,久而久之,便成了不成文的惯例:在第一场考罢,卷子经过誊录生誊录之后,送进内帘门,主考邀集十八房考官聚饮,然后从中各自抽出一两卷,彼此皆大欢喜,谁也不再啰嗦。
    之后,几位主考再仔细检阅,合意的卷子,副主考批一个‘取’字,正主考批一个‘中’字。即便是这样,也不能证明举人(这是对应顺天府乡试而言)、贡士已经到手,因为还可能有这样那样的差错出现——例如犯了御讳,圣讳,抬头应该三抬的,误成了单抬或者双抬,或者有诗韵诗中有失粘出韵等等,这些都是要黜落的过错。
    而名单已经排定,再要重新推排,时间上也不允许。若是遇到这样的情况,就会由正主考焚香告天,从落卷中挑选一本来补位——所谓的场中莫论文,就是指这种不测的机遇或者变化而言的。
    至于所谓的单抬、双抬、三抬,大约的解释一下:古代的文字书写方式与今天不同,是竖行的,第一行书写格式是在纸上的开篇段落上空两格,这是为了在文字中有需要用到‘陛下’、‘御制、’‘上论’等文字时,要另起一行,并且要高出文字两格,以示敬重之意。
    和皇帝间接相关的,例如:‘神京’、‘殿廷’,则是要空出一格来写,名为单抬;还有一种情况比较特殊,就是文字中出现的内容高于皇帝,例如:‘皇太后’、‘太上皇帝’、‘列祖列宗’,若是遇到这样的字句,便应该出格书写,名为三抬。这都是极大的忌讳,万万不能有半点闪失的。
    而许庚身就犯了这样的错误策问题还好,誊写试贴诗题时,大约是时间太紧或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诗中最后一句:“……皇图宏万里,”因为诗文中有用到‘皇’字,这一句照例是要双抬书写的,他却忘记了
    这样的错漏根本容不到他再有机会入场做二、三场的考试,蓝榜贴出,他的名字赫然在列。这一科又一次枉抛心力了

第16节天子右文
    第16节天子右文
    三场考罢,又是四主考,十八房考官忙碌的时候了,几天的时间,把卷子纷纷看过一遍,众人齐聚在聚魁堂中,左右是内外帘官,相互一揖,在满堂红烛之中,分四面落座。
    正中南向,翁心存居中,倭仁,花沙纳、阎敬铭分坐左右。四总裁的左面是钤榜大臣;右面是综理阁务的知贡举。对面北向而坐的是内外监试御史与提调。东西两面,十八房考官相向分坐。这样团团围住在一张写榜大案,方始传唤,抬取卷箱上堂。
    名次是前一天就定好了的,名为“草榜”。六千四百三十六名应会试的举人中,奉旨分省取中二百二十九名。卷分朱、墨两种,除了“五魁”以外,每十卷一束,早就排得整整齐齐。打开卷箱,书吏先呈上第一束五魁的卷子,正考官翁心存放在手边不动;等第二束送到,他才将墨卷移向左首的倭仁,“艮翁,动手吧”
    于是书吏拆开弥封,高声唱道:“第六名况逢春”
    翁心存和倭仁沿照多年的规矩,一个在朱卷上标明“第六名”;一个在墨卷上大书姓名。另一名书吏,对照名册,写下一张“第六名赵林,山西”的纸条,传到写榜大案上,在名次下面填明姓名;自有人将纸条接到手中,由“内龙门”的门缝中塞了出去,让报喜的人抢“头报”、邀厚赏。
    这其中的繁华热闹也不必多表,除了五魁之外的二百二十四人,总要用一天的时间才能全部公布完毕,中午用过午饭,只填了半数的榜单,每传出一张,就听见外面一阵欢呼之声大作,众人相视一笑,正要继续填榜,聚魁堂的大门为人从外面推开,原本在外间负责维持秩序的御史余光倬快步冲了进来:“铭公,几位大人,圣驾到了”
    翁心存大吃一惊,一把抓起桌上的大帽子戴上,口中迭声招呼着:“列位大人,随我迎驾开中门,放炮”
    贡院前面的大街上,早有九城兵马司派出的弁员在维持秩序了,把来到这里听报的执事、杂役,以及内外帘官的听差、更多的却是天下的举子纷纷挡在人丛外面,远远的,一乘明黄色的软轿正在走近。
    乒乒乓乓的炮声中,软轿到了贡院的门口停稳,年轻的皇帝弯腰钻出,路边早就跪满了百姓人等:“咸丰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
    翁心存领先一打马蹄袖,跪了下来:“臣,翁心存,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朕安。”皇帝便装而来,看得出来心情很是不错,和煦的笑着一摆手:“都起来吧。”
    人爬起身来,把袖口挽起,翁心存这才注意到,除了皇帝之外,赛尚阿、贾祯、彭蕴章这三个军机大臣居然也随扈而来,向贾祯投以咨询的眼神,后者一笑,示意他不必慌张。
    皇帝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挂着的贡院的匾额,回头问赛尚阿:“这里,是几时建成的?”
    “回皇上话,这里是前元朝的礼部旧址,前明的时候加盖整饬一新,到了本朝高庙的时候,又一次修葺、整修过的。”
    “已经有很久了吧?”
    “是。贡院整修是在高宗皇帝十五年的时候。到今天,已经有一百余年了。”
    “走,进去看看。”
    翁心存等人在前引路,皇帝在贡院中转了一圈,在明远楼、公堂、聚奎阁、会经堂、瞭望楼等处走了一遍,又回到聚魁堂中落座:“英人从上一年在天朝设立领事馆以来,就一直向老六提出,希望能够到京中这会聚天下才子的贡院中来瞻仰一番,老六也几次请旨,不过都给朕驳回了。倒不是有什么违碍之处,只是啊,贡院年久失修,给英人看见了,难免心中讥笑我天朝。”
    说着话,皇帝转头看向一边:“彭蕴章?”
    “臣在。”
    “你是管工部的大臣,下去之后,和倭仁,阎敬铭他们商量一下,看看重新整修一次要花多少银子,多少时间?赶在下一次正科之前,把这件事落到实处。”他又说:“有些钱啊,该花的,还是一定要花。不能有半点游移。嗯?”
    翁心存从旁闪过身来,恭恭敬敬的跪倒下来:“皇上身居九重,圣心挂念天下学子,臣带天下士子,叩谢皇恩”
    “起来吧。”皇帝摆手让他站了起来,随手拿过一旁放置的五魁的卷子,拉出一份,挑开弥封,展在手中阅看了几眼,又随手放下了:“有一件事是朕很久以来一直不知道的,这份卷子上所写的履历,有提到该名生员开蒙的夫子、先生。你们可知道,这样的人,在学生高中之后,朝廷可有什么奖励吗?”
    “这,”这个问题倒是很多人都没有想到的。从来都只有状元学生,没有状元师傅,学生中了状元,对于家乡的开蒙老师来说,当然也会有一份贽敬,不过朝廷却是没有这样一笔赏赍的。
    翁心存奏答:“回皇上话,身为夫子,教书育人,颂扬圣人之学本就是本身职责。朝廷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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