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风华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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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颜风华录- 第13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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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可记得自己从何处而来?当初救你的时候,你似乎长途跋涉多时——”
  “某……自漠北而来。”他一时不知用汉话该如何说,便提了几个胡语名字。幽州刺史仿佛也知晓铁勒语,颔首道:“果真如此。你应当是远征薛延陀时受重伤的大唐将士,跋涉数千里居然来到了幽州。不过,某犹记得,当时征发的兵士并无幽州府兵。主要是代州、营州、凉州的府兵以及胡兵,你应当是这三州之人罢。”
  “多谢使君提点,待某病愈之后,便前去这三州找寻亲眷家人。使君的救命之恩,日后必将百倍报之。”不知为何,他心中却隐约有些失落,仿佛无论是代州、营州或是凉州,都无法唤起他的思乡之感。然而,事到如今也只得这一个线索,他若不去寻访,便不可能获得更多消息。在辽阔的大唐疆域之中,没有任何消息,又当如何在茫茫人群内找寻家人?
  “我与你既然是有缘之人,便不必如此生疏地唤我使君了。”幽州刺史微微一笑,“我名为崔子竟,因名须得避高祖之讳,入官场之后通常以字为名。我出身博陵崔氏二房嫡脉,故而觉得你绝非寻常寒族子弟,必是世家高门之人。不过,门阀士族通常以门荫出仕,考贡举者已是罕见,投军从戎甚至屡屡参战者更是凤毛麟角。故而,我越瞧你越觉得投缘之极,你也不必将我的随性之举放在心上。百倍报恩之语,亦莫要提起了。”
  博陵崔氏?崔子竟?这名字与郡望出身,仿佛在哪里听过。他低声地重复着,忽然道:“五姓七家,书画诗赋策论五绝的崔子竟?”他似乎曾经使尽百般手段,搜集过崔子竟的字画,亦似乎曾经替某个人精心挑选过那些真迹。他们一同品赏字画,一同临摹,互相评点。那些精妙的言语仿佛仍在记忆中,但当他想要追寻的时候,却又如轻烟一般消散无踪。
  崔子竟一怔,似是不曾想到,对方什么也不记得,却知道他当年在长安传开的那些名号。而小童眼睛一亮,很是好奇:“你怎么会知道我阿爷?难不成,你也临摹过阿爷的字画?你也是……阿爷的‘脑残粉’?”
  虽然不知“脑残粉”究竟是何物,但他依然颔首道:“我……应当是喜爱临摹子竟先生的字画——不过,我的画技并不出众,仅仅只是欣赏应当使得,而若是写字,应该还算是不错罢。譬如,这架山水屏风虽并非子竟先生的真迹,却也临摹得有九分相像了。”
  “这是我阿兄所作。”小童笑道,“一眼就被认出来并非阿爷的真迹,尚是头一回!我一定要去告诉阿兄,让他来见一见你!”说着,他放下药碗,叮嘱这位离魂症病患必须及时喝药后,便转身走了出去。
  “小儿顽劣,见笑了。”崔子竟浅笑道,看着他将苦药一饮而尽,又道,“你没有名字,不好称呼,不如临时取一个用着罢。我似乎发现,你的左手中一直攥着什么,怎么也不肯放手。那究竟是何物?许是与你的身份有关?”
  经他提醒,他才发现自己自清醒之后,从未张开过左手掌。于是,他几乎是用尽了浑身气力,才将那已然僵硬无比的手指慢慢放开。躺在脏污的手掌中间的,是一只碎裂的白玉环,雕刻着振翅高飞的双鹰,栩栩如生。
  “羊脂白玉,雕刻技艺略有几分生涩,却已称得上技艺精湛了。”崔子竟挑起眉,“且它似乎是因被箭射中而碎裂,没有彻底成为碎片已经十分难得。或许,它是你或者你的家人所雕刻的?你看看上头可有什么表记?”
