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炮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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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炮楼-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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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村里女人慌忙上前抢救。有人掐住咱大娘的人中,有人端了碗凉水来对准咱大娘的脸就是一下。咱大娘一个激灵,渐渐缓过气来。   
  十九 村里人之五(2)   
  咱大娘说:“俺去,俺去总行了吧。不过俺去要约法三章。” 
  说? 
  “第一,等俺死了,贾寨要为俺立贞节牌坊,封为烈女,让子孙后代知俺并非不守妇道。嫁给日本鬼子是为救全村人性命。” 
  说! 
  “第二,龟孙早晚要挨枪子,若将来龟孙死了,贾寨人要敲锣打鼓,用八抬大轿迎俺回来。” 
  说。 
  “第三,俺死后,把俺埋在贾家祖坟,全村老少要为俺披麻戴孝。俺生是贾家的人,死是贾家的鬼。” 
  咱大娘最后说:“若依俺这三件,俺便去,用俺一个换全村人安宁;若不依,俺便一头撞死在贾寨人面前,宁为玉碎,不求瓦全。” 
  全村人听了咱大娘的约法三章,几乎未加考虑,便在贾兴朝的带领下答应了。 
  依—— 
  咱大娘离开贾寨的那天下了一场雪。那天对咱大娘来说非常特殊。那是咱大娘月经的最后一天。贾兴安女人选这个一天煞费苦心,可谓一举两得。首先,在咱大娘月经期的最后一天和龟田同房时,会有污血出现。那污血会使龟田误认为是处女之红,这样,对送去的是黄花闺女,深信不疑;其二,在贾寨人看来,男人在女人行经期间与之同床,沾了污血实属不吉,会倒大霉的。贾寨人恨不得龟孙早挨枪子。 
  同时,贾寨人在选日子时,又一次蒙了龟田。那个日子是贾兴良女人选的,也可谓用意阴险。那日子在老皇历上极凶险,俗称“克夫日”。龟田懂个球!还以为是黄道吉日呢。在克夫日送去一个灾星,不愁克不死你个龟孙。 
  那个有雪的早晨十分寂静。一顶独轿,四个轿夫。咱大娘只身上轿,轿夫抬了便走。当时,鸡不叫,狗不咬,无爆竹之声,亦无伴娘,咱大娘什么都没带,怀里单掖一盏老灯。咱大娘走时,全村无人送行。人们起个早,男人坐在炉边抽着烟叶,听着屋外的动静,小孩却在梦里,大人们让其长睡不让醒。 
  女人们左手里拿着早已经做好的小人,那小人穿着日本鬼子的黄军装,胸前绣着小太阳旗,村里人称那旗为膏药旗。女人们右手拿了一根针,听着屋外的动静。四个轿夫的脚步声单调而零乱。那脚步踏在雪地上“喀嚓、喀嚓”的,在房后响成一片。那喀嚓声如同母猪正在咀嚼田地的庄稼,让人听着难受。那声音从贾寨人的山墙边响过,渐去渐远……不久,便听到风水桥的方向有劈里啪啦的鞭炮之声,在鞭炮声中混着唢呐的呜咽和马拉大车的响动。坐在屋里的女人听着那声音,脸上没有表情,嘴上却念念有词,用一根针对着那手中日本鬼子的胸前,对着那太阳旗狠狠扎了进去。 
  男人们抽着烟望着女人手中的针问:“这管用吗?” 
  女人肯定地回答:“你就等着瞧,小日本死定了。”   
  二十 咱二大爷之一(1)   
  咱二大爷贾文柏是远近闻名的说书艺人。贾文柏在咱五个大爷中排行老二,这和村里人的所说咱二大爷不同,村里人所说的咱二大爷指的是他们兄弟五个,是总而言之。咱在这说的二大爷,专指排行老二的贾文柏。贾文柏靠说书娶了张寨的张秀英。用现在的话说张秀英应该算是追星族。旧社会的追星族张秀英听书入了迷,爱上了说书人,欢天喜地嫁给了自己的崇拜对象。张秀英父母双亡,咱二大爷白捡个老婆啥彩礼没花,把那边的家当也得了。张秀英成了咱二大娘后,不到一年就给咱二大爷生了个大胖小子。 
  在国军大溃退的时候,咱二大爷贾文柏出去说书,一去不归。后来才知道他被抓了壮丁。当时,咱二大爷赶集说书回来迎面碰到一群败兵。咱二大爷知道秀才遇到兵,有理也说不清,就往高粱地里躲。可是,咱二大爷还是被发现了。当兵的大喝一声:“站住,干什么的?”咱二大爷连忙赔笑脸出来,说:“说书的,嘿嘿,俺是说书的。” 
  “说书的?” 
