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白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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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白记忆-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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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身保存在个体里面,似乎有多少个体,就能从在这些记忆中采集到多少个迥然不同的样品。”不幸的是,我们无法抛弃哈布瓦赫所说的“应该抛弃这样的观念”,因为“这样的观念”已经不再是观念,而是事实,是那样明显地存在着。我们的回忆,只属于每一个人,每一个人的回忆,其实是那样的不同。   
  重新唤醒我们自己   
  我没有什么可悲观的,北大荒,大兴岛,2队,3队,松花江,黑龙江,乌苏里江,从来都是我一个人的北大荒、大兴岛、2队、3队、松花江、黑龙江和乌苏里江。 
  面对着这么多送行的老人,面对着即将到来的分别,我再一次问自己:这次重返北大荒,到底是为了什么?有没有价值?有没有收获?我再一次地回答自己:是值得的,你应该来,你没有白来。你得到的够多了,你没有什么可抱怨的。而且,你来这里,也不应该仅仅是为了得到一些什么,而是应该审视和反思,你已经到了该重新审视北大荒和自己的时候了,这样的时候,命运留给你的机会不会太多,甚至不会再有了。重返北大荒,也快成为了一种新的旅游项目,被聪明的商人正在悄悄地开发,夕阳红豪华旅游团、知青专列,正在酝酿,甚至暗流涌动,此起彼伏,也许如老年模特队或街头秧歌舞一样,会成为一种时髦。在热闹中回忆,在时尚中怀旧,让回忆和怀旧联手,为我们的今天蒙上一层雾帐,为我们的心境涂上一层防水漆,温柔地欺骗着我们自己;让回忆和怀旧合谋,共同为我们点燃起一堆枯枝,从中蹿出我们生命的火焰,燃烧着我们自己的最后的岁月。 
  大家都上车了,车上的人和车下的人,还在说话,还在挥手,还在流泪。那情景,让我想起那天在2队的分别。也让我涌起一种这样的感觉:相逢不如长相忆,一度相逢一度愁。 
  车门要关的那一瞬间,赵温跳了上来,70多岁的人,腿脚还像年轻人一样的灵便。他不容分说地对司机道:拐一个弯,先到粮油加工厂的宿舍。 
  司机有些不情愿:那边是小道,不好走啊。 
  赵温说:好走,就在大道边上。 
  司机又说:那边是集贸市场,堵车。 
  赵温说:不堵,拐一点儿就能直接上去富锦的公路上了。 
  赵温说得很坚定,司机不再说什么了,因为昨晚的不愉快,谁也不会再说一个普通的北大荒瘦干瘦干的老人什么都不是了,没有人再出面干涉赵温,这是一个北大荒的老人最后的一点要求了。 
  我们都知道,赵温特意从他家的地里为我们摘了香瓜和玉米,天没亮就爬起床,烧开锅,开始烀玉米。他希望我们带走它们,这是他能够向我们表达的最后一点心意了。他知道,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够再回来了。我不敢想像,如果没有答应赵温的要求,车扬长而去,那将会是一种什么情景? 
  车到了粮油加工厂的宿舍前面停了下来,就在大路的边上。我和秋子下了车,跟着赵温大步流星地往前走。1982年,我来找赵温的时候,来过这里,但我认不出了,不是周围的变化大,就是因为我自己的记忆力在衰退。我问赵温:还是原来的老地方吗?他头也没有回,说:是。他走得很快。我知道,他是怕一车人等。那么大的年纪了,他的腿脚还真不错,这让我多少感到欣慰。一会儿就到了他的家,很结实的一个大门,很干净的一处房子。他推开门,他的老婆,他的儿子和儿媳妇,已经闻声迎了出来。我们没有来得及多说话,跟着赵温走进屋里,两大包(就像我们当年装一百多斤麦子或豆子的麻袋入囤那样大的袋子),一包香瓜,一包玉米,早早准备好放在那里,半个人似的蹲在那里,像是等候信号枪响就要起跑的运动员。赵温拎起一包就往外走,像抢运什么紧急物资,飞快地走,我和秋子抬起另一包,紧紧地跟在后面。因为来不及说话,赵温的老婆紧紧地跟着我们,一直跟到汽车旁,和大家一个个地打着招呼,眼泪汪汪的,泪水快要流了出来。 
  香瓜和玉米都被拎上了车,秋子可以给凤琴带回地道的北大荒的香瓜了。我们奔往哈尔滨的漫长一路上,也有了可以吃可以回味的东西了。我紧紧地握了握赵温的手,车门关上了。 
  赵温什么话也没有说,还没来得及招手,车就开了。我把头探出车窗外望着,站在道边的赵温两口子的身影越来越小,飞扬起的尘土毫不留情地淹没了他们的影子。 
  建三江领导的小车早早的在通往富锦的国道前的岔路口等着我们。这里离建三江十几公里,他们就送到这里了,前面稍稍一拐上了国道,建三江就算是真的告别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应该感谢他们的热情,让我们重返北大荒的好梦成真。 
  我们的车停了下来,透过车窗玻璃,我看见孙英陪着几位领导向我们的车走了过来。走在后面的是喜子。 
  别人坐的车窗都摇了下来,和他们告别。隔着玻璃,我也向他们挥挥手。喜子走到我的窗前,我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要说什么,没有了酒精,他的脸还是有些红。也许,他真的很后悔,想来说几句道歉的话。我也真的有些心动,毕竟只是一句酒后的醉言,干吗那么较真,那么不宽容?况且,他再一次表示,一定要把在2队说过的话落实,把那10万元钱尽快落实,把2队前的那条路修一修,要用自己的实际行动说话。还是多栽花,少种刺吧,我想把车窗摇下来,和他说几句话。但是,一想起他的那句话,心里总是堵着一块疙瘩,固执地不情愿原谅,封闭的门总是撬不开。我脸前的那扇车窗还是没有摇下来。车在一片告别声中驶动了,很快就加速上了国道。 
  建三江,那么快被甩在身后。北大荒,真的要和你告别了。8月早晨的阳光,清亮亮地流淌在北大荒无遮无拦的原野上。 
  我知道,往来千里路长在,聚散十年人不同。北大荒,已经不再是原来的北大荒了! 
  我知道,乾坤万里眼,时序百年心。逝去的岁月,残存的记忆,无尽的慨叹,一去不返的青春,都付与历史和我们各自的心去重构和沉淀。 
  我知道,“现在和过去之间的间隙之被连接,并不只是由于现在的思想有能力思想过去,而且也由于过去的思想有能力在现在之中重新唤醒我们自己。”(英国学者柯林武德《历史的观念》) 
  就让我们有这样的能力,把现在和过去的间隙连接起来吧! 
  就让我们有这样的能力,重新唤醒我们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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