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金盛谢了他，电话也没通，掏了张两毛钱的纸币放在桌上。张建国说也没打通就算了，顾金盛却是不肯，“集体的东西，少了最后还不是你这管着电话的人贴补，不能占你这便宜。”
他给村里人的印象向来方正耿直讲规矩，张建国也是要交好他跟他客气客气，他坚持要给张建国也就顺势收下了，两人聊了几句顾金盛就回了家。
顾超等着他的话呢，见人回来了挺殷勤的给他爸把茶缸子递了过去，正好厨房里祝凤仙和王水英也都收拾妥了回来，祝凤仙就问了句：“亲家怎么说，志军怎么给我们带这么贵的东西回来，这东西得多少钱啊。”
顾金盛摇了摇头，“电话没人接，可能出门了，我晚点再打过去。”
王水英一脸喜气洋洋，说：“镇上临街有一家有电视，我上回买东西的时候他们家白天还在放呢，我挤过去看了一回，电视上放的那个叫西游记的可好看，我就看了那么半集人家就关了，咱家以后有电视不就能看个够？开着电视是不是一村人都得挤过来看啊，那还不好摆房里，得摆堂屋里才成吧。”
顾金盛看了儿媳妇一眼，端着茶缸子喝了一口，道：“你们这会儿都在，我就说说，这些东西我没准备收，你们谁也不用动。”
这话炸得王水英那笑都卡壳儿了，怎么还不收？
顾超倒是在他爸出去打电话前让东西先别动就隐隐有了预感，这下子就是有点果然是这样的感觉。
王水英这当儿媳妇的或许对自家公公看得还不算透，顾超和祝凤仙对顾金盛却是很了解的，顾超想到了，祝凤仙也反应了过来，母子俩个倒是都没见有什么吃惊的。
顾金盛见顾超没什么大反应，眼里有些满意，道：“自古来就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的水一说，不是说嫁出去就不是我们老顾家人了，她首先是秦家的媳妇，然后才是顾家的姑奶奶。”
顾金盛在这里用的老一辈人说的姑奶奶，出嫁女和未嫁女还是不一样的，他接着道：“她嫁出去了，一年三节孝敬两封点心就尽到本份了，日子过得好一些，给我和她妈置一身衣服或是买点烟酒的也不要紧，但彩电冰箱这些不是我们能要的，自古以来，没有谁家喜欢爱往娘家搂东西的儿媳妇，人志刚还是志军的亲兄弟，他都没落着东西，我们家得了算怎么回事。”
顾金盛这人在家里大多时候没什么笑模样，加上皮肤黝黑，看着就有些威严。他这么说，全家人没一个敢反驳的。
祝凤仙和顾金盛做了几十年的夫妻，自己老头子什么性格她是很清楚的，顾金盛这个人其实挺轴，他做人做事有自己认定的一套准星，什么事该是什么样的都框在一格一格的规矩里。
比如儿子儿媳妇是要给他养老送终的他会格外看重一些，比如当面教子背后教妻，比如儿媳妇他自己是不能骂的，有错也由她这个婆婆或是顾超出面教育，再比如女儿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一年三节给娘家送节礼没什么，要是往娘家用力搂东西也是不妥当的。
总归他活一辈子，最在乎就是那张脸和挺直的脊梁，这是绝对不能有失的。
女婿给送东西他有体面，可太贵的话那就心意到了就成，东西不定会留下，尤其是秦志刚这亲兄弟都没有的情况下，顾金盛必然要考虑亲家和村里人的看法，会有这样的反应也不稀奇。
她虽不像顾金盛那样极重规矩，但几十年生活下来，夫妻俩人的三观倒是都很一致了，点着头说是这么个理。
公婆一人一句这事情就定了调了，王水英刚才还憧憬了一回家里有电视的好处和风光，卡崩一下就折了。
她倒是舍不得那电话，可她更怵她公公，再有公公那句谁家喜欢爱往娘家搂东西的儿媳妇，这话头她当儿媳妇的也没法接啊，只好拿脚在桌底下偷偷踢了踢顾超。
顾超向来聪明，他爸妈都这么说了他要再上赶着说想要这东西，绝对要被他爸训斥一顿，就老头子那性格，好不好十几年后还能记得他占自己妹夫便宜的丢人行径，所以任王水英那脚在桌底下踢他多少下，他愣是坐得稳稳的。
