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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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2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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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湖北多盗,朱祖谋自然不放心老父在此烦剧艰险之地。无奈朱光第认为他在衙门里,一方面可能会被人利用,怂恿’大少爷‘包揽是非,说合官司;一方面又认为朱祖谋住在衙门里,所见所闻的是非太多,一定静不下心来读书,自误前途,所以逼着他收拾行李,派老底下人送回湖州上疆山麓的老家去闭门用功。
    王季福当然要解送省城。这一案成了京山县的新闻,茶坊酒肆,无不谈论,因而也有许多谣言。朱光第有耳目在探听,所以这些谣言无不知悉,其中离奇不经的,可以置之不理,但有一个说法,却不能不引以为警惕。
    这个说法是:王树汶真正的身分,只有等王季福解到省城,父子对质,方能水落石出。所以王季福成了全案的关键。如果这案一翻,从原审的通城知县到武昌府,南汝光道及湖北臬司,都有极大的处分。因此,上下合谋,预备在解送王季福时,中途劫人,搞成死无对证的情势,这一案方可以维持原审。
    胡体安可能会动手劫去王季福,是在朱光第的意料之中。说上下合谋,也就是说有官员庇护胡体安打劫,似乎荒唐,可是,任恺将这一案既然看得如此之重,则此荒唐的传说,亦不是全无可能。
    因此,朱光第特别慎重,起解那天,派了二十名得力的’小队‘,夹护王季福所坐的那辆骡车,沿大道直奔武昌府,规定迟行早宿,一路赶到武昌。
    一到武昌府就不要紧了。押解的典史格外小心,进省城虽已天黑,却仍旧到首县江夏县去投文,要求寄押犯人。
    江夏县的刑书,接过公文一看,写明的是‘解送人证王季福一名’,当时便摇摇头,将公文退回。
    “四老爷,你也是懂规矩的,明明是证人,怎么说是犯人?牢里是关罪犯的,不是犯人,怎么可以收监?莫非真的王法都不要了”
    县官称大老爷,下来是县丞、主簿,未入流的典史排到第四位,通称‘四老爷’。四老爷专管监狱,所以那刑书说他‘也是懂规矩的。’规矩自然懂,原是有意蒙混,既然混不过去,还有计较。
    “那么,请在贵县班房里暂寄一寄。应缴的饭食银子,我照数奉上。”
    如果先就按这个规矩做,没有办不通的道理。江夏县的刑书气他懂规矩不按规矩做,便冷冷答道:“这要得罪了这件事我做不得主,要问我们四老爷,天这么晚了,我那里去寻他?相国寺前,多的是客栈,那里不好住?”
    那典史无奈,只好找了家客栈住下。第二天一早到臬司衙门投文,吃过亏,学了乖,低声下气跟那里的韦办商量,无论如何要将王季福接收了去。不然住在客栈里候审,光是护送的那二十个人的食宿,就赔累不起。
    总算遇着了好人,臬司衙门书办帮他忙,办了一道公事,将王季福发交江夏县看管。这一管管了十天,臬司衙门才‘挂牌’,委派武昌府知府王兆兰,候补知府马永修复讯。
    到了第二天开审,先提王季福,照例问明姓名、年龄、籍贯。王兆兰先就提出警告:“强盗不分首从,都是部里公事一到,就绑出去杀头的罪名。你要小心,不可以冒认,冒认一个强盗做儿子,是丝毫好处都没有的,将来追起赃来,有你的苦头吃。”
    王兆兰的话是在恫吓,暗示他不可相认,否则必有祸事,然而王季福是老实人,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只连连答说:“王树汶是小人的儿子,错不了的。”
    那就只好让他们相见了。将王树汶提上堂来,到底骨肉天性,王树汶向堂上一望,便扑了过去,父子相拥,号啕大哭。
    “拉开来”王兆兰喝道,“假装是瞒不了人的先将王树汶带下去。”
    差役上前去拉,而王季福怎么样也不肯放手,只是禁不住差役人多力大,毕竟拆开了他们父子,隔离审问。
    “你说,王树汶是你儿子,有什么证据?”王兆兰问道,“王树汶身上有什么胎记?你说”
    “有的。”王季福一面拭泪,一面答道,“他生下来,背上就有一搭黑记。”
    “有多大?”
    “有铜钱那么大小。”
    “还有呢?”王兆兰又问:“还有什么?”
    王季福想了想答道:“肩上有块疤,是小时候烫伤的。”
    “左肩还是右肩?”
