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田美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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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田美井-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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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轿夫告了谢,又往前走了几步,将轿子稳稳当当的停在了宋家的大门口,卸下了肩膀上的杠子,对轿子里的人说道:“客官,您要的地方到了。”

    冬宝站在大实身后,伸长脖子好奇的看着,她可不记得宋家有哪号有钱亲戚啊。

    轿夫说完,一只白皙的手掀开了轿帘,一个年轻男子从轿子里走了出来,穿着细白布长袍,系着腰带,头发用块青布包着束在头顶,正是时下里书生最流行的装扮,脚上的一双黑布鞋干干净净,半点灰尘都不见。

    看着脚下泥泞的路面,书生嫌恶不已,眉头皱的能夹死一只苍蝇。

    “三叔!”宋招娣离他最近,认出了来人,喊了一声,“你咋回来了?”

    宋家老三宋柏背着手回头看了眼几个孩子,弹了弹身上并不存在的尘土,爱答不理的嗯了一声,转身吩咐挑夫道:“把我的东西挑进屋里去吧。”

    说着,继续背着手皱着眉,嫌恶的低头捡着稍微干净的地方走,怕弄脏了脚上的鞋子。

    宋家人早听到声音迎了出来,宋二叔掀开西厢房的帘子出来瞧见了宋柏,惊讶的笑道:“老三,你咋回来了?”

    宋三叔“嗯”了一声,头也不抬一下,低着头捡着干净的地方往前走。

    黄氏瞧见小儿子回来,更是喜的嘴都合不拢了,看着宋柏的眼神慈爱无比,从堂屋里出来拉着宋柏就往堂屋走,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哎,这孩子,咋不声不响的就回来了?想家了是不?叫村里去镇上赶集的人回来捎个信,路这么难走,叫你二哥去镇上接你啊!”

    “哎,客官,别走啊!”门口的轿夫急了,伸手喊道:“您忘了?我们哥儿几个的工钱还没给!”

    宋柏闻言,回头对黄氏说道:“娘,你去把他们的工钱结了吧。”说罢,就背着手往堂屋里走。

    躲在大实身后的冬宝惊叹的看着她的这个三叔宋柏,怎么这小青年从头到尾都是一副别人欠了他八百两银子的态度啊,见了自己的亲娘都是这副口气,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

    黄氏听到儿子的话愣了下,回头看了眼门口的轿夫,冷着脸走到了门口,问道:“多少钱?”

    轿夫也不耐烦了,要个工钱也这么麻烦,听这老太婆一副讨债的口气就来气儿,“我们兄弟两个是三十五文,这位大哥……”轿夫指了指挑夫,“是十五文。”

    黄氏惊了一跳,立刻瞪起了眼睛,“咋这么贵?坑谁啊?”

    轿夫也不是个好脾气的,捋起了袖子,大声说道:“哎,这位老嫂子,这工钱是您儿子当初雇我们兄弟几个的时候就说好的价钱,我一文钱没问你多要,从镇上到这里这么远,咋?想赖账啊?”

    两个人对着嚷嚷声音太大,宋柏不耐烦的回头叫道:“娘,你啰嗦恁多干啥啊?给钱打发他走就是了!吵吵的我头都疼了。”

    冬宝和大实四个半大孩子在一旁默默看着,村里人也有不少跟着轿子走过来看热闹的,每个人都在心里咂舌,估计整个塔沟集敢对黄氏吼的人只有宋柏一个了。他回来一趟,又是雇挑夫挑东西,又是雇轿子,花了五十个钱,够一户中等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了。村里人每天去镇上的那么多,从来没听说过有谁坐轿子的,到底是读书人不一样,比他们庄稼汉金贵多了。

    小儿子发话了,黄氏心里再不情愿,也不好当着小儿子的面吵吵了,回屋数了铜板出来,臭着脸给了轿夫。到底是五十个钱,够家里半年买盐买酱油的,黄氏肉痛的不行,忍不住撇嘴道:“讹人啊这是!欺负我们乡下人实诚!”

    轿夫也懒得跟这老婆子多罗嗦,接了钱粗略数了下,抬起轿子就走,挑夫也跟着走,几个人没好气的一路走一路说,“给个轿子钱都抠成这样,没钱装什么有钱大少爷?哥儿几个也是倒霉!”

    黄氏气的跳着瘦小的身板朝轿夫远去的方向呸了一口吐沫,“什么东西!不就是扛轿子伺候人的下贱命,给我儿子抬轿子是你们八辈子修来的福分!等我儿子当大官了砍你们这帮龟孙的脑袋!”