这当儿子的也真是够了解他爸的，顾金盛骨头硬着呢，尤其是他这辈子的经历，让顾金盛心里坚信一点。人穷没什么要紧的，人穷志不穷就成。
他当年被自家爸妈和大哥一穷二白扫出家门，靠着一双勤快的手不也置起了一份家业，现今满村里谁不说他爸妈没眼光，谁不说他比他大哥强。
电视冰箱洗衣机这些东西在他看来就是锦上添花的东西，他自家要是有本事买是光荣有面子的事，可要是女儿让女婿买回来的，那情愿不要，不当吃不当喝的，以往几十年没这些东西也过来了，回头再落得个教着闺女把婆家搬空填补娘家的名声，对顾家人对顾婉都不是好事。
至于说东西是顾婉赚的钱买的，他是完全没想过，自己还上着学呢，还有三个孩子，还不是靠着女婿的工资养家。
这所谓家庭会议，就是顾金盛把自己的决定跟家里人都知会了一声，顾家，没有什么家庭会议，顾家小事祝凤仙说了算，大事向来是顾金盛的一言堂。
王水英回屋里的时候心里头还哇哇的疼，关了门才很小声的问顾超：“那么些好东西，真的都不要啊？这大老远的，送都送过来了。”
顾超给王水英抚了抚背顺了回气，说：“不用想了，这事我看悬，除非那钱是我妹子赚的，不然这些东西啊十有八九最后会叫我爸搬秦志刚家里去。”
王水英听他这话，脑子里那东西摆在老秦家堂屋里的画面都出来了，天老爷，心更疼了。
“我也不是贪心，没有的时候也没什么，东西大老远的都送家里来了，都以为是咱的了，再没了……这难受劲，让我缓缓。”
西游记啊霍元甲啊，她往后是不是得搬个板凳上秦家看去了啊。
傍晚的时候，没用顾金盛去打电话，因为秦志刚来了。
顾金盛热情的招呼着人坐，喊了王水英去泡茶，笑着问：“今天从县里回来得挺早？我这正要去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呢，今天志军托人捎了几样东西过来，我还说问问你爸妈情况，家电可不便宜，这好端端的怎么给我们捎了这些东西过来。”
顾金盛说话向来稳当，今天其实是有些急了，没法子，看到秦志刚来他就有种莫名其妙的心虚，活像是偷了秦家东西的贼，那热情的笑容下都藏了两分不易察觉的尴尬，急着想解释一番，又不知怎么解释这事。
第137章 137
他也是怕秦志刚先听了村里人绕舌绕到面前去，到时候再说就尴尬； 这事还是他亲自跟秦志刚说一回比较好。
秦志刚其实一回村就往顾家来了； 他骑着自行车直接在顾家门口下的车； 车子让王海娟拉回去他自己进了顾家； 还真没听着什么闲话。
听说是贵重的家电； 他也是个心里通透的，略想一想就大概晓得顾金盛顾虑什么了； 却是笑了笑说：“叔别急，这电话不用打了，我来是特意跟您说一声； 我妈前天就打了电话回来让我告诉您； 大嫂给你们买了些东西托了部队里的人捎过来，还有就是我爸妈和弟弟妹妹，还有大哥大嫂带着三个侄儿今年都要回来过年，约莫是过年前几天到，不是坐的火车具体的日子不好算。”
言下之意； 这事情他妈晓得； 他也知道。
顾金盛听了这话提了半天的心放下了小半，亲家能打电话来让志刚知会一声，应该是没吃心的，还是等回来再问问才好。这事放下了； 他注意力一下就被转到亲家一家人回来过年的事情上，“他们都回来过年？”
声音扬高了几度，听出是有些激动的。
秦志刚被他的情绪感染也笑了起来； 心里窝了两天的一点子郁气都跟着散了，说是。“叔和婶也两年多没见过嫂子了，三个侄儿侄女生得非常可爱，您跟婶子这做外公外婆的马上能看到外孙外孙女了。”
祝凤仙原是在厨房做饭的，秦志刚一进院里她就看到了，麻利炒了几下，往锅里添了点水再把火拨得小了点就往堂屋来了，一进来就正好听到了这句话，高兴的道：“那敢情好，也不晓得哪天到，听你这说了我夜里怕是都要睡不着觉了，小婉这一出去两年多，还有外孙们我都没见过，你妈这一去B市也一年多了，我都想得很。”
顾金盛弯了嘴笑了笑，他不是个擅于表达情感的，不过三个外孙他是很看重的，听到女儿女婿要带着外孙一起回来他心里也高兴。
