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地为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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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地为牢-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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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送葬的队伍已经走了很远,李绩仍是一动不动的站着,他不能陪李琰走完这最后一程路,按照典制他只能送到东华门。
    伤口开始隐隐作痛,秦颜转身离去,这个时候她应当在旌德宫养伤才是。
    秦颜前脚方踏进前院,环儿就迎面疾步走来,她上前搀扶道:“娘娘可有觉得不妥?”
    秦颜摇头,任由环儿搀扶着往前走,耳边环儿继续道:“娘娘,骆太医已经在偏殿等候多时了。”
    脚步一滞,秦颜眼中浮现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她转头对环儿道:“你先退下吧。”
    环儿依言施礼告退。
    踏进偏殿,秦颜一眼看见了骆尘,正坐在棋盘前,对着一局残棋出神,似乎是听见了动静,他抬起头来盯着秦颜看了半晌,见她妆容依旧无懈可击,突然莫名的笑道:“不愧是刀里来火里去,才二天便行动自如了。”
    听出骆尘话里责怪的意味,秦颜沉默不言,抬脚走到骆尘对面扶腰坐下,她扫了一眼棋盘,仿佛随口道:“你知道了什么?”
    笑意顿时散去,骆尘正色道:“晨妃疯了。”
    秦颜拾棋子的动作一滞,抬眼看着骆臣,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骆尘继续道:“昨夜我回去不久,突然接到圣旨,让我连夜赶往监庭寺,到了那里见晨妃被几名狱卒人压制着,状似疯癫,我连忙为她诊治,竟发现她脉象大乱,心智失常,果然是疯了。”他顿了顿,声音突然低道:“这其中有蹊跷。”
    “好快的动作。”秦颜目光一沉,她昨晚特意提醒过沈椴,没想到还是防不胜防,可见献王在暗中的势力已经遍及宫中各个角落,想要连根拔除,实在不易。
    见秦颜眉头紧蹙,骆尘知晓她是在为何事心烦,他迟疑了片刻道:“听闻杨溢没有抓到,大将军已经被收押在监,待太子的事情一过,皇上大概就会有所行动,你可要小心行事,当心他对你有所怀疑。”
    秦颜轻笑一声,摇头不语。
    骆尘不明所以,见秦颜没有说话的意思,便暗自端了桌旁的茶水抿了一口,茶香扑鼻,入口温热,他看了一眼茶盏,轻笑道:“茹人饮水,冷暖自知。”
    秦颜因他的话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轻道:“我不是他。”所以有些事情永远没办法替他分担。
    骆尘垂目,将茶水放回桌上道:“陪我下盘棋如何?”
    秦颜摇头笑道:“我总是赢不了你。”
    骆尘亦笑道:“你兴趣不在此,所以总是在敷衍我,不要当我看不出来。”
    秦颜微怔,继而道:“父亲从小教我行兵打仗,兵法就象这棋局一般,千万场撕杀下来,早已窥破其中布局,怎不叫人心生怠慢。”
    骆尘目光黯然下来,问道:“那你可曾后悔过?”
    “不曾。”秦颜断然道,目光有着恍若一梦的轻柔。
    骆尘叹息道:“目光放远,万事皆悲,但愿你能跳脱自己的局。”
    秦颜不答,执起了一枚棋子,抬眼道:“这是我最后一次陪你下棋,定要杀个痛快。”
    好好的文雅之事被秦颜说的金刚切玉,骆尘哀叹不已,见她正欲落子,不禁疑惑道:“从前与你下棋,你总是执黑子先行一步,这其中可有什么奥妙?”
    秦颜落子的手一顿,失笑道:“奥妙倒没有,不过是我的执念罢了。”
    骆尘兴致大起,不禁好奇道:“说来听听。”
    将黑子夹在手中,秦颜笑道:“人生如局,我如黑子,万事先行,处于制动。”
    骆尘细想一番,脑中灵光一闪,试探道:“你可是有下一步的动作了?”
