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妹妹!”,曼音唤曼云的声音带着哭腔,大大的眼睛里凝着的泪水,欲落还止。
“五姐,怎么了?”,曼云疑惑问道。她自觉应当不是自己发呆应惹哭小姑娘的。
果然,顺着曼音委屈的视线,曼云看见了人小嘴巧的曼静正站在花厅正中间,满脸倨傲地继续着刚才她漏听了一半的闲话。“爹爹跟我讲过,周家女孩的名字本都是曾祖母取好的。华妙清妍,淑静娴雅,都排着的。只是不知怎么中间就杂了些乱七八糟的……”
中间杂了乱七八糟的?周曼云挑了挑眉,凝神看了看曼静和她身后站着不吭声也不拦阻的几个姐妹,又低头看了眼现在正扑在她身上的周曼音,哭笑不得。
曼云虽是一时走神,不知始末,但也知道八妹曼静对曼音的攻击,把自个儿给牵上了。
趴在曼云颈边低泣的曼音,哽咽道:“六妹妹!刚才八妹说,等会儿去慈贞阁拜祭曾祖母,要按她老人家定名的排行来。要这样,她们就把我们两个给跳开了……”
“八妹妹说的?”,曼云打量了下微露得意的曼静,哑然失笑。从前世到今生,无论是十四五岁的少女还是五六岁的孩子,曼静总是被她身后的姐妹推出来争抢的那一个。
曼音紧搂着曼云,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受到二房的几个女孩联合起来的羞辱,本应站在她这边的四姐曼妍置之不理,甚至还默许放任着对方的行为,她也只能找了比自己小的曼云来还击。
“这样呀?姐姐们都定好了?”,曼云歪了歪头,不着痕迹地与曼音远了点,笑道:“姐姐们都定好了,就这样吧!”
“六妹妹!”,曼音直起身子,不可思议地看了曼云一眼,咬了咬唇,绝然地转过身,对向了其他的几个堂姐妹,道:“姐姐们,曼静所说的排序,对曼音来说,无甚差别。但你们要想着六妹妹,她可是五房嫡女,从祖父祖母那儿论起,云姐儿是我们当中身份最贵的一个……”
刚才梨花带雨泣不成声的小姑娘,没得到曼云的支持,也能自己说得有理有据。
稳坐在椅上的周曼云,沉静地把手放在了膝上,静听着姐妹们你来我往的唇枪舌箭。前世早夭的五姐是个聪明的,但她想借力的心思还是让人一下子就能看得清。可已历了一世的老人,再返回头,跟些没长开的小姑娘争抢这些又有何意义。
若是她们喜欢,就惯着她们抢吧!若是一直这样下去也挺好。前世二伯娘帮着抢回了高家姻缘,淑、静两位同胞姐妹哭得半死,如果这一世会再重头一次,她们能抢走了高维,自己是要烧高香酬神的。
“谁爱要,就要去吧!”,曼云静看着曼音与曼静的交锋,曼妙添柴架火的劝和,还有故作清高躲在一边的曼妍……直觉得时空正轮转着似曾相识的当年场面。
“云姐儿!祠堂那边果然有人要闹事!”,走到花厅外听了消息回来的小满,附在曼云耳边轻声地回报。
周曼云点了点头,眼底一片冰冷……
立在翕泽旁的周氏宗祠背靠一座小小的镜屏山,面前是翕泽宽阔的百里湖面。
祠堂前后占地百余亩,配享三祖的主殿后奉着陈朝迁祠家主泽亭侯的景仁堂,一东一西还有祖上两位状元公的文德、文昌堂。
这会儿,在主殿的香烟缭绕中,周氏宗族的男丁们正屏息听着族长周淮的族祭告文。
从主殿到正院,四五百人按着远近亲疏的血脉枝树站着,神情肃穆。只是在几张同样严肃板着的面孔之下,正有人心里如同装了只抓耳挠腮的猴子,盼着祠堂外传来的消息。
艳阳照在周氏宗祠紧闭的红漆大门上,顶端“绍廉堂”三个大字闪闪发亮,而门前密布的五六十根汉白石旌杆桂上石雕的笔锋犀指向天,每一旌杆的彰显着周氏宗族一位科考进士,显示着周氏家族与众不同的底蕴。
祠堂门口是不许人逗留的,特别是在这样庄重的日子。霍城百姓对周氏本就尊重,尤其是泽亭镇上的居民祖上多是泽亭侯家中护祠仆役,几代下来,虽有人另谋了生计,但是对此处是敬畏非常,不必明言,也会遵从着规矩。
