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红楼修文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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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红楼修文物-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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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这当儿,他忽然发觉木瓜好像表面有些什么,立时将那一点点委屈全抛诸九霄云外,伸手就取了一柄铜镊子——他看见木瓜表面,裂开了一条缝儿,裂缝的一端翘起,依稀可见织物纤维。
  竟是用布裹着的!
  石咏屏息凝神,旁边宝镜与金盘的交谈他就再也听不见了。他提起镊子,稳稳地扦住裂缝的一端,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揭开,果然这外面紧紧包裹着的是一层布帛。布帛上依稀可辨密密的宝相花纹,整整齐齐地排列在布帛上。
  原来这布帛带有花纹的一面朝内,素色的一面朝外。天长日久,这布帛紧紧地贴服在“木瓜”表面,而且颜色褪去,成了深赭近乎黑色。刚才石咏在灯下见到的花纹,其实是这布帛的花纹透到反面,能看出的一点儿依稀痕迹。
  石咏极其小心,一点一点地将那布帛揭开,尽量避免对织物纤维的任何破坏。
  在这当儿,他不禁怀念起现代各种先进的科技手段。如果有红外线光谱分析仪之类的设备在,他压根儿不用像现在这样盲人摸象似的去探索这“木瓜”的真相。
  可难道要他停手吗?——研究员们都是有好奇心的,古物件儿到了他们手里,就像是一个个生命,向他们传递过去,讲述历史。因此石咏绝不可能就此放下手里的文物,就此不管。
  在这一刻,石咏只管屏息凝神,一点点地将“木瓜”表面的布帛完全揭开。这布帛被裹了好几层,越往内,原本的颜色与织纹就越明显,这些模拟自然花草的花纹式样,的确是有些唐代的风格。
  待到将那布帛完整揭开,石咏小心翼翼地将布帛整齐摊平,准备好生保存起来——毕竟那也许是唐代的布呢!
  再一看布帛里裹着的物件儿,石咏心想:除了颜色不大像之外,更像是木瓜了。
  木瓜形状的表面,质地里透着木纹,石咏凑上去闻了闻,觉得可能是水松。
  “水松”就是软木,耐腐耐蚀,气密性、隔热性都很好,甚至到了现代,都有人专门将其加工了用来储存、保护工艺制品的。
  然而这毕竟是经过了千百年,这软木即便被布帛包裹着,此时也早已变得酥松无比,石咏的手指轻轻一触,软木立即陷了下去一块。顿时,石咏鼻端似乎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檀香香气。
  石咏一下子来了兴趣。
  他原本就戴了一双棉布制的“手套”,此刻更加小心翼翼,去取了一只半秃的竹笔过来,用笔端轻轻地将附在“木瓜”表面几乎已经粉末化的软木扫去。
  片刻之后,他就感到笔端触到了非常坚硬的结构,应该就是这软木中包裹的器物。石咏心头激动,知道他已经离这“木瓜”的真相越来越近——这,真的会是杨贵妃的木瓜么?千年以降,这木瓜又会向他传递什么样的故事?
  石咏上辈子在博物馆里工作好些年,此刻即便他心里又是激动又是迫切,手下也是稳稳的,一点儿也不着急。
  也不知过了多久,软木包裹的器物表面已经被渐渐清理出来。这是早已是夜深人静,喻哥儿在石咏身边沉沉睡着。而石咏则屏住呼吸,看着这枚“木瓜”露出真容。
  这是一枚金属器皿,看着器皿表面一层灰黑色、光泽柔润的包浆,石咏基本能断定这该是一件银器。虽然包裹了软木时,这东西看着是椭圆形,待石咏慢慢清理出来,却发现里面是个镂空球体,一端系着银链。球体分成上下两个半圆,每个半圆上各自是镂空的六出团花纹样,雕工精妙绝伦。
  石咏将这个镂空银球翻来覆去看了看,虽然这球体内部此刻还满满地淤着不少从镂空缝隙里挤压进去的软木碎屑,他却知道,这球体内部一定还别有洞天。果然被他找到了令上下两个半圆闭合的绊扣,轻轻一拨,上下两个半球就此分开。