    林实等几个人在一旁看的默默无语。

    黄氏心里犹自不解气,还想再骂几句,突然想起来小儿子还在堂屋里等着,赶紧往家里走,进堂屋看到儿子翘着二郎腿坐在凳子上,眯着眼一脸的不爽快。

    “柏儿。”黄氏看着小儿子就满脸的疼爱,然而想起刚出去的五十文钱,她就又肉痛了起来,到嘴边的话就成了,“咋雇轿子回来的啊?”

    宋柏不耐烦的说道:“路那么难走,我不坐轿子咋回来?”他又不是乡下泥腿子。

    见儿子火气大,黄氏也不敢再多问了,便笑道:“那咋这时候回来了?学院里的课业不紧啊?”

    宋柏更生气了,放下二郎腿坐直了身子,瞪着黄氏气的要命,“我不回来咋办?都要饿死在外头了!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叫我喝西北风啊?”

章节目录 第43章 借刀(上)

    黄氏吃了一惊,赶紧拉了个板凳坐到了宋柏跟前,隔着帘子朝外看了一眼,小声问道:“过完十五走的时候,不才给了你三两多银子,这才过了两个多月,咋就没了?”

    黄氏口中的“十五”指的是正月十五,她手里有之前攒下来的一些钱,怕小儿子念书不够用,给大儿子办后事的时候就没拿出来,只说自己没钱,让李氏求东家告西家的借钱,想着以后慢慢还上,万不能耽误了小儿子的前程。

    只是她没想到,大儿子这一走,家里断了经济来源,生活陡然紧张了起来,她在吃食上把的那么紧,二儿子一家怨声载道的,也没从嘴里省下来多少钱。过完年她就想卖了冬宝,再不济冬宝出去做工也能还上欠债,谁料到还是没挣来钱。

    二儿子一家的不满她看在眼里,要是让他们知道自己手里有钱……黄氏自信有她这尊大佛在这里镇着,宋家上下没人敢闹,可未必这群小兔崽子们就没有别的想法,暗地里使坏。黄氏想到这里,忍不住撇嘴,她自己的儿子她知道,宋榆虽然不如大儿子和小儿子会读书,可也是个老实听话孩子,都是吕氏那婆娘心眼儿多,成日里在儿子跟前挑拨是非,带坏了她的好儿子。至于李氏,那就是个没囊气的窝囊废,用不着在她身上费心思。

    宋柏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别过头斜着眼看着堂屋里斑驳的横梁,“三两银子够干啥?我过的够俭省了!要不是我那些……同窗帮忙,三五不时的接济我,带我去吃饭,我连这两个多月都撑不下来!”

    “小声点!”黄氏急急忙忙的低声喝道,“别吵吵的人家都知道了。”

    宋柏火气上来了,一点不给黄氏面子,放下二郎腿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瞪着眼睛发火的模样和黄氏如出一辙,直接挥了挥手,“这有啥怕人知道的?没钱我还念啥书?我不去了!”

    黄氏急了,捉住了儿子的手,连声说道:“好好好,别说气话了,你放心,娘委屈了谁都不会委屈了你的!你专心念你的书就是了,家里的事不需要你操心。”

    见黄氏愿意给钱,宋柏心里的火气渐渐消了下去,不情不愿的坐回到了椅子上,忍不住嘟囔道:“我那些同窗中,就咱家最穷,人家家里不是做大买卖的,就是在县衙里头当差有关系的。都是同窗,人家吃的好穿的好,啥不用操心,我要啥啥没有!”

    黄氏看小儿子抱怨,心里也不好受,叹道:“我跟你爹都没本事,叫你受委屈了。你大哥没了,咱家不比从前,如今这光景……算了,唉!你若跟你那些同窗一样,托生在了好人家,也不受这苦了。只要你好好念书,将来考功名,我跟你爹再苦再累也愿意!”

    宋柏见母亲眼圈红了,声音也哽咽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丝不忍的,便略带了几分得意的口气说道:“我那些同窗虽然出身比我好,可个个都看得起我,真心把我当朋友待,平日里下馆子吃酒,家里来了贵客,像是县衙里的师爷,县丞之类的,都要叫上我作陪的。”

    “真的?我儿面子恁大?”黄氏喜不自胜,师爷她不知道,可县丞是实实在在的朝廷命官,她小儿子居然被请去作陪县丞,可真是有面子!将来必定有大出息!想到这里,她又想去了同样是读书考科举的大儿子,忍不住叹道:“你大哥在的时候,这十里八村的,谁家办酒席,谁家来了贵客,也都是要请他做主位的!”语气中难掩骄傲自得。