  当兵的围着咱二大爷转了一圈说,“说书的往高粱地里躲啥,是不是汉奸?” 
  “老总,你说到哪去了!嘿嘿……” 
  “走!跟我去见连长。”当兵的用枪碰了一下咱二大爷。 
  咱二大爷被带到一个当官员的面前。连长上下打量了一下咱二大爷,说:“搜搜他。”当兵的便在咱二大爷身上摸,咱二大爷缩成一团嘻嘻地笑。 
  当兵的骂:“笑啥?妈的!” 
  咱二大爷说:“俺怕痒。” 
  当兵的骂:“去你娘的,老子不是大闺女,你怕啥痒。”当兵的在咱二大爷身上拧了一把说,“看你还痒不痒!”咱二大爷哎哟一声揉着身子,末了又嘻嘻地笑起来。咱二大爷说:“俺媳妇就是这样拧的。” 
  一群当兵的哄的一声被咱二大爷逗乐了,说还没见过这种主儿,敢拿兄弟们开心。连长笑着望望咱二大爷,对搜身的兵说:“快点,搜到啥了,让你搜身,你在人家身上有啥好摸的!” 
  搜身的兵恨恨地白了咱二大爷一眼,把架子鼓提在手中,用手指在鼓上弹了一下说:“报告连长,只有这家什!”连长望望咱二大爷又望望架子鼓,把脸板着问:“哪庄的?” 
  “贾寨的!” 
  “叫啥名?” 
  “贾文柏!” 
  “干啥的?” 
  “说书的!” 
  “说书的?”连长在贾文柏身上瞧着,眼睛一转,“给老子来一个段子!” 
  “这……” 
  咱二大爷贾文柏有些不情愿,这前不搭村后不搭店的,天色已晚,哪是说书的地方呀。咱二大爷心里不情愿,忸怩着望望连长,欲言又止。连长把脸一沉要发作了。咱二大爷连忙点头答应:“中中中!”说着把架子鼓在连长面前支了起来。连长转身喊道:“弟兄们,原地休息,听个段子。妈的,让小日本追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了!” 
  当兵的听说可以休息,长吁短叹地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一坐就是一大堆。咱二大爷问:“老总,想听啥段子?”连长用手端着下巴做沉思状。说:“文的不听,武的不要,过去古人打仗哪能和现在比,给老子来一段荤的!” 
  “来荤的!来荤的!”当兵的来了兴趣,喜得围了上来。“妈的,给老子解解闷,老子在前线卖命,半年没沾女人的边了。” 
  说荤的就说荤的!咱二大爷说的是他自编的段子。书中有一段说的是土匪铁蛋。铁蛋用红布裹着扫帚头,当盒子枪用。在高粱地头拦路抢劫,遇上单身女子就往高粱地里拉,坏了人家黄花闺女的身。闺女回家向嫂子哭诉。咱二大爷将那哭诉的内容编成词,用小调唱。咱二大爷边唱边说:“嫂子,你可给俺做主呀!小姑子回家扑进嫂子怀里。”咱二大爷说到这,咚咚咚连敲几下鼓。那快板噼里啪啦一阵急打,接着就开唱: 
  俺路过高粱地,遇上个拿枪的; 
  那个拿枪的,不是个好东西; 
  三下两下子拉俺到高粱地; 
  哎哟,我的大嫂哟—— 
  “干啥?”当兵的嬉皮笑脸地问。咱二大爷贾文柏咚咚一阵鼓点,接着唱: 
  拉俺到高粱地,掏出个怪东西; 
  说它像老鼠,没有尾巴; 
  说它像雀儿,没有爪爪; 
  愣头愣脑让人怕; 
  哎哟,我的大嫂哟—— 
  “怕啥。”当兵的瞪大眼睛,涎着脸急不可耐的样子。贾文柏唱着答: 
  “一阵子疼,二阵子麻; 
  三阵子舒服得说不出话, 
  哎哟——我的大嫂哟—— 
  “嗷!”当兵的群情振奋,一哄而起。围着咱二大爷激动。连长哈哈大笑,伸出大拇指说:“好,好!他娘的铁蛋厉害。不过,把‘那个拿枪的’改为‘那个当兵的’咋样?” 
  “好!”当兵的齐声叫好。连长对咱二大爷说:“你书说得好,就跟着队伍走吧!往后咱们都是兄弟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好!”当兵的又喊。 
  咱二大爷慌了,连连摆手:“那不中,那不中!俺家还有八十岁老母靠俺养活,还有老婆孩子等米下锅。俺走了,他们可咋办?” 