    这就有些记不清楚了。王季福回想了好半天,才说:“好象是右肩。”
    “什么好象?”王兆兰将公案一拍,“你自己亲生的儿子,伤疤在什么地方都记不清楚吗?”
    这时候王季福才发觉这位知府老爷,远不如本县的朱大老爷好说话,心里一着慌,‘枪法’就乱了。
    “是,是左肩。”
    王兆兰便不再问,戴上老花眼镜去翻卷宗,翻到一张‘尸格’样的单子,是因为他们父子即将对质,特意由差役将王树汶剥光了衣服,细细检查全身特征,一一记明。单子上写着王树汶肩上确有洋钱那么大小一块伤疤,但在右肩,不是左肩。
    王季福第一次倒是说对了,一改口改错,恰好算是让王兆兰捏住了把柄,“好大胆”他瞪着眼喝道:“你是受了谁的指使,胡乱冒充?”
    “青天大老爷屈杀了小人”王季福情急大喊,“王树汶明明是小人亲生的儿子,这那里是假得来的?”
    “还说不假你儿子的伤疤,明明不在你说的那个地方,可知是居中有人串供,才露了马脚。”王兆兰振振有词,气极壮、话极快:“我再问你。这一案全湖北都知道了,既然你说王树汶是你儿子,为什么早不来出头认子?可知必是冒充什么王树汶?还是胡体安”
    这一番质问,气势如疾风骤雨,王季福心惊胆战,听不真切,自然就瞠目结舌,无词以对。
    “来”王兆兰下令:“将这个王季福先押下去,好生看管。案外有案,非同小可,你们要格外当心,不准让他跟胡体安见面,更不准跟外人见面通消息,免得他们串供。”
    武昌府的胥吏也没有想到这件案子,又会反复,胡体安变王树汶,王树汶又变了胡体安。但情形很明白,王知府打算维持原谳。胥吏办案,全听官府的意旨,所以这时候对王季福便不客气了,上来两个人,反扭着他的手,将他押到班房,严密看管。
    退了堂,王兆兰立刻赶到臬司衙门,向麟椿面陈经过,听完了,麟椿问道:“那么,照老兄看,这王季福到底跟犯人是不是父子?”
    问到这话,王兆兰颇为不悦,事情已经明明白白,自己接受意旨,屈法周旋,不想他有意装傻,仿佛要将辨真假的责任套到自己头上似的,这就太不够味道了。
    因此,王兆兰也就回敬了一句很有分量的话:“那要看大人的意思。”
    麟椿默然。爱听戏的他,不由得想到‘审头刺汤’的辙儿,自己不能象‘汤裱褙’认人头那样一无顾忌,说真就真,说假就假。这一案不妨摆一摆,反正该着急的应该是通城知县马翥和前任南阳知府任恺,看他们持何态度,再作道理。
    “这件案子扑朔迷离,棘手得很。”麟椿拱拱手说:“老兄多费心,细细推求吧。”
    “是”王兆兰有些困惑,一时辨不清他是何意思?
    回到知府衙门,自然要跟幕友商量。知府本来是个承上启下,不能有什么作为的职守,但武昌府是首府,情形不同,有两件刑案,颇得臬司衙门毛师爷的包涵,所以这件奉委复审的临刑鸣冤奇案,照他的跟毛师爷互有勾结的幕友建议,还是得多方遮盖。
    “担子要大家分担。”王兆兰说,“我看不能都由我们一手包办。”
    于是他的幕友为他划策,首先要请麟椿设法关照会审的候补知府马永修,能够呼应连合,其次要由原审的通城县官马翥,有一番巧妙的辩解,最后要把握住一个宗旨,案情即令有所不明,王树汶的罪名不错,他是一起行劫的从犯,依律仍然是斩罪。这一来才可以将未审出王树汶替胡体安顶凶的过错,含混过去。
    第124节政海波澜(2)
    这件案子有了这样出人意表的结果,自然引得国人热议,首当其冲的就是鳞椿,他和龚裕的关系很好,便抓住机会,想靠巡抚的支援,维持原案。龚裕本来倒也没有什么成见,只因湖北的京官,为这一案不平,议论不免过分,指责龚裕偏袒鳞椿,反激出龚裕的意气,真的偏袒鳞椿了。
    但是王树汶不是胡体安,已是通国皆知之事,这一案要想维持原谳,很不容易。因此,鳞椿为了卸责,又造作一番理由,说王树汶虽非胡体安,但接赃把风,亦是从犯。依大清律:强盗不分首从,都是立斩的罪名,所以原来审问的官吏,都没有过失。