溪北大周家散在宗祠四周的护卫,象往日祭典一样在开祭前巡视完毕后,就稍懈了些精神。有些老人还自找了阴凉地歇去了,漫长的祭典若是一直撑着,是件很不好受的事情。
因此,当一队人穿着白衣孝服赶着一辆拉着薄棺的牛车,哭哭啼啼地从北而来,向着祠堂前的旌杆林撞去时,大部分护卫都没缓过神来。
打着白幌子的一位壮汉抬眼看了看绍廉堂的门楣,眼泪鼻涕立时抹了一脸,大嘴开咧,哭道:“冤……”
壮汉的声音还在嘴里打转,不知从何处突然蹂身飞窜下来一条黑影,将一块粗布塞进了他的大嘴,顿时声消无踪。
同样从各个方向诡异出现的一群人,将准备嚎丧的队伍中人,一一地如法炮制,踹翻在地捆扎起来,或牵着,或扔上载着棺木的牛车,迅速带离了周氏祠堂前。
“见……见鬼了!”,原本负责祠堂护卫的几人,对着突然现出丧家又突然消失的大太阳地,上下牙磕着,打起了冷战。
第68章 人命
……
泛着淡黄光的纸灯笼在前方随风晃着,周檀跟在一个长相陌生的仆人身后,走在泽亭别庄的曲折漆黑小路上,心里直犯嘀咕。
白日里,在周氏宗祠里老族长周淮的祭告文一经念出,就让周檀与其他族亲一样惊诧非常。
原本风传的溪南小周府献纳族产的举动得到了确定,因已有准备,也不算突然。真正让人没有想到是周淮居然在祭告先祖时,明言了溪南小周府至周显与溪北大周府已是五代亲,因此特许溪南小周府开支祠祭祀。
开支祠在周氏宗族中并非首次,霍城周家的绍廉堂也是在南迁之后才立的祠。但一般说来,都是外迁各地的周氏族人才会提了开支祠。当年文昌公即使状元及第,位极人臣,也从未有过分祠打算。
何况溪南小周家如开支祠,祭祀是周显的父亲起算,而当年周显是溪南小周府的单传独苗。要被分出来的溪南周家,论起来就只剩下了周显和他的直系儿孙们。
对于注重宗族礼法的周氏来说,这事顶了天了。可回到自家庄子里的周显,没给儿孙解释一星半点,就急急地带着五房的孙女周曼云离开了。
周檀原本是和三个哥哥是在一处商议着今后要如何应对的。可过了酉时,几个兄长陆续被周显差人叫走,待老四周檀惴惴不安地独自一人忐忑了半天之后,终于轮着叫到了他。能与众兄弟同的如释重负过后,压在周檀心上的却是沉甸甸对未知的惶恐。
没等周檀胸中的小九九盘算清楚,领路的仆人站在了一处僻静小院门前,轻轻地叩响门环。
门吱扭一下应声打开,周贵安满是皱纹的脸孔被灯笼昏暗的光亮拉得细长,象是变了个人似的。
“四爷来了!”,周贵安扬声唤着。向周檀打着招呼,更是通知着院里的人。喊完了,他也没理会周檀,自顾自地接过男仆手中的灯笼走在前面。
周檀脸上勉强地挤出丝丝笑纹,跨过门槛。身后的门迅速地被拉了起来,关得严严实实。
院子里点着十几把火把,恍如白昼,周檀不适应地眯上了双眼,视线下意识地看向前方摆在院子正中央的一个长条物体。
“啊!”,一声尖叫从周檀胸腔迸出。原本就苍白的脸更加面无人色,一只手迅速扣上了嘴唇,忍住了狂涌而上的恶心感觉。
摆在院中的是一具未加遮盖的女尸体。面目模糊,隐隐散着腐臭,显然已是死去多时。
“敬栉,你进来!”,周显沉重的声音从院子的堂屋里传了出来。
周檀如蒙大赦。快步冲进堂屋。一进屋,他就看见屋里正位上周显正襟危坐,椅边的小脚凳上坐着侄女曼云,而下首正跪着周松等兄弟三人。他连忙撩了袍子,咚的一声跪在了三哥的后边,伏下头。动也不敢动。
“老四,刚才吓着了?”,周显轻咳了几声。问道:“你知道刚才那具女尸是谁?”
周檀的眼皮跳了跳,老实答道:“回父亲!儿子胆小,没敢细看!”
“胆小?”,周显的胸腔象拉风箱一样,嗬嗬地笑了几声。说道:“总算我养的儿子里有个胆小的了!”