  他望着这双鹰玉环碎片,心中仿佛涌起万千情绪,几乎是小心翼翼地翻看那些碎片,终于找见了两个小篆字“云鹰”。“云鹰”,这个名字令他完全怔住了。如此熟悉,如此亲切,仿佛有什么温暖的清风正扑面而来,仿佛依稀有人浅笑着在他耳边轻轻私语。
  “既如此,从今日开始,你便是云鹰了。鹰击长空,穿梭云中,确实是个好名字。不过,这未必是你的真名。”
  “云鹰……”他低声地唤着这个名字,依稀感觉到那轻轻私语的身影转过身,再度像香炉中的青烟一样飘散开来。





  ☆、番外一  幽州云鹰(下)

  
  因着几乎能一眼就辨认出书画是否为崔子竟的真迹,云鹰顷刻间便成为幽州刺史府中最受瞩目的客人。无论是每日坚持给他熬药送药的崔小郎君崔思,或是勤学苦练许久依然不能在行家面前以假乱真的崔大郎君崔简,甚至是仅仅觉得稀罕过来瞧几眼的崔家小娘子崔菀娘,都时不时来探望他。
  崔思最感兴趣的便是医药之事,自幼就立志成为如师父药王那般的医者,故而对待得了离魂之症的云鹰格外殷勤。他几乎早中晚都会给他诊脉,似模似样地开药方,然后与药王留下的药方对比。背药方、诊脉辨症对他而言并不难,难在每味药的君臣佐使之间因剂量而生出的复杂关系。尤其是离魂之症这等少见的病症,并无先辈记录的药方,用药须得慎之又慎。就连药王留下的方子,亦不过是治云鹰胸前的外伤以及感染的症候罢了。
  崔简显然更专注于书画,经常兴致勃勃地拿来许多临摹之作与云鹰讨论。他似乎想要确定云鹰的目光是不是当真那般精准,时不时还会取出一些子竟先生的笔墨试图混淆他的视线。然而,每一回云鹰都能准确地认出哪一幅才是真迹,教他不得不深感佩服。不过,更令崔大郎君意外的是,见得多了之后,云鹰已经能够认出他的笔迹,他的临摹之作与其他人的临摹之作,他亦能分毫不差地指出来。
  崔菀娘则唯独对云鹰作为武官的身份最是好奇。尽管知道他毫无记忆,依然悄悄地将自阿爷书房中瞧见的舆图描摹下来,私下拿给他看。云鹰对重伤醒来之前的记忆并无印象,然而却能毫无错误地指出他当初被粟特商人发现之地,以及他跋涉数千里的大致路线。这位小娘子啧啧称奇,问了他许多塞外风光之事,言语中颇有几分向往之意。据说她很想效仿自家阿爷,日后云游四方,塞外亦不过是旅途中的一程罢了。
  云鹰十分喜爱崔家的三个孩子,觉得他们各有特点,性情气度亦都十分难得。
  崔简年纪最长,其实也不过是位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而已,在他看来,宛如自家阿弟一般亲切近人。他不但聪敏且见识极广,书画与策论都极有造诣,且也十分通晓各地的庶务。显然,在跟随阿爷四处迁转的时日中,他并不仅仅是在读书,同时也在旁观如何处置政务,并观察各地风俗民情有何特点。如此人才,日后必定能在贡举之时一举成名。说不得再过些年岁,他便能够与崔子竟并称为二崔,名留青史。
  崔菀娘年约七八岁的模样,颇有些古灵精怪之感,与寻常小娘子截然不同。她的所思所想并不拘泥于内宅之中,甚至也绝非喜好策马射猎那般简单而已。云游四方亦不是随口道出的念头,而是确确实实正在悄悄准备的计划。她对大唐疆域舆图的了解,大概已经到了随口便能娓娓道来的地步。不知为何,云鹰总觉得她这样的脾性似曾相识,亦满口答应她绝不会透露给任何人——当然,他并不怀疑,子竟先生与王夫人其实早已知晓。
  崔思年纪最幼,却也最为执着。寻常人家这般年纪的小郎君,通常都只知道顽耍。就算是许多世家大族当中那些所谓的“上进”的孩童,绝大多数亦只知道遵从爷娘长辈的教导,不断地念书、修习六艺而已。他小小年纪,却选了一条寻常人皆不会选择的艰难路途,而且能够掷地有声地说出“此生决不悔”的话,简直教人震撼。更何况,识字练习书法、研读医术、照顾病人与药草等诸多事,他都能安排得井井有条,着实令人很难不相信他日后必定能成为神医。
  其实,不仅云鹰对崔家众人皆十分有好感。崔家人心中对他亦是印象极佳。三个孩子且不提,话里行间皆是赞他的话。就连崔子竟亦是私下里对王夫人道:“此子不仅性情坚韧豁达,且几乎是全才。琴棋书画诗赋茶几乎无所不通,只是并未专精罢了。假以时日,精通这些技艺亦不过是手到擒来而已。只可惜他不曾选贡举之道,也不曾拜什么好先生受到教导,否则便又当是一个足以震惊长安的惊采绝艳的人物了。”