    秦颜落下黑子,抬头看着骆尘,目如寒潭,嘴角含笑道:“下一步自然是要做个贤淑端庄深明大义的皇后了。”
    骆尘因她的目光打了个寒颤,连连摇头道:“我认识的秦鸿定不会安心困在这深宫高院里,当个母仪天下的皇后。”
    见骆尘一脸不信,秦颜突然大笑起来,这举动不仅没有显得她失礼,反倒有种洒脱随意之态,她止住笑声道:“你说的不错,我大概当不成皇后了。”
    骆尘没有深究她话中的意思,从盒中取了一枚白子,开始专心思索如何落子。
    秦颜看着前方空旷的大殿,心中亦空落起来。
    可惜不能陪他了。
    秦颜睡眠一向很浅,到了半夜,突然听到寝宫的大殿有轻微的声响,她挣扎着起身,伤口传来一阵钝痛。
    偏殿并未掌灯,秦颜轻轻的穿过层层帷幔,在九重的时候,借着窗棂透进来的月光,纱幔后透出一道淡淡的人影,隔着微微飘动的轻纱看去,那身影仿佛如烟雾般散了。
    伸手拨开最后一层屏障,秦颜看着背对着她静立在窗旁的人影,目光看不出是悲是喜。
    夜风吹来,帷幔张扬的拂过秦颜的身侧,触肤温柔,那人站得笔直,沉重的衣摆未动半分,只有长发轻扬,这样孤绝的身影在此刻显不出一丝君王的至尊,只剩寂默,秦颜的眼睛因风而刺痛。
    不知过了多久,那身影动了动,转身时动作一滞,似乎发现了秦颜,逆光下看不清他的神情。
    李绩轻道:“这么晚还没睡?”声音晦涩,他走近几步继续道:“是朕吵到你了么?”
    秦颜思索了一番,点点头。
    李绩此时已经走到了秦颜面前,见她如此诚恳点头的模样,不禁失笑,目光仿若从恒古的寂寞中融化。
    “伤口可还痛?”
    秦颜依旧点头。
    这次李绩没有笑,他突然执起秦颜的手,想是要带她进寝宫。两手相触时,秦颜因他掌心冰冷的温度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李绩似乎察觉到了,手落在半空中,下一刻却被人突然握住,秦颜执着他的手走在前方道:“皇上深夜到来,扰人清梦,是何居心?”
    李绩怔然,继而笑道:“皇后梦见了什么?”
    秦颜的手不自觉的一颤,良久才答道:“梦见了很久很久以前。”
    “有多久?”
    又是一阵沉默,秦颜的声音突然道:“如果要算的话,那时候皇上大概十六岁罢。”
    李绩思绪恍然,因秦颜的话想了想当年的自己,却无处可寻,于是诚然应道:“这样算来,确实很久了。”
    话音方落,秦颜已经带着他回到了寝宫,室内烛光熏然,铺着浅金的暖意。
    李绩松开秦颜的手道:“你有伤在身,应当好好休息。”说罢,便扶着秦颜躺下。
    将秦颜安置好,李绩起身时,突觉袖袍一紧,令他一个趔趄,向下扑去,他连忙伸手撑着床沿,怕压伤了身下的秦颜。身形稍定,却见罪魁祸目光坦诚的指着床榻的另一侧道:“我记性向来不好,怕忘了方才的梦,皇上可否帮我记着。”
    李绩定定的看了秦颜半晌,片刻后笑着点头道:“好。”
    合衣躺在秦颜身侧,李绩道:“皇后可以说了。”
    秦颜道:“我方才梦见了秦鸿。”
    李绩目光一动,没有说话。
    过了好些时候,才听到秦颜的声音缓缓道:“我记性果然不好,方才做的梦就已经忘了,不过还记得他说他欠了皇上一个人情。”
    李绩眼睫微阖道:“不过是梦罢了,秦鸿何曾欠了朕的人情,倒是朕欠他良多。”
    若有似无的轻叹一声,秦颜继续道:“皇上可还记得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么?”
    李绩想了想,方答道:“朝堂之上,朕赐他做了杨延辉的幕僚。”
    不着痕迹的掩去目中的失落,秦颜轻笑着低喃道:“原来真是一场梦。”
    不知为何,秦颜平日毫无情绪的声音在此刻听来有一种异样的柔和,如同千尺寒潭遇春消融,落了一水桃花。
    李绩心绪一松,连日的疲惫瞬息而至,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人在低语,微弱的气息就吹在耳边,他本想仔细的听说了些什么,却只听到了几个模糊的字眼,隐约象是在说西林山。李绩挣扎着想了许久,只觉得这名字有些印象,再多的便想不起来了。
    秦颜侧身看着李绩,见他闭目睡着,长睫在眼下投出青色的阴影,显出憔悴的神态,睫毛轻颤,似乎将睡欲醒。秦颜轻轻取过他交叠在身前的手,他的手十分冰冷,透着清寒,仿佛终年不化。
    你不记得我,可我却还记得你少年的模样,白衣黑发,长弓御剑,一笑间天地无色。
    半月过去,献王就太子一事已做出定夺,其中牵连甚广,涉案者难逃死罪。
    退朝后,李绩乘龙辇回宫,行了一大段路,龙辇突然停了下来,正在闭目养神的李绩察觉到了异样,睁开眼朝帘外问道:“外面发生了何事?”