看着受惊的四叔立刻又叩首请罪,周曼云伸出小手拉拉了祖父的衣襟。她听得出。阿爷没有怪四叔的意思,只是连番看了前面三个儿子见到尸体后不同的变脸绝活后,有感而发而已。
周显摇了摇头,闭上了眼,轻声道:“刘老七,你出来吧!给他们讲讲那人是谁!”
一个身影从侧边的耳房里扑了出来,跪在地上,不停啜泣。
等了好半天,刘老七才止住了泪,咬着牙,道:“回禀老爷和各位爷,院中的女尸体是小人的二女儿,原本跟在二奶奶身边的明霞。她五岁进周府当差,八岁时规矩粗粗学懂就送进了洛京,现下她死了,也才年方十六。”
曼云心下恻然,眼睛不由地闭了下才又睁开。
高氏留在丰津时,身边就留了明霞一个丫鬟服侍,因为一起同院住着,娘亲用了金鸦暖不得动弹的事瞒不住,高氏有警告过明霞不得多言丰津事,。明霞也赌咒发誓即使是在祖母等人面前也不可提一字。
待回了丰津,二伯娘怕明霞漏嘴,问过她的心意,给了些钱银就打发她家去了。
可没想到,再次见到的明霞已是一具尸体,而且还是被人利用着成了要冲撞了周氏族祭的道具。
“当日二丫头回到家中,说是二奶奶怜她年纪大了,让她回家自寻了亲事,伺候父母。老汉夫妻俩听了,心里也是欢喜的。刘老七前世不修,这辈子香灯不济,只养下四个闺女,原本打算是让大丫招婿上门,下面的的几个女儿都好生嫁了。可大丫头命不济,当初赘进来的何驹子是个没脸皮的破落户,成亲没两年,就生生地把大丫头糟践死了。
二丫头带着奶奶的厚赏回家,我与她娘就合计着再招个靠谱些的养老女婿。因主家有丧,只托了媒人私下问着,想着为太夫人服完一年孝后,再办亲事。可不成想,那何驹子找上门来,说是要跟刘家续婚,再娶了明霞。老汉自是不肯的,但那姓何的,成日里来闹,还叫嚷着说是明霞已经……已经失了清白。他肯要就是好的了!”
说到这儿,刘老七又趴下身子,捶地哭了起来,道:“都怪我听着心急,一直追问着明霞。她不肯应声,我还把她打了一顿关在了家中,却没成想,她居然偷偷跑了出去。待等在镜屏山找着她,她已挂在树上自缢了……”
自缢!一室之内的老少,听着这话,面上都没任何的异常表情,只是不知有谁的肚肠里松了口气。
周曼云垂着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眼中讽意渐浓。在几位伯伯没来之前。阿爷带着自己,还有师父已检过了明霞的尸体,银针探毒,在喉口及腹部取出的针,都是黑色的。
师父教过,其实大部分毒都不能用银针探出,只有金石毒中的某些毒可以用这种方法来检。银针探毒之所以常用来做初步排除,是因为民间常用的砒霜往往是从红信石中提炼的,纯度有限,恰好可以辨出让针变乌的毒质。若是极纯的砒霜,用银针是不管用的。
明霞的“自缢”也不过是挂树而已,究其死因。又何来一个“自”字。
堂内一片沉闷被周柏气愤的声音打破,他直了身子,向着挪了两步,道:“父亲大人!明霞一家是周家世仆,她更是母亲放在娘子身边的得用人。如此被个闲汉无赖逼迫致死。周家必然要替她们一家讨个公道!”
“讨公道?”,周显皱了眉头,俯身问向刘老七,道:“明霞的尸体可是在绍廉堂前拦下的,那时赶车到那儿的人也在叫嚷着要讨公道,向周家讨公道!”
“老爷!”。跪着的刘老七脸上大惊失色,慌忙道:“因明霞是自尽的,小人收了尸体就要下葬的。是何驹子到了我家。起先他……他说让明霞失贞一定是周家人,让老汉要找家主来闹。因他惯是个无赖,小人没听他的,把他赶了走。结果,明霞前脚葬了。后脚坟就被扒了……”
“再然后,何驹子就带着明霞的尸体。纠结一群无赖,要闯周家的宗祠闹事。”
刘老七的脸上老泪纵横,点了点头,俯下身子,再不肯起。
“刘老七!你看看这个是不是就是你的大女婿何驹子!”
一个年轻汉子被人从后堂推了上来,双手反剪在后背,五花大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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