  “球!”连长说,“还八十岁老母呢!这话出自别人口我信,出自你口我不信。说书的哪有半句真话,编的!你在用书上的词糊弄人呢!告诉你,老子可不吃你这一套!还老婆孩子呢!国都破了哪还有家。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他们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比铁蛋坏多了。那还用往高粱地里拉,在光天化日之下说干就干球了,不避人的。干完了用刺刀挑!”咱二大爷听得浑身打颤。说:“那,那俺更要回去了,没有俺,谁管他们?”   
  二十 咱二大爷之一(2)   
  “有你又能怎样?就你这球样,送死去吧!我们几十万大军连个武汉都守不住。你算啥,能挡住鬼子进村?走吧!跟我们走。” 
  “不中。不中。”咱二大爷摇着头往后退。连长向刚才搜咱二大爷身的兵使了个眼色。说:“你再摸摸他身上有没有别的东西。我怀疑他以说书为名,当汉奸做探子!” 
  那个当兵的便伸出一双鸡爪似的手向咱二大爷摸去。咱二大爷见了缩成一团,手还没碰到身上人已笑得成了一团。 
  连长说:“只要你答应跟我们走,我就不让他搜身了。”咱二大爷被那兵抓得笑着喘不过气,脸憋得像猪肝一样。断断续续地说:“俺走,俺走……” 
  当兵的停了手,咱二大爷又摇头说:“不中。不中。”其他几个兵围着咱二大爷笑得直不起腰。说,这说书的怪,死都不怕只怕痒。连长开始也望着可笑,见咱二大爷一会中一会又不中的便急了。说:“他妈的,不中!今天中也中不中也中。对你客气你当福气,要不是看你书说得好,老子才没闲心和你逗乐呢!拿绳子捆了,看你走不走!” 
  咱二大爷停住笑,再没敢吭声。只有跟着走了。好汉不吃眼前亏,路上找机会再跑吧! 
  咱二大爷贾文柏和队伍撤退的路线不路过贾寨,否则贾文柏在路过贾寨时就可以跑了。咱二大爷被抓丁走了,一去不归。咱二大娘就立在那松树岗上等。每天村里人都见咱二大娘带着书竖立在岗上。傍晚,村里已炊烟袅袅,人们见了松树岗上的身影,便暗下叹息。说: 
  “这贾文柏放着恁好的老婆孩子不要了,会去哪儿呢?这兵荒马乱的。” 
  咱二大爷随队伍撤到了一个村子。村子里挤满了兵。这一拨走了另一拨又来,在村里也不长住。咱二大爷他们要在村子里宿营。连长让军需给咱二大爷发了军装,看着咱二大爷穿上,便乐了。说:“嘿!摇身一变说书先生成了堂堂正正的国军了,吃军粮啦!” 
  晚上,连长让咱二大爷给大家说书,正说得热闹,突然,村外啪啪传来几声枪响。 
  哨兵跑来报告说,鬼子来了,要进村了。全连人呼啦一下爬起来便操家伙。连长说,鬼子来的真他妈的快。一会儿,团里的通讯兵也跑来了,说鬼子的汽车顺着公路追,抄了我们的后路,好几个团被包围了,团长命令你们连阻击敌人,掩护全团突围。连长姓甄,甄连长是个火暴脾气。骂,妈的,又让老子掩护!拍拍咱二大爷的肩说:“你没福气,常言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你他娘的才吃了一顿兵饭就要打仗了。”递给咱二大爷一枝手枪,手把手教他用。说,“跟着我,咱们一起冲出去。我还没听够你说书呢!你可是我们的宝贝。小心点,别让鬼子逮住了,那可没命了!” 
  仗打了一夜。甄连长凭借那村里的土围子打退了鬼子一次次进攻。甄连长的枪法准,趴在寨墙边瞄着打。月光下哪个鬼子冲到前头,甄连长便瞄着黑影一扣扳机。叭勾一响了,子弹拉着长长的唿哨飞向鬼子,远处鬼子应声而倒。咱二大爷打不准,便在一边为连长压子弹。打死一个他就在地上画一下,不知不觉画了一串。甄连长说:“贾文柏,将来你也给咱编一段,肯定比古书上的精彩。” 
  咱二大爷说:“中!就叫‘甄连长坚守村寨,鬼子兵尸横遍野。’咋样?”甄连长听了哈哈大笑。 
  咱二大爷他们能坚守一夜,主要是鬼子炮兵在后边没跟上来。接火的是鬼子的先头部队,攻了一夜死伤惨重。鬼子吃了没大炮的亏。后半夜,鬼子停止了进攻。甄连长把几个排长召集在一起说:“小鬼子追着咱们打,没想到在阴沟里翻了船。” 
  几个排长情绪很高,说:“兵对兵谁怕谁!”甄连长说:“咱们已完成了阻击任务,趁黎明前的黑暗突围出去。天一亮就完了,跑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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