  石咏又是好一番仔细清理,果然在银球之间,清理出一只纯金打制的半圆形金盂。
  这只金盂与外面的镂空银球之间还有一对同心机环,各部件之间以铆钉相连。内部金盂的构造仿佛是现代的陀螺仪仪一般,可以各自灵活转动。然而不管外面的镂空银球怎么动,里面的金盂却始终稳稳地保持水平状态。
  待石咏清理出这只“木瓜”里的银球与金盂之后,他实在再难抑制心里的震撼与激动,干脆放下手中的物件,走出屋子,来到室外透一口气。
  外面更鼓刚刚敲过,石咏这一忙就已经是大半夜过去,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这“木瓜”里,果然别有玄机,竟是另一件物事被重重包裹在“木瓜”里。
  至于里面的物事,石咏见过类似的,知道这是一只用来佩戴的银制“香囊”。这香囊的设计巧夺天工,外面镂空的银球,美观大方,可以随时供人佩戴,而里面用来盛放香料的金制香盂却始终能保持平衡,令香料不致洒出。
  石咏只觉得胸腔内的心脏在扑通扑通地剧烈跳动,知道这一件器物若是放在现代,绝对会是一件国宝级别的文物。
  可是,只要他一想到这文物的主人,石咏心头就莫名涌起一阵伤感,甚至双眼有些发涩。
  《旧唐书》上记着,杨贵妃死于马嵬坡兵变之后,玄宗自蜀中返回长安,密令将贵妃遗体改葬。内官发现,贵妃墓中,“肌肤已坏,而香囊犹在。”


第24章 
  石咏打开贾琏交付给他的那只“木瓜”,发现在布帛软木包裹之中,竟是一只精巧无比的六出团花银质香囊,内中另有一只金制香盂,用以盛放香料。
  而唐开元天宝前后,正是唐代金银器工艺登峰造极的时候,虽然没有现代先进的技术设备,石咏也大致能够判断这该是一件唐代器物。只是一旦他想起唐玄宗与杨贵妃之间那哀婉的爱情故事,心头便涌起一阵无法言说的凄凉滋味。
  这只香囊,会是杨妃留下的么?
  石咏觉得头一次脚下生了根,似乎有些不敢去面对他自己发现的这枚精美器物。
  可是待石咏回转到自己屋里的时候,却发现:好家伙,大家竟然已经聊上了。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如今石咏的案上,宝镜、金盘、香囊,与历史上三位鼎鼎有名的女性各自相关的器物,自然也凑成一台好戏。
  石咏还在发愣,什么时候这香囊竟也开口了,他这不还没完全修好呢!
  可后来一想,石咏明白过来,其实这具香囊没有损坏,只是被外面的皮囊包裹住了,不见天日。而他,则做了那个让宝物重见天日的人。香囊与宝镜、金盘一样,是有灵的千年古物,所以自然能与其余物件儿交流。
  武则天是李隆基的祖母,杨玉环的香囊听说了,自然赶着宝镜唤“皇祖母”。武则天却对杨玉环没有半点儿印象,细细地问了,才晓得是孙子的妃嫔。两件物事的年代相近,宝镜自然追着香囊问起身后之事。
  香囊只管捡自己知道的说了,并无半点隐瞒,连杨玉环是如何入宫之事,都一一详述。
  旁边卫子夫的金盘又听不下去了:“感情你们两位,都是侍奉了父子两代的……”
  宝镜与香囊同时沉默了。
  “一位是父死子继,嫁了两代帝王;另一位则是……儿媳妇被老子抢了去?”
  香囊继续沉默,而宝镜则重重地咳了一声。
  金盘便不再说什么了:这种话题,好尴尬的!
  渐渐地,武则天的宝镜问至天宝年间的变乱,当她听说安史之乱时,拥有雄兵二十万的潼关失守,长安失陷,登时大怒,愤然道:“朕治下的巍巍大唐,群贤并举,国泰民安,岂料数十年之后,就丢在此等竖子手中?”
  石咏赶紧出言安慰。毕竟安史之乱之后,唐朝存在了一百多年才消亡。
  岂料他答了几句之后,不止是武则天的宝镜,连杨玉环的香囊也一起来问石咏:“石郎,请问你……”
  杨玉环的生命,在马嵬坡便就此终止了,香囊自然也无法得知后来的事,即便历经千年,那份关怀也从未消散。
  石咏听了大为感动,微有些心酸,原来这就是生死不渝的感情。
  听了香囊这般殷殷相询,石咏便替杨玉环觉得委屈,那些稗官野史所记的种种风流韵事,安禄山掷木瓜什么的,如今看起来大约都是诋毁。说到底,杨玉环大约只是一个痴情的寻常女子罢了。
  他大致解释了唐玄宗在蜀中退位,后来安史之乱平息,他返回长安之后做了几年太上皇这才过世。香囊得了令人心安的答案,似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没过多久,却又婉转开口:“石郎,请问你,可知变乱之后,妾身可曾有幸,归葬于三郎身畔?”