  王夫人却笑道:“便是不曾贡举,他如今不也是令你大为赞叹么?你与阿实(崔简)皆惋惜他不曾去考科举进士,但科举进士绝非唯一的晋升之途。在我看来,投军从武亦是报国之道,且听来更是令人感佩至极。更何况,从文从武又如何?只要有能力,如他这般的人才更容易出将入相,日后的前程亦是不可限量。”
  崔子竟恍然道:“我一时间被阿实带偏了。不知不觉,我们父子二人竟生出了偏见,以为贡举之道方为上,其余之道皆为下,着实有些自大。”他丝毫不介意承认自己一时的偏执,继续道:“确实,与他提起用兵之道,他的天分更是无比惊人。如我,大抵不过是纸上谈兵罢了。而他却能侃侃而谈,随口便援引各类兵书与先朝将军们的诸多战例。他绝非寻常的武官,许是校尉或果毅都尉,一定曾带兵参战多次,时不时便能想起一些令人拍案叫绝的战例。”
  说罢,他不免长叹道:“这般的人物,我实在有些舍不得将他就这样放走。一想到他痊愈之后便会离开幽州,或许日后很难再相见,便觉得有些怅然。我已经许久不曾遇见过这般谈笑皆投缘的知己了。若能将他留下,或许也将成为刺史府的一大助力。”当然,他心里也很清楚,自己这般说,实在是有些太过徇私了。对于云鹰而言,当务之急便是找见家人,恢复身份才是。
  王夫人轻嗔道:“既然投缘,何不令他拜你为师?我看你们这些时日相处起来,如师如兄如弟,着实亲近非常。若能成为师徒,日后便情同父子,缘分怎么也不可能断绝。且身为师父,你帮他寻找家人,照顾他亦是更加理所应当。他也不必将什么救命之恩一直放在心中,只需尊敬你孝顺你便足够了。”
  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之故,崔子竟立时茅塞顿开,竟朗声大笑起来:“夫人说得是!家有贤妻,如有一宝!若非夫人提点,我们父子几个想起日后别离,恐怕心中还难受得很呢!对了,云鹰之名应当并非真名,看他应该已经过了及冠的年岁,我给他取字罢。日后若是着实想不起来,亦能以字为名。”
  翌日,云鹰听闻此消息后,顿时又惊又喜。他素来崇拜崔子竟,从他不断临摹其书画、鉴赏其书画,便可知他曾经有多尊崇这位名冠天下的才子了。且得知他的名姓后,他一直以“子竟先生”敬称。与他谈天说地无比畅快的时候,心里又何尝没有生出过孺慕之情?
  “你我若只论年纪,大约只差十来岁。我忝长几岁,颇有几分虚名在外,却从未做过谁的先生。若是你愿意,便成为我的大弟子如何?”崔子竟含笑趺坐在短榻上,“用兵之道想来你早已用不着我教,我能教的也不过是书画诗赋策论,以及为政一方的经验罢了。此外,我曾云游大唐,几乎踏遍了整个疆域,许是能告知你许多地方的风土人情。若是你日后去偏僻之地为官,也能助你一臂之力——”
  “先生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不待他洋洋洒洒地将拜自己为师的好处都一一列数出来,云鹰便果断地双膝跪倒在地,毕恭毕敬地行了稽首大礼,“先生能收下弟子,已是弟子之幸。这些时日与先生谈论诸事,早已是收获颇丰。先生能教导弟子的,绝不止是什么书画诗赋策论,或者政务经验,还有为人处世的道理。”
  “日后,弟子当敬先生为父,敬师母为母,将师弟妹们视为嫡亲弟妹,必将孝悌两全。”说罢,他便忍着伤口处的隐隐作疼,又朝着王夫人行了一礼:“师母在上,也请受弟子一拜。”崔子竟夫妇受礼后,便示意崔简将他扶起来:“重伤未愈,大可不必如此多礼。待日后你痊愈了,再将拜师礼补上亦不迟。”
  “礼不可废。”云鹰笑道,谢过崔简之后,便坐回床榻上,“再说,弟子的伤势已经好转许多,先生与师母不必替弟子担忧。”
  “虽说你我都不在意什么繁文缛节,但毕竟收徒非同一般。”崔子竟又道,“改日将幽州境内的世家文士耆老都邀过来,正式行师生之礼,令他们广为见证。顺带,给你行及冠之礼,为师想给你取个字——便唤作弘微罢。弘大之弘,微小之微。”
  弘微?所谓微言而大义,细微之处见精深,弘大之间窥义理。这两个字令云鹰不由得怔了怔,心中不由自主地涌起欢欣之感,仿佛它们确实最为贴合他的性情与志愿。志向高远,然而起于跬步微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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