    提起久试不第,最后落的连馆都没的坐的落魄秀才大哥,宋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他在心里是万般瞧不起这个窝囊大哥的,“娘,你咋拿我跟大哥比?”宋柏不高兴了。

    “哎,是娘嘴说岔了!”见小儿子不高兴了,黄氏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轻轻往自己嘴巴上打了一下,笑道:“你肯定比你大哥强多了!至少是个……”黄氏想了半天,她也只知道秀才上头是举人,进士,进士当中最厉害的就是状元,怕说低了小儿又发脾气,连忙说道:“至少是个状元。”

    宋柏哼了一声,不自然的说道:“你说的轻巧,哪那么容易!”话里已经没了先前的恼怒。

    黄氏脸上的皱纹笑成了一朵菊花,慈爱的看着宋柏,“别人不容易,我儿那么厉害,还不容易?”

    宋柏抠着指甲,没有接黄氏的话,他才懒得跟黄氏啰嗦那么多。

    过了一会儿,黄氏又问道:“柏儿,这回预备啥时候回学院啊?”

    宋柏想了想,反正钱也要到了,他也不耐烦在家里多待,乡下地方到处都是粘糊糊湿漉漉的泥地,下个脚都没地方踩,便说道:“课业紧,我只跟山长告了一天的假,明天一早就回去。”

    黄氏一听儿子明天就走,几个月没见最疼爱的小儿子了,有些舍不得,然而想想儿子前途比什么都重要,便笑道:“好,我儿是个上进的。平日里念书辛苦,今天娘出去割块肉,给你好好补一补!”

    说着,满脸慈爱的黄氏就进里屋数了几个钱出来,像是踩着春风一样,笑容满面的出去买肉了。

    宋柏这次回家,黄氏是高兴了,可有人就不高兴了。西厢房里,宋二婶气的拧着床上铺的单子,半天觉得不解气,扯着宋二叔发起了火,“老婆子偏心眼偏的也太厉害了!你瞅瞅,回来一趟还坐轿子?他以为他是县老爷还是城里的大少爷啊?五十个钱啊!够给咱大毛二毛买多少东西了?他当叔的,从牙缝里扣出来点,就够咱吃喝不尽的了!他命贵,咱们就命贱?”

    宋二叔也满心的火气,皱着眉阴着脸抱胸坐在床沿上,听宋二婶跟个老聒子一样喋喋不休他就来气,一把拍掉了宋二婶扯着他衣襟的手,“吵吵啥?你厉害你去跟娘吵吵去!”谁敢去黄氏跟前说老三花钱多?黄氏非把他骨头都骂碎了不可。

    宋二婶看他一副无赖相就上火,气的点着宋二叔的脑门,骂道:“你就是个没用的孬种!看见你娘你就怂!我好好的一个闺女嫁进你们老宋家,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上辈子作孽啊!你还是不是个男人?啊?你娘天天说把老三供出来,咱当哥当嫂子的就跟着享福,老三得还这些年咱供他的恩情,呸!都是放屁,哄我们这些老实人!刚他进家门的时候,都不搭理你!我都看见了,呸,什么东西,连个秀才还不是哩,就当自己是状元了,眼睛长在头顶上,心里压根没把你当哥!就这种货色,还指望沾他的光享他的福?”

    宋榆的脸色愈发的难看了,宋二婶的话戳到了他的心窝子里,从刚才他就在生闷气,气的就是他这个小兄弟都不正眼瞧他,嫌他是个泥腿子,呸,媳妇骂的对,要不是他这个泥腿子种地供他读书,他宋柏肩不能抗手不能提,只配喝西北风!

    “你说咋办吧?”宋榆闷声问道。

    宋二婶愤愤然的拍了下腿,“念书的人那么多,考上的才几个?咱不供养他,有那钱咱为啥不能供大毛二毛?弟弟哪有亲儿子靠的住?也不能白养着冬宝和大嫂,那债该她们背。分家!咱家有仨男丁,再加上我肚子里这个,四个,占了大头,怎么也得分个六七亩地给咱们吧?”

    “做你的梦去吧!”宋榆呿了一声,“早说了不可能的,娘宝贝老三宝贝的跟命根子似的,不会愿意分家的。”黄氏是不可能答应分家的,即便是卖了冬宝补上了家里的外债,分家也是没影的事,黄氏还指望着他们供养老三念书。

    宋二婶笑了起来,“这事不能急,得一步步来。”

    宋榆见媳妇这模样,便猜她肯定有主意了,媳妇一向比自己聪明,立刻说道:“你有主意了?说来听听。”

    “咱娘最紧张的是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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