  它声音动听,语意恳切,似乎殷殷期盼着一个答案。
  石咏却不知该如何回答。
  后世诗人们写了那么多优美却悲切的词句,描绘玄宗悲悼这位爱妃,却无人提及皇帝是否迎回贵妃遗骸,葬在自己身侧。
  他天性不会说谎,终于只能答了,“史书上并无记载”这几个字。《旧唐书》中对贵妃的结局只有寥寥数字记载:玄宗自蜀中返,曾令中使祭奠,并密令改葬他处。
  石咏在香囊的要求下,复述了史书所记,室中沉默了许久,半晌,才有低低的泣声传来。虽然不是什么号啕痛哭,只是这等无声饮泣,却更叫人觉得悲从中来。
  直到石咏躺下,在榻上小睡片刻的同时,都能听见香囊低低的啜泣声。第二天他起身,不知另外两位是怎么安慰的,香囊那里,已经不再哭了。
  然而武则天的宝镜却破天荒地再次提出,要随着石咏出门,到街上去看看街景。
  石咏正巧要送喻哥儿去学塾念书,当下便应了,怀里揣了宝镜,一手提了弟弟的书箱,一手牵了喻哥儿,出了红线胡同,往椿树胡同过去。
  待送了喻哥儿去了学塾,石咏怀揣着宝镜,在琉璃厂大街上逛了逛,立在一家茶馆门口听里面说书先生说了几句书,忽听怀里宝镜开了腔:“朕实在是太憋闷了……”
  什么能让这位女皇的魂魄如此郁闷的?
  “以临淄王的性子……哼哼!”宝镜依旧以武皇的口吻说话。石咏这才记起来,武皇在位的时候,因废了睿宗李旦,皇孙李隆基因此被降爵,封为临淄王。所以武皇会用“临淄王”称呼她这个孙子。
  “马嵬坡兵变,背后煽动之人,世人多猜是太子吧!”宝镜悠悠叹出一句。
  石咏应了是。后世的主流看法是,马嵬坡兵变,背后主使是太子李亨,执行者是领兵将领陈玄礼。也有人认为是士兵自发所为,被太子李亨所利用。
  “朕却猜这件事,真正合着是临淄王本人的心意!”
  石咏听了这话,在光天化日之下,竟觉得背后隐隐发寒。
  “诛了杨氏一族,去了叛军‘清君侧’的口实,诛杀丞相,缢死贵妃,这根本就是临淄王本人的意愿吧!”
  武则天称帝的时候,玄宗李隆基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但是武皇却对他的心性多少有些了解。更要紧的是,两人都是精明的政治家,知道趋利避害,武皇更大可能是基于自己的帝王之术,以此来判断,身处这样的危机,一名帝王,究竟会做出什么样的决断。
  然而石咏却听得遍体生寒,炎炎夏日的艳阳也并不能让他感受到什么暖意。
  说好的,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呢?
  原来这世所称颂的爱情背后,竟然也只是算计与利益?
  此刻石咏心里唯独只有八个字:珍爱生命,远离皇权。
  “朕这话,不能在玉环面前说,”宝镜放缓了语气,“但是却必须让你明白!世上的事,有时就是这副样貌。”
  “你需要知道,这世上,你若只愿做个碌碌无为的平头百姓,怕就逃不了被人欺凌,抄家夺扇的命运,因为你无力反抗;可一旦你当真与权力有了任何牵扯干系,即便是你选对了人,站对了队,你也一样随时可能会被牺牲出去。这两者之间,如何取得微妙的平衡,是需要你自己去面对的难题。”
  “小子谨受教诲!”石咏明白武皇这是在用心指点他,即便是站在当街,也情不自禁地躬身,算是向武皇拜了拜。看得路人莫名其妙,笑骂一句“呆子”,从他身边走过。
  宝镜则幽幽叹了口气,说:“毕竟朕不可能一直留在你身边,指点你!”
  石咏登时想起,武皇的宝镜曾经提过,想去荣国府中,陪伴绛珠仙子。上回他们一人一镜琢磨过一次,暂时没想到什么妥帖的办法进府。如今他却认识了贾琏,石咏当即提出,要不要让贾琏帮着一起想想办法。
  宝镜却断然拒绝了:“这事儿急不得,朕算过,入秋之后,就该有结果了。”


第25章 
  下午晌喻哥儿下学,石咏去椿树胡同接弟弟。
  石喻在学塾门口,似模似样地与一位同窗行礼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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