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山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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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山变- 第3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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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候突然而至的旨意,让一众人犯同时大为慌乱,心中却又隐隐泛起一线希望:不会是有恩旨到了吧?不但是他们,十三位堂官也是相顾愕然,不敢再继续行刑,松开绞盘,跪倒在地接旨:“察,广西金田县被革生员洪秀全谋大逆一事,事体清楚,证据确凿,刑部拟定诛其九族之惩戒甚合体制律例。然夤夜细思,洪秀全等身犯不赦之罪,其父母本为无知乡愚,其子方在稚龄,以酷法相加,朕心时有悲悯之意。着旨到之时,免其亲属,宗族之绞立决刑法,改判充军宁古塔,与披甲人为奴,遇赦不赦。钦此!”
    “臣等领旨!”内侍宣读完紧急携来的诏书,众人胡乱的爬起身来,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中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不过旨意交代得清楚,只得暂时停止用刑,将一干人犯临时押回大牢,交代差役认真看管。
    众人死中得活,自然又是一番激动呼号,只是倒霉了一个肖老丈,平白受了一番绞杀之苦。还是靠差役将其抬回到牢中,方才缓醒过来。
    ************
    众人回到刑部大堂,听差取来手巾把给各位老爷擦汗,在座位上坐定,赵光嚯的昂然而起:“不行,这得争!”
    “赵老爷,你想争什么?”
    “皇上这般朝令夕改,我等身为臣下的,便不应该争吗?”赵光真的有点动了肝火了:“朝廷设律法,本就是为惩恶除奸以扬善之用,若是一再以君上喜好为攸关,又要我等刑臣何用?我要进园子请起!”
    “蓉舫……”周祖培叫着他的字,摇头一笑:“皇上这般旨意,本也是圣明仁厚之君之所为。你便是请起了,又将如何?难道还能让皇上重新下旨吗?再一说,蓉舫,你这般怒满胸臆,奏对之时若是言语冲撞,又怎么得了?”
    “怎么,你认为朕是那种听不得臣下意见的昏君吗?”一句话说完,年轻的皇帝迈步走进了刑部大堂。
    他是一身便装而来,头上戴着三块瓦的小帽,身上穿着紫色宁绸的夹袍,外面披了一件斗篷。跟在身边的只有内侍六福和御前侍卫统领西淩阿,这一会儿的功夫,刑部大堂中跪倒了一大片,口中呼喝不止:“臣,恭请圣安!”
    皇帝的脸上带着一抹微笑,看得出来心情不错:“朕安,都起来吧。”
    “是!”一片衣袂飘风之声响过,众人纷纷站了起来,请皇帝在中间的一把椅子上落座,大家雁翅型排开:“花沙钠,朕知道你想说什么。其实,这一次算不上是朕微服而来,西淩阿已经命乾清门侍卫遥相扈从了。”
    “臣不敢在君前哓哓不息,只是皇上身居天下至重,当以敬身为念。”
    “朕这一次来,不是听你劝谏的。”皇帝没有理花沙钠的话,径直回头看着赵光:“赵光?”
    “臣在!”
    “你刚才说,你要请起,有话对朕说?现在我在这里,你有什么话,说吧?”
    “回皇上话,大清律例记得清楚明白。谋大逆为十恶之首,不分主从,皆当凌迟处死。犯妇及家属,也当遵例办理。今日皇上准洪犯及其党羽家属于刑部大狱中行绞立决之刑,免其明正典刑之辱,已经是法外开恩,万不能再有恩旨。否则,天下人会如何看待?若是连谋大逆之罪都不会罪及妻儿的话,则莠民心中又有何惧?”
    “照你这样说来的话,若是罪及妻儿,莠民就心有畏惧了?”
    “臣不敢这样说。只是律例之设,本就是为使小民心中敬畏,若失却这一节,便如同皇上前日在圆明园中训诫之言:‘这煌煌法理,条条律例,也便毋庸存留于世了’一般了!”
    “大、胆!”皇帝语速非常缓慢的吐出两个字。以周祖培为首的一干人等赶忙在赵光身后跪了下来:“皇上请息怒!赵侍郎语带鲁莽,组培身为本部堂官,有疏于管教之罪,请皇上责罚。只是,念在他也是为护持朝廷法度,请皇上默察其心,便恕其愚直吧?”
    皇帝连眼角都没有向其他人扫一下,只是瞪着跪在最前面的赵光:“赵光,若是按你所说,朕要使人畏惧朝廷律法,便应该将七十老翁,六龄稚童随同乃子乃父绑至刑场,以凌迟之刑相加。到时候他们就会害怕了?那么你有没有想过,天下人会以何等眼光视朕?这等作为,便是桀纣也未曾与闻吧?难道你要天下人认为,朕是一个比这两个我中华历史中最最残暴的君王更加狠毒,更加暴戾的君主,才算是尽到了你‘维持朝廷法度’的忠臣本色吗?”