    帘外立刻有人答道:“皇后娘娘在前方拦路。”
    李绩掀帘出辇,见秦颜在前方低头跪着,不禁蹙眉道:“你这是何意?”
    秦颜抬头道:“臣妾来请皇上网开一面,饶晨妃不死。”
    目光一寒,李绩声音冷道:“她要杀你,你竟还想为她求情?”
    “晨妃经历丧子之痛,神志不清,刺杀一事情有可原,臣妾身为六宫之首,未能尽职,还请皇上责罚。”秦颜叩首。
    李绩目光复杂的看着秦颜,半晌后,声音不自觉的放轻道:“晨妃一事朕自有定夺,你不要再过问。”
    话已至此,秦颜不再多言,不动声色的按下目光道:“臣妾知罪。”
    竖日早朝,掌禀内监于大殿之上高声诵读诏书:“门下,秦氏昔承明命,作嫔东宫,虔恭中馈,思媚轨则。夫坤德尚柔,妇道承姑,崇粢盛之礼,敦螽斯之义,是以利在永贞,克隆堂基,母仪天下。前,太子琰崩,举证得,晨妃王氏欲杀后之,后经二查,王氏受大将军杨延辉唆,举事后,然悔,托真相,人证物证俱全。
    然,王氏愚昧,为其谋权,陷后于不义,其心当诛,念太子往情,定,剥其号,打入冷宫,终世不得出。王氏一族贬为庶人,后族永不得入仕。
    大将军杨延辉,窥圣意,苟权意欲连后宫而干朝纲,罪不可恕,其心当诛,定,剥其号,收内监,秋后处砍,示于众,杨氏一族贬为庶人,后族永不得入仕,以正朝纲。
    现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第四十五章
    环儿端着托盘走上碧谰湖的璇石环桥,远远的瞧见一身大红衣衫的秦颜斜靠着曲亭回廊的石栏坐着,廊间有带着水气的风阵阵吹拂而来,吹得她的衣袖帛带临水飘扬,水中的红影亦随着轻波层层盛开,如火如荼。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秦颜转过身来,只看了环儿手中的托盘道:“拿来。”
    环儿放置的动作立止,依言将托盘呈到了秦颜面前。
    秦颜伸手取了托盘上的酒壶和杯盏,埋头替自己斟了一满杯,正要饮时,只听环儿的声音迟疑道:“娘娘,此刻掖庭的人已经等候在池外,来禀曰晨妃已被押解回宫,按照后宫典制,只等娘娘凤印加章即可打入冷宫。”
    一杯清酒举袖饮尽,红衫遮面,只剩了一双墨眸水气氤氲,放下酒杯时,秦颜若有所思道:“择日不如撞日,来的正好。”
    环儿立即会意,低头道:“奴婢这就去请他们过来。”
    不多时,环儿便领着一干人等上了环桥,秦颜将手中的酒壶杯盏放于石桌,抬眼望去,见领头有身着掖庭服色二人押着一人大步走近,身后还跟着一众宫人,皆是一副哀戚神色。
    走近些,秦颜才认出被押的人正是晨妃,此刻她披头散发,目光呆滞,口中不住的喃喃自语,显而易见的疯癫之态,哪还分辨的出往日荣宠时的半分神采。
    掖庭二人见了秦颜,立即屈膝行礼道:“卑职参见皇后娘娘。”
    秦颜笑了笑,托手道:“请起。”
    那二人起身,其中一年长者抱拳道:“禀告娘娘,罪人王氏以及翠阳宫一干人等皆在此列,恭请娘娘定夺。”
    听了这番话,秦颜扫了一眼他们身后的宫人,见他们面有惧色,其中犹有泪痕未干者,惊惶异常。秦颜走近一步,他们的身体便不自觉的畏缩向后,于是她笑了笑,语气温和道:“你们谁是莲蕊?”
    被问的人面面相觑,过了半晌,人群里一个细若蚊蝇的声音战战兢兢道:“莲蕊前些日子被调去了别处,据说是升了司记。”
    点点头,秦颜本想再问些什么,掖庭的人在她身后小心翼翼道:“请问娘娘,这些宫人应当如何处置?”
    秦颜顺着他的话看着眼前的宫人,个个面如死灰,一些胆小的宫女开始嘤嘤的哭着,更多的是强忍着目光中的绝望,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衬得整个亭子顿时愁云惨淡起来。
    那掖庭的人见状,厉声喝斥道:“你们难道不知当着娘娘的面哭可是犯了大忌讳!”
    此话一出,那些宫人的哭泣声立即断在喉咙里,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看着秦颜。
    秦颜摆手道:“不必太过苛责,他们实在无辜,只须发回内务府,日后重新拨派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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