顾金盛这人，女儿在家的时候那是自己女儿，未见得有多看重，可女儿嫁出去以后，回来那就是客了，尤其婆家是对顾家有恩的秦家，丈夫是顾金盛亲自选的秦志军，她的地位和未嫁时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们夫妻要照顾店里的生意，这几天我留意着，他们要回来了就在我这边吃饭就成，到时让人去通知你。”顾金盛主动就把这活揽到了自己身上。
秦志刚摆手，“哪能劳累叔婶呢，娟子会留在家里的，这两天我让她把家里收拾收拾，我算着开车不比火车快，晚上总还要停下来歇歇的，总要四五天才能到，今天二十四，我店再开两天就放假算了，等他们都回来了我让娟子整一桌子，到时叔婶你们一家都过来，咱两家聚聚。”
顾金盛笑着应了，祝凤仙就要回厨房做饭，让秦志刚回去喊上王海娟，说店里累了一天也别做晚饭了，到这边简单吃一口晚上早点休息。
秦志刚摆了摆手拒绝了，回了家里王海娟正在厨房里引火做饭，秦志刚进去帮着洗菜，夫妻俩之间一句话也没有，气氛说不出的沉闷。
秦志刚拿了案板切肉，笃笃笃切了大半，才道：“你明天开始就在家呆着，去你妈那边把六斤接回来吧，省得爸妈回来见不着他也不太好。”
王海娟不说话，整个人都有些木木的，做事都带了几分机械。
秦志刚不见她应，想着她在自己爸妈那里本来就没剩多少印象分了，又说道：“爸妈难得回来，你脸上多点笑模样，这几天去集上活鸡活鸭多买两只，鱼肉也买一些备上，免得临时做不出像样的饭菜。”
王海娟闷闷应了一声，秦志刚帮着把青菜洗了就出了厨房，自己端了脸盆接了点水，拿钥匙开了自家爸妈的房间开始打扫起来。秦大有临出去的时候，家里各处的钥匙都给了他，秦志刚准备把其它几间房间都打扫一回。
其实说是打扫，也就是除除灰，王海娟喊他吃饭的时候他已经都弄好了，跟王海娟说：“明俩天你有空就把几间房间的床铺弄出来，省得到时候大家回来了还要缝被子就太累了。”
王海娟点了点头应下，垂着头吃饭。
第二日一个早秦志刚骑了车去县里，王海娟站在院里看着他骑车走远了，好半晌没挪脚步。
住在左近的张荷花端着碗稀饭正喝着，难得见了王海娟在家，笑着凑过来问她吃过早餐没，今天怎么没去县里。
没说到两句就提到了昨天军车送了彩电冰箱洗衣机到顾家的事，王海娟还真是才知道，心里的难受劲翻江倒海，她们夫妻俩就在顾家隔壁住着，顾婉往娘家捣腾东西自然没避公婆，因为想也知道是瞒不住的。
她一个大学生哪来的钱，还不是花的男人的钱，能让男人愿意为她花钱，还能搞得定公婆，王海娟都好奇顾婉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了。
真有本事啊，她怎么就没有那样的手段，把日子过成这鬼样子，想到自己现在过的日子，王海娟就有些自嘲。
本是过来八卦的张荷花，看到她那张暮气沉沉的脸心里都咯噔了一下，想到最近一个多月她碰到王海娟的几回，她好像就没开怀过，整个人透着股压抑，今天这种感觉更明显了，心说别是刺激得狠了。
乱七八糟的扯了几句，端着她那晃荡着的半碗菜粥走了。
秦志军他们回来的时间比秦志华预料的晚一些，二十四中午出发的，二十八号上午十点多到的青湖村。
火车慢车三十六个小时左右的路程，他们开车开了四天。主要还是顾及到车上有老人孩子，晚上找了地方略歇了歇的原因。
秦志刚这时候已经关了店在家里呆着了，这两天多数时候带着六斤在院子里玩，也留意着村口方向，打头的军车一进了他视线，他就朝屋里喊了声：“娟子，爸妈他们可能回来了。”
然后抱着六斤就站到了院门外去。
王海娟第一次见到顾婉，是那辆吉普车停下的时候，驾驶座里跟秦志刚有几分相像的穿着军装的男人下车绕过车头打开副驾上的车门，一手搭着车门一手护着她下了车。
几乎是一种直觉，她认定那就是压在她心头两年的顾婉，比她在县城里见到的画报里的香江女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