    一件冒名顶替、诬良为盗的大案,移花接木,避重就轻,变成只问王树汶该不该判死罪?正犯何在,何以误王为胡?都摆在一边不问,言官大为不满,何桂清身为陕西道御史,第一个上奏抗争。于是皇帝命身在两江办差的季芝昌和何汝霖会同龚裕、鳞椿复审。
    以两位军机大臣复审此案,在王季福父子看来,自然是沉冤将雪,不想这其中又出了一个极大的岔头
    鳞椿和季何二人有着两重师弟情谊——他是道光十五年的进士,季芝昌的座师;而何汝霖是房师。学生出了这样的事情,偏又派来复审的是老师,这种难以料理的纷繁复杂,让季芝昌和何汝霖也觉得分外的为难起来。
    鳞椿不敢怠慢,亲自登门哀求,季芝昌、何汝霖二人为师弟之情所感,也不愿意为此案得罪了湖北一省的官员,所以从旁审问的属员也都是臬司衙门的旧人,因而复审结果,维持原案。
    复奏发交刑部,秋审处总办郑敦谨认为前后招供,疑窦极多,建议由刑部提审。奉到上谕:“即着鳞椿将全案人证卷宗,派员妥速解京,交刑部悉心研鞠,务期水落石出,毋稍枉纵。”
    这一下不但是鳞椿,就是季何二人也不免着慌。皇帝于司法之事非常认真,当年崔荆南山东一案就是前车之鉴,山东全省官员所得的严谴,他们当然不会忘记。于是商量决定,特为委托一个候补道,进京游说。此人是刑部尚书赵光的得意门生,居然说动了老师,维持原谳。
    但就有一个郑敦谨,死活不肯,闹到最后,他以去留力争,公然表示:郑某人一天不离秋审处,此案一天不可动赵光劝说再三,毫无用处,而就在这相持不下之际,赵光报了丁忧。
    办完丧事,预备扶柩回故乡安葬,此去要两年以后才能回京,在京多年的未了之事,要作个结束。细细思量,只有这一案耿耿于怀,因而亲笔写了一封信给周祖培,坦然引咎,说为门下士所误,郑敦谨审理此案,毫无错误,请周祖培格外支持。
    就为了有这样一封信,郑敦谨才能不受干扰,尽心推问,全案在咸丰四年的二月底审问确实,王树汶得以不死,而承审的官员,几于无不获罪。
    通城知县马翥革职充军,以陆惺接任;任凯以‘特旨交审要案,于王树汶冤抑不能平反,徒以回获属员处分,蒙混奏结。迨提京讯问’,鳞椿复以‘毫无根据之词,晓晓置辩,始终固执,实属有负委任,着即行革职,姑念该员上任未久,前情不明,故着加恩仍留原任。’而京山县知县朱光第,为官一地,造福一方,正是职司守牧臣工典范,擢升为武昌知府,即日上任。
    这一次曹仁修宴请,说起的,就是这件事。何桂清听台长——御史台不称上官,而称台长——念及此事,脸上如同飞了金似的似有荣焉,不过听他说圣躬忧虑,自己自然要问:“皇上的烦恼是什么呢?”
    “无非权臣跋扈。”
    “皇上乾纲独断,既有所恶,何不罢黜?”
    “你知道不知道,皇上亲政之初,曾经立过誓言,要待大臣如弟兄手足,这话……”
    “这话我也听过,可是亲爱不是姑息。”
    “不错,应该爱之以德,不过凡事不能无因而至。”曹仁修停了一下,“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的。”何桂清点点头,想了一会儿,他又说:“古人有言:疏不间亲。大臣在皇上是弟兄,像我,只是远房子弟,上章弹劾大臣,不正犯了疏不间亲之戒了吗?”
    “根云兄顾虑周详,处事正该如此,可是你应该看的出来,从古以来的纳谏之君,除了唐太宗就数今上了,而且,”他加重了语气说,“依我看,今上犹贤于唐太宗。”
    “哦?”何桂清眨眨眼,很是注意的问,“何以见得?”
    “你还记得魏征仆碑之事吗?”
    这是个很有名的典故,何桂清当然知道,贞观十七年正月,魏征病故,唐太宗命九品以上官员皆赴丧,陪葬昭陵,下葬之日,唐太宗登御苑西楼,望哭尽哀,自制碑文,亲书上石,人臣哀荣,至矣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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