    赵光只觉得后背汗出如浆,把个凉帽的边沿都浸湿了。听着皇帝口中这句句诛心之语,更加是叩头如捣蒜:“臣怎么敢这样想?臣怎么能这样想?”
    “尔等都是朝廷重臣,身兼刑名之责,虽往来所见皆是身犯律条之人,却也总不要忘记心中所学,皆是圣人教化,仁恕之道。便说那洪秀全吧。自己身犯律法,便是闹市街头受尽人人唾骂也是应有之报,若是不辨良莠,将其家人一体处决,虽是律法有说,朕……”
    皇帝停顿下来,挥手示意众人站起,他说:“朕遍阅史书,当知‘朝令夕改’四字实为临朝大忌,赵侍郎责以大义,即便是朕又何敢声辩?”
    “皇上言重了,臣等万万不敢当!”
    “你当得起。”他苦笑了一下,语气慢吞吞的,继续着刚才没有说完的话题:“只是啊,朕心中实有不忍之意。你们想一想,一个六龄稚童,正是在父母身前绕膝欢笑的年岁,只为其父所犯罪衍,便要在这刑部大牢中被绞杀而死?”
    “皇上所言甚是,臣等自当心存仁恕之道,上体天心,下安黎庶。想来便是洪秀全等,也当感恩戴德于地下。”
    “这且不去说他。既然已经下了恩旨,就万无重新下旨处死的道理。这件事就到这里吧,今后毋庸再议。”
    “是!”

第62节 户部积弊(1)
    经过谢恩折一事之后,曾国藩被下旨严遣,虽然最后只是落了个不关痛痒的降两级使用,却也把欧阳夫人吓得不轻,每日里焚香祝祷,祈求保佑丈夫平安无事,皇上能一息雷霆,信妇愿一生茹素,以为虔诚云云。
    待到曾国藩从刑部狱中回家,一家人感佩天恩浩荡之外,夫人欧阳氏也劝慰丈夫:伴君如伴虎,不如借此机会抽身隐退吧?一家人回到湖南老家,课子务农,虽然会辛苦一点,总也比现在这般提心吊胆,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有事情发生不是也要好得多吗?
    曾国藩在狱中本也有若是这一次能够平安度过,便上表请予罢斥的念头,不过和穆彰阿做一次静夜长叹之后,他改变了主意。一方面是因为臣子偶遭咎戾便轻卸仔肩大非人臣之道;另外一方面他也认识到,皇帝这一次的做法,不过是借自己事情剪除、割裂和前朝的关系。事情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在在证明了这一点:自己虽然是被降两级使用,不还是以户部左侍郎的身份行走于朝堂之上吗?可以说,除了一个军机处行走和南书房伴读的身份之外,没有任何的变化。
    有了这样的认知,对于妻子的话,也只得拿朱子答曾无疑的话以为解劝:“所谓‘孝悌忠信,虽只是此一事,然须见得天下义理,表里通透,则此孝悌忠信,方是活物。如其不然,便是个死地孝悌忠信,虽能持守终身,不致失坠,亦不免但为乡曲之常人。’”
    欧阳氏幼承庭训,虽是女子,却也懂得丈夫的话是什么意思,无奈的顺着他的话说了下去:“我如何愿你为乡曲之常人?老爷如果只知报国之日长,待亲之日短,便是死守着一个孝字的表面;与忠信不相干。只为你尽孝,倒像是我耽误了你报国救民的机会。”
    “我焉有此意?只为我一时疏漏,忘却臣子本分,才使夫人日夜惊恐,倒是为夫的不是了。”
    “总算是皇上天恩浩荡,老爷你帝眷不衰,才有今日之果。”
    “所以说啊,皇恩若此,我就更加不能轻卸仔肩了。”曾国藩难得的和妻子开了几句玩笑,终于把欧阳氏哄得展颜。
    户部衙门在大清门外,有东西通衢,东面的名为户部街,衙门口均为西向,由北至南分别是宗人府,吏、户、礼三部。曾国藩不作兴那种吉时上任的琐碎细节,一乘官郊抬到户部衙门口,听差打起轿帘,曾国藩举步迈出,登堂入室,竟是就这般进了户部大堂。
    堂上有几个人正在说话,为首的是刚刚升任户部尚书的翁心存。翁心存是常熟人,字二铭,道光二年的进士,是曾国藩的老前辈,任职户部左侍郎有年,这一次被升为户尚,本也是为了曾国藩升迁腾空,谁知道出了这样一桩大事,只得以户尚之资监管左侍郎之责。
    翁心存不是那种度支之才,于户部差事甚是苦恼,事事皆委依部中司官书办所言而为,算是个每月干领一千两饭食银子,任事不做的老学究。这一次曾国藩降两级仍在户左行走,又到部任职,算是解救了他的苦恼,因而甚是客气:“涤生兄大才,某久已知之,此次到任,户部差事,全要仰仗曾兄了。”
    “哪里,哪里。”曾国藩自然是要客气几句:“铭翁太过客套了。国藩乃是带罪之人,万不敢于部务指手画脚。倒是要靠铭翁指点一二呢!”
    “说到指点嘛,涤生兄,我来为你引见一个人。”翁心存微笑着吩咐听差:“去,请福建司阎老爷到堂上来。”
    听差领命而去,翁心存这才向曾国藩解释:“福建司掌管着顺天直隶的钱粮,部中的司官名叫阎敬铭,陕西朝邑人,后迁居山西运城,道光25年的翰林,为人虽是相貌古奇,却最是善于理财……”
    曾国藩静静地听着,找个空隙插了一句:“可就是当初与信臣公一起在军机处遇上的阎敬铭吗?”
    “正是此人。”翁心存当然知道阎敬铭和许乃钊当初曾经在军机处偶然遇上的经过。此事在京中不是什么秘密,曾国藩入值南书房,和许乃钊同在帝侧,这件事应该也听他提起过。当下不再多言。
    很快的,阎敬铭到部:“给尚书大人请安。”
    “丹初啊,我来为你引见,这位是曾国藩曾大人,今后就是同僚了。要彼此多多照应。”
    阎敬铭和曾国藩见过,不过彼此不是很熟悉,当下长揖到地:“见过曾大人。”
    “不敢,不敢。”曾国藩不敢托大,更不敢以其人相貌丑陋而轻视,恭恭敬敬的还礼如仪:“国藩初掌部务,还请丹初兄不吝赐教。”
    阎敬铭散馆之后分发户部主事,后又考取军机章京。军机章京是个非常特殊的存在,既可以是一袭青衫的举人担当,也可以是正三品的大九卿兼任,只有一个例外便是考取了御史——这是为了保持言路的‘心底无私’——便需去职,否则的话,很多都是兼职的。
    阎敬铭本来在军机章京之职做得很好,他虽然长得甚是丑陋,笔下却相当来得,算是少数的‘红章京’之一,奈何五月间一纸朱喻,免去了他军机章京之职。
    据说是皇帝召见军机的时候偶然说到:“阎敬铭乃度支之才,若是长在军机章京任上,不但干扰精力,更且荒废本务。着免去其军机章京之职,仍回户部任主事。”
    这段话说得没头没尾,众人不免暗自思忖:阎敬铭和许乃钊在军机直庐遇上,一个被捡拔而起,常伴帝侧;另外一个却是这般遭遇,不得不慨叹人生际遇无常。更有那促狭的以为阎敬铭相貌丑陋,定是当日面君的时候惊了圣驾!
    阎敬铭也很奇怪这样的一道旨意,却又无能打听,只得交卸了差事,仍旧回户部做他的主事。这一次曾国藩任户左之职,翁心存将他二人引见一番,曾国藩又是很平易的性子,倒正好一抒胸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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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国藩对于这等量财之务也不很熟悉,不过他懂得藏拙,又知道请教。和阎敬铭详细的谈了几天,终于大约了了解了户部的运行规则。
    户部以省分司,不过没有直隶,奉天两司,而江苏安徽两司在户部又合而为江南司,所以户部共有十四司。其中又有大小之别。最大的‘盐漕钱关’四司分别是:掌管盐法的山东司,管漕运的云南司,管钱法的广西司和管关税的贵州司。还有便是陕西司,除了兼辖甘肃之外,还管着宗室及在京文武俸禄,各衙门钱粮,各路茶引;最后一个便是福建司,兼管直隶顺天的钱粮。用阎敬铭的话来说,管理户部,从这几大司察起即可。
    看账本就是把一本‘旧存,新收,开除,实在’的四柱清册拿在手里,算盘打得飞快,有错误立刻指出来。所以十四司的钱粮收支有几天的功夫就看完了。
    曾国藩不大懂这方面的知识,不过他毕竟会算数,旧存、开除、实在等几项数字多少只要用笔算一下便知道虚实真假,再加上有阎敬铭在一旁解释,倒也能了解其中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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